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她十四歲生辰的燈會上，她遇見了吳崢。她永遠(yuǎn)記得那個(gè)白衣少年，取走她燈時(shí)，溫柔含笑的眼睛。

    “快看！是吳將軍！咱們魏國的戰(zhàn)神！”

    人群里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歡呼，上官顏順著眾人的視線望去，吳崢臉上原本覆著的銅面具不知去了哪里，被認(rèn)出來后，簇?fù)碓谌巳褐醒?，面帶笑意地向百姓揮手致意。

    作為魏國的名人，吳崢無時(shí)無刻不在接受著眾人的矚目，原本戴上面具是為了不暴露身份，融入人群中，過一個(gè)普通的花神節(jié)?，F(xiàn)在看來是不能了。

    上官顏靜靜看了半晌，確定吳崢不可能越過人群來到自己的身邊，抬起腳步，便要回府。無意間撞到一個(gè)人，她低低說了聲抱歉，抬起頭來，卻撞入一雙寶石一樣的眸子。

    “嫂嫂，這么巧?！?/br>
    眼前人著一襲華麗紅裙，雖戴著面具，但從她的稱呼可知，是司心無疑。

    上官顏淡淡點(diǎn)頭，算是回應(yīng)。

    周圍聲響越來越大，司心不由上前幾步，貼近上官顏身側(cè)，開口：“怎么沒見大伯，嫂嫂是一個(gè)人來的嗎？”

    上官顏沒說話，司心狀若不經(jīng)意地開口：“我是同夫君一道來的，可是眼下他被人群圍住，我連他的身都近不得，嫂嫂有什么方法助我嗎？”

    上官顏終于看了她一眼，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里夾著幾分不加掩藏的嫉恨。

    原來她已經(jīng)知道了。

    上官顏見司心沒有讓開的意思，皺了皺眉，抬起手，指尖移動，來到司心的腦后。

    “你想做什么——”司心的話隨著上官顏指尖的動作停住，她碰到系著面具的絲帶，輕輕一勾，金色的面具垂落。

    “將軍夫人，再見了?！?/br>
    上官顏利落地轉(zhuǎn)身，身后頓時(shí)響起一片驚艷聲。

    “是將軍夫人！浥國的公主殿下！”

    “天吶，怎么會生的這么美——”

    “原來將軍是和夫人一起來的么？真是恩愛的一對啊——”

    ……

    順利走出人群，上官顏?zhàn)詈蠡仡^望了一眼，白衣紅裙，郎才女貌，屹立于人群之上，仿佛天造地設(shè)。真是說不出的般配。

    一個(gè)逃避已久的問題瞬間浮上心頭，就算她今日和吳崢一起受了王上的恩賜，他們真的就會白頭偕老了嗎？

    司心，才是吳崢名正言順的妻子。

    上官顏一個(gè)人漫無目的地行走在王城街頭，與整個(gè)歡鬧的人群背道而馳。她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去哪兒，好像哪里都不能成為她的歸宿。直到華燈初上，夜色降臨，她才恍惚停住步伐，一盞盞花燈亮起，色彩斑斕的晃花了她的眼，對了，今天不止是花神節(jié)，還是她上官顏十八歲的生辰。

    她走到一家小攤子前，煙霧繚繞的熱氣蒸騰在她的眼前，空氣中傳來一陣食物的香味。饑腸轆轆的感覺一下子充盈著整個(gè)胃部。

    “來碗面?！?/br>
    “好嘞，姑娘稍等——”

    她快速解決完一碗面，饑餓的感覺并未緩解，她一邊伸手至腰間取錢袋，一邊對著面攤老板喊了一聲：“再來一……”

    沒帶錢袋。這真是個(gè)令人困擾的問題，巡視了一下周身，唯一值點(diǎn)錢的東西只有她放在桌邊的面具，她默默思考該用什么樣的方式說服老板收下這個(gè)面具。

    “再給這位姑娘上一碗面。”

    “好嘞——”

    有人自她身旁從容落座，并放下一個(gè)裝滿銀兩的錢袋。

    “怎么沒等我來接你，就自己跑出來了。娘子如此迫不及待嗎？”

    吳詢雖是笑著，幽黑瞳眸卻如往常一樣注視著她，帶著點(diǎn)意味不明的深意。他說這話的時(shí)候，身后千盞燈火突然亮起，伴隨著尖銳的一聲，夜空中霎時(shí)升起無數(shù)焰火，當(dāng)空飛濺而下，似點(diǎn)點(diǎn)星光墜落在他的瞳仁里，亮的出奇。

