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謝時雨手上用了些巧勁,以推、拽、按、捺的手法替他正骨:“是有點疼,忍著點。” 大漢悶哼一聲,汗水又淋漓一片。身上頓時傳來一陣不太好聞的汗臭味。 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謝時雨抬眸問他:“后來你還見過那位元姑娘嗎?” 大漢閉著眼睛道:“沒有,傷好了后我又重新上了戰(zhàn)場,直到前幾日墜了馬才回到城里?!?/br> 那就是不知道晴衣的下落了。線索似乎又斷了。 謝時雨也不氣餒,至少有一件事確定了,三個月前,晴衣還是在柴桑城的。 想到這里,她看向蹲在小福子邊上的許娟:“許姑娘,三個月前,你同許叔不在柴桑城中嗎?” “在啊,那時候城里人多,自發(fā)前來營帳幫忙的老少婦孺都不少,她們白天來燒水煎藥,送飯送布,人來人往的,我也記不住全部的人。圓臉齊劉海的姑娘多了去了,也不知道哪個是謝姑娘要找的人?!比羰悄俏粠熋瞄L得跟謝姑娘一樣花容月貌的,或許她有可能記住。 許娟看著謝時雨吹彈可破的肌膚,以及在悶熱腥臭的營帳里也不流汗的光潔的額頭,哪怕她的白衣已經(jīng)血跡斑斑,身上帶著書卷氣的清冷氣質(zhì)也不曾改變,是炎炎夏日里望一眼就能生出清涼之意的存在。 她朝四周望了望,果然帳中的男人們視線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就連那個平日里不愛搭理人,總不拿正眼瞧她的小福子也是,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人家。許娟心里xiele氣,甩了甩手中的紗布,有些煩躁。 就在此時,帳子外傳來一陣不低的說話聲。似乎是許術(shù),在同什么人交談。 “你們是什么人,為何在帳外鬼鬼祟祟的?” “找人?!?/br> 聽到這干巴巴毫無感情起伏的聲線,謝時雨頓了頓,將手中藥瓶遞給許娟,掀了簾子走向帳外。 許術(shù)面色凝重,眼里帶著些隱藏的極好的駭意,他的面前站了一列人。個個都穿著緊身窄袖的長褲皮靴,右肩上斜披著帛做成的黑色披肩,腰間覆著鎧甲,甲片相連如魚鱗,堅硬如鐵,刀劍不能輕易刺穿。站姿筆直,面無表情卻令許術(shù)心驚。看上去像軍人,但衣著風格又不像陳越兩國的士兵。 謝時雨看到他們便皺起了眉。 “你們怎么還在?” 一列人頓時跪倒在她的腳邊。 “謝姑娘?!?/br> 許術(shù)一驚,這些看上去就不好惹的人居然同謝姑娘有關(guān),而且看他們的樣子還十分恭敬。難道謝姑娘不止是個大夫,還有什么大的來頭?他的目光頓時深邃起來,含著幾分探究和打量。 “驚擾了許叔十分抱歉,他們不是壞人,我立刻讓他們離開。”謝時雨轉(zhuǎn)身向樹下走去,一列人又立刻起身,動作整齊劃一,連腳步聲都是一致的。 她看著為首的一人,遲疑道:“三日前你們沒有出城嗎?” 那人低著頭:“殿下命我等護送姑娘回黃泉谷,任務(wù)尚未完成,不敢提前回去。” 這一行人正是沈恪派來的,一路從連尹城將她送到柴桑城,三日前到達之時,謝時雨便讓他們返程,沒想到沈恪的命令不止是這樣,他當初可不是這樣說的。 這些人奉沈恪的命令為天,不可能聽從自己的話就回去。謝時雨明白后就不再堅持,只道:“你們找我什么事?” 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信筒,遞給她:“殿下來信?!?/br> 謝時雨不動聲色。 怕她不接,男人突然有些緊張。伸著手有些為難,殿下的人,自己又不能硬逼她收下。 謝時雨接過,隨意收進袖中,道:“沒什么事我就進去了?!?/br> “等一下。” “還有什么事?” 男人梗著脖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殿下還說……要您盡快回信?!?/br> 這死纏爛打的樣子,真是不符合殿下在他們心里英明神武的形象。 