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芍藥認出來人,連忙退出去泡茶,花枝守在外廳,院中還是靜靜地,好似來了只貓似的,沒一點動靜。 “你在等人?” 容妃看著陸玉容眼里的平淡,不由得笑笑,然后替他往上扯了扯被子。 “沒有?!?/br> “有些人等不到,便不要多想。敏之,你是個好孩子,不爭不搶,無欲無求,我們母子活的辛苦,比不得其他人那般恣意?!?/br> 容妃拿出另外一副方子,是比著李旦那一份謄寫的,“治療瘟疫的藥方,你留一份吧。” 陸玉容沒有去接,只是歪頭示意她放下,心中難免有些抑郁不平。 “母親,讓你擔(dān)心了?!?/br> “我知道你會做好,只是看著你真的受了傷,心里必然難受。若不是我沒有倚仗,你也不會這般辛苦,敏之,你已經(jīng)到了成親的年紀(jì),卻連個通房都沒有?!?/br> “母親!”陸玉容急急打斷她的話,卻被容妃一把握住手,壓了下去。 “花枝和芍藥跟了你六年,算得上忠心妥帖,這兩個丫頭我看了也是喜歡,母親不強求你都收入房中,可你若是喜歡一個,不如先認了,等日后....” 芍藥端了茶水上來,正好聽見容妃的話,不由得面上一紅,連聲音也跟著柔軟了許多。 “夫人,請用茶?!?/br> 容妃點點頭,陸玉容不跟她爭辯,卻以合上眼皮來表示心內(nèi)的抗拒。 “知子莫若母,一開始,你跟文南公主只是純粹的聯(lián)盟關(guān)系,母親不擔(dān)心。那時的你理智清醒,置身事外,所有一切都能把控得當(dāng)。 可是現(xiàn)在不行,你被迷惑了,容易做出錯事?!?/br> 陸玉容猛地睜開眼睛,氣息有些急促,劍傷裂開,透過紗布滲了出來。 “母親,我隱忍了半生,處處避讓,不爭不搶。我也想與世無爭的活著,可我也是人,碰見喜歡的女子也會忍不住心動,欣賞,這份情誼壓在我心里許久了,我難受。 母親,我是真的難受?!?/br> 他壓住劍傷,輕輕咳嗽了一聲,動靜不大,足以讓守在外面的芍藥和花枝聽到。 “花枝,進來剪一下燈芯子?!?/br> 容妃不想與他發(fā)生爭執(zhí),便轉(zhuǎn)了話題,望向花幾旁的燭火。 花枝來得快,手里的剪刀下去,燭火好似被掐滅了似的,黑芯去掉,火苗猛地竄了起來,跳躍的更加興奮熱烈。 “你與她相識不過數(shù)月,一時的迷惑只消避而不見,便能緩解。日后你會遇到更好的人,等那時回過頭來再看,憋悶苦痛真的算不了什么?!?/br> “母親,你愛過父皇嗎?” 陸玉容眸色湛藍,如一汪清泉,透亮到讓人無處可藏。 那里面,是容妃滄桑平靜的容顏,她愛過嗎,早就忘了。 “母親,你可知她看我的時候,那雙眼睛有多漂亮嗎?”陸玉容嘴角掛上一絲牽強的笑,兩只手交握在被上,好似面前真的看見了那人,滋啦的燈油爆了一陣燭花,傳來淡淡的香氣。 “花枝你知道嗎?”陸玉容轉(zhuǎn)過頭,定定的看向那人。 花枝連忙搖頭,有些訕訕。 “奴婢不知?!?/br> “她看我的時候,猶如凄凄夜色中,燭火乍然,亮進我的心窩。我循著光亮走,有什么錯?” 花枝挑了挑燈芯,低著頭,與容妃面面相覷。 陸玉容推掌而出,燭火噗的熄滅,屋內(nèi)瞬間陷入混沌。 “她不看我的時候,這孤寒深夜,冷的好像冰窖一般。母親,我貪戀那絲溫暖。我恨高皇后,恨高相,更憎恨太子,若我沒有斷腿,我也能與她比肩而站,在陽光下頭,在海棠花下....” 第53章 書案旁邊擺了兩瓶海棠花,上好的汝窯雙耳青瓷瓶,映著燭火泛著瑩瑩細潤的光澤。 半盞雀舌,如今已經(jīng)沒了熱氣。 鸞玉寫了許久的信,先是與鸞弘提了晉國瑣碎之事,又囑咐他沉心靜氣,繼續(xù)韜光養(yǎng)晦。換了一頁信紙,想跟李旦說些什么,又覺得說什么都是多余。 她擱了毛筆,右手托住下巴,無意的撥弄那幾只海棠花。 燭火晃了一下,鸞玉立時望向窗外,模糊的影子急閃而過,木門吱呀的關(guān)合聲后,那人緊身玄服,三兩步跨到書案對面,手中捧得匣子一一放在案上,獻寶似的看著鸞玉。 她吸了口氣,雙目不由得瞪圓,半晌才回了神,克制不住的笑意掛在嘴邊,“這是作何?” 匣子或大或小,做工精致絕倫,有的蓋子上嵌了寶石,也有的配以翡翠裝飾,皆非俗物。 “喜歡嗎?” 陸玉安好像瘦了些,臉上的rou緊致光滑,頭發(fā)全都梳到腦后,以玉冠簪起。腰間的玉帶長出一截,想是最近吃累。 “嗯,喜歡?!丙[玉打開其中一個,將里面的簪子取出,重瓣海棠翠綠欲滴,垂下的流蘇在半空中撞擊著,發(fā)出叮鈴的響聲。 另外的匣子里,是一面折扇,輕輕嗅來,還有沉香味道,扇骨觸之生涼,扇面打開如同波光蕩漾的湖水,很是雅觀。 “你把七寶齋的寶貝都搬來了?” 鸞玉將那些匣子推到一起,又起身夠了一罐雀舌,夾了幾片入碗,一抬頭,卻見那人手里捏著自己的茶盞,將剩下的涼茶喝了個底朝天。 她有些錯愕,耳畔微微發(fā)熱,“涼茶?!?/br> “我身體好,涼茶也無妨?!?