    上官顏微微一怔，脫口而出：“好美……”吳詢眸色陡然深沉，她及時(shí)改口：“好美……焰火?！?/br>
    吳詢笑了笑，聽不出是什么情緒：“娘子果真迫不及待。只是一個(gè)人看焰火燈會未免孤寂，有個(gè)人陪著方顯圓滿?！?/br>
    上官顏不再去看他的眼睛，埋頭吃著剛端上來的面。即便在吳詢的注視下，她的胃口依然很好，喝盡最后一點(diǎn)湯水后，她放下筷子，眼前出現(xiàn)一方干凈的帕子。

    她頓了頓，緩緩接過：“謝謝。”

    ……

    花燈種類琳瑯滿目，色彩斑斕絢麗，技藝也是純熟精巧，看的她目不暇接。上官顏余光瞥見身旁的吳詢，他只注視著前方，目光并未停留在任何一盞花燈上，冷月寒星一樣的眉眼間，透著疏冷、淡漠，和隱隱傲然。他的容貌盛極，引得路上的姑娘頻頻觀望，周身冷漠的氣質(zhì)卻將姑娘們玲瓏的心思拒之門外，無形之中隔開了距離，讓人不敢上前搭訕。

    他似乎不喜歡這樣的景象。

    上官顏暗自嘆息，原本同他一起逛燈會就是件完全無法想象的事，以吳詢的性子，會出現(xiàn)在人潮如水的鬧市街頭已是罕事，她不該因?yàn)樽约?，而去改變另一個(gè)人的生活。

    “我們回去吧?！?/br>
    喧囂的人聲淹沒了她的話語，吳詢停下腳步，微微偏頭：“你說什么？”

    上官顏近前幾步，踮起腳尖湊到他的耳邊道：“我說……”

    頑皮的孩童飛快從人群中擠出來，一路撞到了不少行人，一邊奔跑，一邊朗聲致歉。

    上官顏沒有被波及，因她落入了一個(gè)懷抱，帶著春末夏初最特別的清香，似苦又甜，隱秘的芬芳，似乎是木香花。

    誰也沒有開口，四面八方都是往來的人群，唯獨(dú)他們兩，親密又疏離的摟在一起，肌膚相貼，清涼微溫的觸感蔓延在二人的心頭，鼻翼間若有似無的淡香，浮在微涼的空氣里，恍惚間卷入一個(gè)秘境，光和影紛繁交錯(cuò)，寧靜和迷幻復(fù)雜難辨。

    不解風(fēng)情的小攤販招攬顧客的吆喝聲四起，上官顏指尖輕顫，從一瞬間的迷離中抽出身來，退出這方溫暖的懷抱，垂落羽睫，淡淡開口：“我們回府吧?！?/br>
    聲音依舊清冷淡定，耳間卻不可避免地爬上一抹緋紅。

    吳詢直視著那抹緋紅，勾唇一笑，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了一聲：“好?！?/br>
    夜色深重，回到吳府已過亥時(shí)。

    才一踏入府門，上官顏就感到了些異常。前院燈火通明，掛滿紅綢，偌大的院子里擺滿了一桌又一桌的美食，座上卻無一人，西側(cè)還有一處未來得及拆除的戲臺，四下冷寂，只余耀眼的燈火閃爍在空闊的院子里，一派清冷之意。

    有人從廳堂中走出，含著怒氣的威嚴(yán)聲音響徹在吳府的前院里。

    “你們還知道回來！”

    是吳府的最高掌權(quán)人，吳震。

    上官顏有些不解吳震的怒火從何而來，卻仍是執(zhí)了晚輩的禮上前跪拜，一雙手及時(shí)拉住了她。

    吳詢淡淡擋在她的身前，“是我欠考慮了?！?/br>
    吳震臉一黑，顯然還在氣頭上：“欠考慮？令長輩大費(fèi)周章的布置生辰宴，到了點(diǎn)卻不見人影，拋下一府的人玩消失，讓你爹我白白受人嘲笑，一句欠考慮就打發(fā)了？”

    上官顏心內(nèi)驀然一震，吳詢那日說過的話終于回響在她的腦海，原來他真的請爹娘cao辦了她的生辰宴么？

    “阿詢臨時(shí)改變主意卻沒有讓人通知爹一聲，是我的錯(cuò)。要打要罰我都認(rèn)了。”又對身后的上官顏吩咐了一句：“你先回素閑居休息吧。”

    上官顏怎么可能回去。是她沒有把吳詢說的話放在心上，還和吳崢偷偷出府，連累吳詢出來尋她，還白白受了吳震的罵。

    向來溫和的楊氏都忍不住說了一句：“阿詢身子不好，吹不得冷風(fēng)，不能長時(shí)間待在府外。原以為你是個(gè)懂事的孩子，如今怎么也這么不知分寸……”

    吳詢突然抬頭，冷冷看了楊氏一眼。

    楊氏一窒，生硬的改口：“念在顏兒年紀(jì)小，阿詢又久未出府的份上，老爺就饒過他們這一回吧?！?/br>
    吳震在楊氏的溫言軟語下，臉色稍稍轉(zhuǎn)晴。

