第2節(jié)
如意扭過頭,與如煙對視了片刻,身子漸漸靠向鸞玉。 她性子向來活潑喜鬧,而如煙溫和沉靜,兩人自小服侍在鸞玉身邊,哪怕臨死被姚燕云挑斷了手筋腳筋,卻還是想著護(hù)衛(wèi)主子。 “病雞似的,自保都難,虛情假意的說什么廢話?!?/br> “阿玉,如意這樣詆毀我,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雖然我不會功夫,弱質(zhì)女流,可你遇上危險,我總是會擋在前面的,天地可鑒?!?/br> “你敢發(fā)誓?你敢發(fā)誓雷公電母就能切斷你的手指,看看這個信口雌黃的騙子,如何虛偽做作?!比缫獗е觳?,她跟姚燕云,一向不和。 鸞玉努力回想前世光景,從梁國到晉國,路上雖然顛簸坎坷,卻并未遇到過賊寇。 而如意所擔(dān)心的,必然有一定的依據(jù)。 “如意,你聽到了什么?” “你也聽到動靜了是不是?公主,遠(yuǎn)處不過數(shù)里之外,有幾百人正策馬奔來,而且是從我們后方,呈追擊姿態(tài)。 也就是說,絕不可能是晉國派來的護(hù)衛(wèi)隊。” 如意與鸞玉自幼同管家顧伯學(xué)了些皮毛功夫,耳力比一般人都要敏銳些。 鸞玉搖頭,方才她在混沌之中,怎么可能注意到周圍境況。 “你確定沒聽錯?外面的將軍都沒下令警戒,會不會是與游牧的......” “公主,相信我?!?/br> 如意點頭,言之鑿鑿。 鸞玉立時撐著胳膊坐正,將簾子掀開,冷風(fēng)伺機(jī)竄入,讓她面上一頓。鼻間的空氣清新真實,不似飄著的那些年,萬物都是霧蒙蒙的,陰詭寡淡。 見她探頭,鄭淵連忙騎近了些,微微俯身問道。 “公主,可有吩咐?” 冬日的寒風(fēng)獵獵作響,濃厚的烏云遮住了白日,露出慘淡的光芒。 鸞玉將目光轉(zhuǎn)到鄭淵身上,壓低聲音問道。 “鄭淵,你可曾聽到異動?” 聞言,鄭淵面目有些遲疑,不過片刻,他極快的搖頭否認(rèn)。 “路途疲乏,想是公主累了,聽錯了?!?/br> 就在此時,天際外忽然涌來一片灰黃的塵土,伴隨著愈來愈近的馬蹄聲,為首那人身形漸漸明朗起來。 他策馬如飛,技藝精絕,帶著幾百人直直的沖著鸞玉的馬車奔了過來,原本停穩(wěn)的車匹瞬間焦躁不安,馬蹄原地打轉(zhuǎn),不時的發(fā)出陣陣嘶鳴。 車子一晃,鸞玉連忙用手穩(wěn)住,如意護(hù)著如煙,將她擋在身后,剛要有所動作,卻聽鸞玉低聲命令。 “不可妄動?!?/br> 話音剛落,只見那人沖上前來,將鸞玉攔腰劫上馬背,雙腿一夾,勁風(fēng)擦耳簌簌飛過,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鸞玉頭朝地被掛在馬上,驟然脫離了包圍。 鄭淵的手下極其敷衍了事,作戰(zhàn)狀態(tài)與從前截然不同。 如意張著嘴巴,回頭看了眼如煙,兩人齊齊望向姚燕云,那人面色慘淡,雙手絞著帕子,一副別問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如煙清了清嗓子,想起鸞玉被劫之前的冷靜,忽然間安定下來,心里也有了主意。 “鄭將軍,方才那人想是小世子,他慣愛與公主嬉鬧。這次公主遠(yuǎn)嫁,世子應(yīng)是不舍,還望將軍體諒,容他們姐弟二人好好告別一番。 恰好公主方才與奴婢提起,有些困倦,不如我們暫且休息片刻,稍后公主便會歸來?!?/br> 鄭淵心里頭笑了兩聲,那人雖帶了面具,可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如煙此番解釋,無非是想保全文南公主的名聲。