/br> “那是我的杯子?!?/br> 鸞玉站著未動,那人上前,將她困在書案和博古架當(dāng)中,突如其來的壓迫讓她有些手足無措,怦怦亂跳的心臟仿佛隨時都能越出胸口,如鼓擂,連節(jié)奏都錯亂了。 “我一早便知道?!?/br> 越發(fā)無賴了。 鸞玉推他前懷,一動不動,穩(wěn)若磐石。 結(jié)實的身體擋在那里,他身上有股墨香,還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陽剛之氣。 如意剛巧進門換水,剛繞過屏風(fēng),忽然拿手遮住眼睛,嘴里念念有詞,“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蠟燭呢,在哪呢,哎呀,天太黑了,走了走了.....” 說罷,忙推著一無所知的如煙反身往外。 “你今日有什么喜事,怎的這般不講道理?” 鸞玉索性將身子往后一靠,就著博古架笑道,“秦望幫你們挖到寶了?” 陸玉安眼睛里有光,又像一泓流動的泉水,滾得激流澎湃,愈加熱烈。 “我今日是歡喜,這消息你聽后,必然也是高興的?!?/br> 他往前探了探身,一只手搭在鸞玉耳邊的格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木板,如同扣在那人心口一般,愈發(fā)有些慌亂起來。 “那你坐下,慢慢講,我去給你泡杯茶?!?/br> 鸞玉雙手抵在他胸前,臉頰熏染的通紅粉嫩,額前的碎發(fā)被他的呼吸吹得微微拂動,兩人皆是盡力控制,陸玉安喉嚨上下滾了幾回,忽然握住鸞玉的手腕。 將她往前一帶,那人正好撞入懷中,嬌軟可人。 “不必,你比茶水更能解我饑渴?!?/br> “哎呀,我眼瞎了!”如意慌不擇路,一頭撞在柱子上,疼的立刻跳腳,將手里拿著的熱水放下,一邊摸腦門子,一邊趕忙解釋道。 “你們繼續(xù),熱水在那,我覺得也不需要了?!?/br> 說著,把門用力一關(guān),火苗搖晃著,鸞玉趁機掙脫出來,與他面對面,隔了些許距離。 “這樣晚,殿下有事便趕緊說,省的她們瞎想?!?/br> 鸞玉沖好雀舌,警惕的往前推了推,指尖頂著茶盞,有些燙。 “太子廢了。” “?。俊丙[玉沒聽說東宮廢儲,故而有些震驚,陸玉安知道她想錯了,便接著說道。 “陸玉明往后便不是男人了?!?/br> “啊!”鸞玉有些尷尬,她摸著臉頰,點點頭,隨后又問。 “玩過了?所以廢了嗎?流芳閣現(xiàn)下如何,皇上若是知曉內(nèi)情,流芳閣是容不下了?!?/br> “我正要與你說此事,姚燕云想必接連幾日沒有看見太子,有些慌不擇路,便托人拿著玉扳指找我,想從我這探聽消息。 我不知道你如何打算,便深夜過來找你?!?/br> 陸玉安瞥了眼桌案上的信,李旦二字只開了頭,下面什么都沒寫,忽然心中就有些惱怒了,胸口憋悶的厲害,偏偏發(fā)作不得,只得無力的嗯哼了一聲,稍沒留意,打翻了蠟燭,好巧不巧的點了那張信紙。 這才好過一些。 “你與她實話實說便好,太子成為廢人,姚燕云知道后必然會尋找生機,或是逃走,或是狗急跳墻,做出我們都無法想象的事情。 無論如何,我都要看著她在我面前一點點的喪失希望,直至絕望,連死都是奢侈?!?/br> 她說的極為平靜,就像最尋常的一件事,陸玉安上前,握住那雙手,俯下身子看著她的眼睛。 眼角有些紅,長睫微微垂下,看不清里面的波瀾。 半晌,鸞玉抬眼,若不是那紅了一點的鼻尖,當(dāng)著看不出異樣。 “你想做什么,我都會陪你去做,只要你高興?!?/br> “嗯,我高興?!?/br> 鸞玉彎起眉眼,又從匣子里取出那支海棠花玉簪,遞到陸玉安手中,“幫我戴上?!?/br> 輕巧的發(fā)簪,在手里好似千斤重,陸玉安看著那一頭烏發(fā),嘴唇有些發(fā)干,他舔了舔嘴角,然后將簪子插進發(fā)髻里面,流蘇垂在耳畔,顆顆玉石飽滿純粹,顯得那張小臉愈發(fā)白凈嬌嫩。 “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純粹而又直接。 鸞玉很是受用,挑眉逗他,“表妹跟她的救命恩人現(xiàn)下如何?聽說你給他倆牽了紅線,只等著喝喜酒了。” 陸玉安搖搖頭,蹙眉嫌棄道,“我都寫了三封書信,叫舅舅趕緊把她接回去,可每回回信,都是敷衍至極,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么。” “還能想什么,想著青梅竹馬,紅杏嬌俏啊?!丙[玉對著鏡子看著自己,滿意的捏著海棠花,前世那人不顧風(fēng)雨,跪在泥水里挖墳的樣子,如今很是清晰的浮現(xiàn)在面前。 前世的他愛的克制而又隱忍,兩人身份有別,每回見面都謹言慎行,可愛一個人,眼睛里的光是騙不了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