    “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還任性行事，惹得長輩擔(dān)心。長了年歲卻不長記性，真是令為父失望?！?/br>
    吳震拂袖離去，話雖說的不好聽，卻已經(jīng)沒了懲罰的意思。

    從上官顏的角度看到，吳詢低低笑了一聲，說不出的涼薄諷刺。

    第8章

    一路行至素閑居，上官顏都在斟酌著如何開口，然而吳詢走得極快，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jī)會。

    見到素閑居的大門時(shí)，吳詢才停下腳步，淡淡說了一句：“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但是夫妻之間，不需要道歉。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吳府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我護(hù)著你，天經(jīng)地義?！?/br>
    上官顏看著吳詢那雙幽深的眸子，很好的壓下心中不合時(shí)宜涌起的淡淡愧疚，在她無法從上一段感情中抽身之時(shí)，她不打算傷害另一個(gè)人。心中是這樣想的，但唇邊還是無可抑制的溢出一聲嘆息：“我不是要說抱歉，只是想對你說一聲，謝謝?！敝x謝你為我辦生辰宴，謝謝你來尋我，謝謝你在爹娘面前維護(hù)我。

    吳詢垂眸看她半晌，莞爾一笑：“我還沒見過有人用這幅表情說謝謝的，你從來都不笑的么？”

    上官顏一怔，她性子清冷，神思內(nèi)斂，不愛在面上表露出內(nèi)心情感，或許是缺乏安全感的一種表現(xiàn)，總之她習(xí)慣了人前一副冷冷清清的樣子，很久不笑，或許她笑起來的樣子不會很好看。

    “你若想看，等我回去練習(xí)好，再來笑給你看?！?/br>
    噗嗤——

    吳詢突然不可自抑的笑出聲來，像是從未有過這般爽朗暢快，凝望著她猶自怔忪的臉龐，久久無法平息。

    “相信我，你笑起來的樣子一定很美。無須刻意，我等你對我由衷而笑的那一天?！?/br>
    上官顏突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下一秒，在她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時(shí)，突如其來的溫暖就這樣猝不及防的襲來，將她整個(gè)人包圍住，依舊是那股隱秘的木香花的芬芳，帶著清泉?dú)庀⒌纳ひ粼谒呿懫穑骸澳镒?，生辰快樂。?/br>
    不絕的焰火聲炸響在春末夏初的星空上，一瞬間耀眼無比。

    踏進(jìn)素閑居的第一步，上官顏就屏住了呼吸。

    到處都是紅燭，青石路上，緣風(fēng)亭里，蒼云閣間，還有晚風(fēng)吹過的清池里，紅色的燭身，跳躍的火焰，鋪天蓋地而來的光芒，從她腳尖處，一步一步亮起。素閑居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葉，在茫茫燭海間扯出一副朱色的畫卷，像洞房花燭那夜綴滿的紅綢，觸目的顏色，縱使她沒有放在心上，也不可避免地闖入了她的眼。上官顏想起那一夜未能燃至盡頭的龍鳳花燭，怕是也及不上這滿院紅燭的絢麗吧。

    波光和焰光交融，熠熠生輝的清池對岸，那個(gè)頎長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

    上官顏心中一動，她以為自己不喜歡那些哄小女兒的所謂浪漫手段，因?yàn)閰菎槻皇且粋€(gè)浪漫的人，她就做一個(gè)懂事體貼的不需要浪漫的戀人。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自己原來和天下千千萬萬的小女兒沒什么不一樣。

    說不感動是假的，從來沒有人為她做過這些。但也僅止于此，上官顏和吳詢，終究不是一路人。

    ……

    花神節(jié)過后，吳詢又變得深居簡出。上官顏?zhàn)阅且煌砗?，再也沒見到過他。主寢樓的大門總是緊閉，除了幾個(gè)丫鬟，再無人進(jìn)出過。

    府中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并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因?yàn)橐患笙彩聤Z走了人們所有的關(guān)心。

    司心懷孕了。

    這個(gè)消息是上官顏親自確認(rèn)的，在她和司心一同給楊氏請安的那天，司心突然暈倒，隨即大夫便診出了喜脈。

    這無疑是件大喜事，以吳詢的身體不可能會有子嗣，而吳府傳宗接代的大任，就落在了吳崢的頭上。司心嫁進(jìn)來大半年都未曾有孕，楊氏和吳震不是不急，但司心是浥國公主，吳崢不可能在沒有經(jīng)過她的同意下納妾。

    而如今司心終于有孕，算是了了楊氏一樁心事。

    吳崢在第一時(shí)間來到前院，面上沒有將為人父的欣喜，而是一派盛怒。

    “她給我下藥?！?/br>
    上官顏知道吳崢是在向她解釋，但是楊氏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