只可惜,這算盤打錯了,六皇子李旦,這次是只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越過山坡一棵粗壯的老槐樹,鸞玉一手抓著馬鞍,一手拽住那人前懷的衣服,用力往下一拉,李旦連忙勒緊韁繩,烏黑油亮的駿馬仰脖抬蹄,繞著槐樹走了幾圈,鼻孔沁出細(xì)密的汗珠,溫順的低頭開始啃食地上的黃草。 “敏敏,跟我走?!?/br> 鸞玉借著他的胳膊,翻身跳下馬來。 那人摘下面具,劍眉星目,唇紅齒白。煙青色錦服下,儒雅風(fēng)姿貴氣天成,月白色狐裘披風(fēng)迎風(fēng)簌簌吹響。 “李旦,我不會跟你走的?!丙[玉環(huán)望四周,復(fù)又轉(zhuǎn)身與他對視。 那人雙目灼灼的看著自己,手里握著棕色韁繩,耳朵里全是鸞玉方才那脆生生的“李旦”二字。 從前她叫他“六哥哥”,他喚她“敏敏”,如今這般,是打定主意要與自己疏遠(yuǎn)了。 “敏敏,是我對不起你...” 上一世李旦被陸玉安斬殺,魂魄驟然回到十八歲,面前的趙貴妃與梁帝有說有笑,華服盛裝,正是前世鸞玉出嫁不久。 重活一世,他只想在鸞玉成婚之前,不顧一切的帶她遠(yuǎn)走高飛。 鸞玉不著痕跡的避開他,眸光堅定。 “你待我和鸞家已經(jīng)夠好了,不要把一切責(zé)任攬到自己身上。 趙貴妃已經(jīng)與你說了一門好親事,肅王陳炎初會是你最得力的倚靠。永嘉郡主陳月央自小愛慕你,定然會真心實意待你。 梁晉和親,是大勢所趨。鸞弘,顧伯還有王府幾百口家丁不能因為我的過錯受到牽連。你身上亦有更重要的責(zé)任去擔(dān)當(dāng),年少情誼如青桃綠梅,從此往后,你我之間只有兄妹情誼,再無其他糾葛?!?/br> 李旦難以置信的看著她,雙手垂在身側(cè),復(fù)又抬起,不知所措的騰在空處。 鸞玉的每一字每一句如同冰水潑面,將他激動澎湃的心火瞬間湮滅。 “你知道我對你,從來就不是什么兄妹情誼!” 鸞玉好似沒有聽到一般,駐扎的軍隊不會等她太久,公主被劫,本就容易引起恐慌,是以她長話短說,冷靜囑托。 “鸞弘年歲還小,定遠(yuǎn)王府雖然有顧伯照應(yīng),到底還是勢單力薄,若你能夠幫襯,自是好些。只是其中必然牽連甚廣,以你與肅王的關(guān)系,這要求本就苛刻,可我還是要厚顏與你相求。 李旦,日后鸞弘定然會大錯小錯接連不斷,請你以兄長的身份,矯正他的行徑,令其遠(yuǎn)小人,近君子,莫要讓他走上歧途?!?/br> 披風(fēng)領(lǐng)口的狐毛細(xì)密的掃在下巴上,順滑水亮,月白色的錦面迎風(fēng)簌簌鼓動,李旦嘆了口氣,上前捉住鸞玉的雙手。 “我知你心中牽掛,擔(dān)憂。放心,母妃那邊有我去處理,我也會盡全力保全定遠(yuǎn)王府,我待鸞弘,因你緣故,自幼也是把他當(dāng)?shù)艿艿摹?/br> 只是,我不能放你到晉國。那是火坑,是災(zāi)難,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去?!?/br> 從前李旦總是極好說話,通情達(dá)理,很少與人糾纏。 尤其面對鸞玉,三言兩語便能說得通透。今日他分外堅持,不光是因為年少情誼,鸞玉說不上來為什么,只是時辰不宜再耽擱下去,索性放了狠話。 “你若是能做得了趙貴妃的主,也不會等到現(xiàn)在還未向我提親。” 第3章 果然,這話將一落下,李旦臉色驟然變得慘白頹敗。 鸞玉趁機(jī)扯過他手里的韁繩,剛要翻身上去,只見遠(yuǎn)處一少年如烈日朝陽,大紅的披風(fēng)在身后鼓鼓扇動,颯爽精煉。 鸞弘這個臭小子! 尚有十幾米遠(yuǎn),駿馬猶未減速,鸞弘已經(jīng)單手支撐,凌空躍了下來。 隔世未見,再見已過經(jīng)年。 鸞玉看著他勃發(fā)的身姿,想要脫口而出的責(zé)罵瞬間被酸澀代替。前世鸞弘死于疆場,遠(yuǎn)在晉國的鸞玉傷心欲絕,幾近崩潰。 “jiejie,姐夫,我......”他走路張揚(yáng),意氣風(fēng)發(fā),手里還拽著韁繩,身子已經(jīng)挨近鸞玉,卻被那人張口訓(xùn)斥。 “口無遮攔,叫兄長!”鸞玉情緒過于緊繃,以至于嚇得鸞弘瞬間跳到了李旦身后,小心翼翼的低聲詢問。 “姐夫,你又惹我jiejie了?!?/br> 與他而言,只不過幾天未見??蓪[玉來說,她與鸞弘已經(jīng)有幾十年不曾見過。 李旦皺了眉,只是斜斜打量一臉喜氣的鸞弘,換開話題問道。 “你可是探到什么消息?” 聞言,鸞弘猛地轉(zhuǎn)過頭,故作神秘的壓低嗓音,“絕對是好...” “你好好說話,這里沒有旁人,別做賊似的。” 鸞玉撇開眼睛,眸中泛了濕氣,可她卻強(qiáng)忍著不去哭出來。 鸞弘伸直脖子,抖了抖肩膀,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 “晉國京城傳來密報,太后身染重疾,所有太醫(yī)束手無策。宮里已經(jīng)開始緊鑼密鼓準(zhǔn)備喪葬事宜,jiejie若是在路上耽擱幾日,想必婚事可以往后拖上三年。嘿嘿,姐夫,你...” “鸞弘,叫兄長!” 這次鸞玉是真的動了怒,鸞弘也不敢再行唐突,識趣的改了口,樣子很不情愿。 前世太后駕崩是在鸞玉與太子成親后一年,怎的現(xiàn)下變了樣子? 倒是李旦,忽然間松了口氣,也不再勉強(qiáng)。 與他而言,想要說動趙貴妃,原本就是難上加難。十幾年來他屢次在母妃面前有意無意提及鸞玉,可總是綿軟無力,被趙貴妃三兩句話打發(fā)回去,不見半分回應(yīng)。 后來趙貴妃一鼓作氣,慫恿梁帝加封鸞玉為文南公主,遠(yuǎn)赴晉國和親。賜肅王之女陳月央為李旦正妃,生生絕了兩個人的念想。 晉國太后若駕崩,算是為自己爭取了三年的時機(jī)。他與陳月央雖然被指婚,到底沒有成婚,一切都還來得及。 抬頭,遼闊天空一群鴉雀嘎嘎而過,李旦握緊手,下定決心一般開口。 “我送你進(jìn)京。” 鄭淵看見李旦護(hù)送鸞玉歸來的時候,著實吃了一驚,卻也沒敢細(xì)問,那人與他互通眼神,算是打了個照面。 姚燕云握著鸞玉的手,若非前世死的那樣慘烈,鸞玉無論如何是不能把姚燕云想成那般下作狠毒之人。她雙眼水意繚繞,似是哭過,右手摸著鸞玉的臉頰,溫聲說道。 “阿玉,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br> “哦?你以為我會去哪?”鸞玉強(qiáng)忍著胸腔內(nèi)的恨意,反問道。 “你與六皇子情深義重,晉國民風(fēng)彪悍,我自是不愿看你吃苦。若你不愿,我就算拼勁所有,也會代你嫁過去。” 她嘴角微微抽.動,說到動情處,大義凜然的看著鸞玉,仿佛真心實意為鸞玉考量,一派正義。 鸞玉笑笑,抬手從她掌心滑出,撩起臉頰一側(cè)的頭發(fā),莞爾看她。 “放心,你我主仆情深,我不會任你作踐自己?!?/br> 一句主仆情深,驚得車上三人齊齊望向鸞玉。姚燕云最甚,眸中淚花乍然翻滾著撲簌簌落下,鸞玉正襟危坐,李旦取代了鄭淵的位置,馬匹一晃一晃的跟在車輦旁。 “阿玉,你這是要與我生分了?!币ρ嘣票且魸庵?,瞬間紅了的眼眶,滾著淚珠強(qiáng)行忍住。手指用力摳著掌心,掐出幾道紅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