謝時雨微微抬起頭,“辛苦各位了。”她確實需要給沈恪回一封信。 回到營帳中,許術(shù)看謝時雨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欲言又止,面上閃過種種思考,還是沒有問出口。算了,只要她一心救治傷兵,身份又有什么重要的。 謝時雨卻沒注意到許術(shù)的異樣,低著頭沉思。她被方才一行人啟發(fā)了思維,她找不到晴衣,但是可以讓晴衣主動來找她啊。 她看著許術(shù),斟酌了會兒,方道:“許叔,我有些話想對您說?!?/br> 或許是她面上的神色太過嚴肅,許術(sh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謝大夫你說?!?/br> …… 第二日清晨,柴桑城安置百姓的營帳外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男女老少,排在隊伍里小聲地討論著。 “真的是黃泉谷的神醫(yī)?真的不收銀子?”一個矮小的老婦人懷里抱著個閉著眼睛的孱弱孩子,狐疑地道。 “大娘您放心吧,我表哥就在城北傷兵營里,他親眼看到神醫(yī)將一個快死的傷兵救了回來,上一刻連呼吸都沒了的,下一刻突然就能坐起來了。”年輕的男子拍了拍胸脯,保證道:“大娘您有什么病盡管看,神醫(yī)慈悲心腸,保準不要您的銀子。” 老婦人默默紅了眼圈:“就是沒有銀子,我孫子的病才拖了那么久,他爹上了戰(zhàn)場生死未卜,她娘早早改嫁,獨留我們一老一小,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 年輕人嘆了口氣,戰(zhàn)爭面前,柴桑城里多少人家都是如此。老婦人的生活只是城里一個小小的縮影,比她更慘的也不是沒有。 他看著婦人懷里瘦的皮包著骨頭的孩子,安慰道:“神醫(yī)一定可以治好您孫子的病的?!?/br>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議論聲不絕,他們都是看到了昨日城里貼的告示而來,黃泉谷神醫(yī)坐診,不收分文,免費為鄉(xiāng)親們看病。還有白粥發(fā)放,一直持續(xù)三日。天底下會有這樣的好事,哪怕懷疑,城里大半的人還是來了,萬一是真的呢。 隊伍的最前面,謝時雨替一位婦人把完脈后,提筆寫下方子,耐心地指了指后面的木桌子,道:“您去后面同許郎中抓藥,具體怎么服用他會告訴您的?!?/br> 婦人一手拿著方子,一手激動地握住了謝時雨,眼含感激。 “多謝神醫(yī),我都不知該如何報答才好了。” 謝時雨笑了一笑:“不需您如何報答,回去喝了藥沒好再來找我,順便向身邊的人說一聲,三日之內(nèi)我都在這里看診?!?/br> 以柴桑城的大小來看,三日之內(nèi)足夠這個消息傳遍全城了。如果十一師妹還在城中,定然知道黃泉谷來人的消息。屆時,她能自己找上門來,就最好不過了。 等最后一個人拿著方子離開后,謝時雨抽空看著一旁粥棚里負責施粥的許娟,喊了一聲。 許娟放下勺子看了過來:“怎么了,謝姑娘?” 謝時雨揉了揉酸脹發(fā)麻的腿,站起來:“休息一會兒吧,我這邊結(jié)束了,好替一替你?!?/br> 許娟笑著擺手:“沒事,我不累。最累的人可是姑娘,我不過是盛了幾碗粥而已。” 謝時雨道:“真是麻煩你和許叔了,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了?!?/br> “姑娘這話說的,銀子和藥材都是你出的,我和表叔不過出了點力氣?!痹S娟和許術(shù)有救濟百姓的心,卻沒有銀子。戰(zhàn)爭來臨,藥材和糧食漲價不少,表叔又時常免費替人看病,身邊實在存不住銀子,若不是吃住都在難民營里省去了點花銷,恐怕現(xiàn)在也是食不果腹了。 只是她沒想到,這個看上去穿的樸素的謝姑娘居然身懷巨富,眼睛也不眨的掏出一堆銀票,又是買藥材又是買米面,做了柴桑城里的富人都沒做的事。難道真如傳聞一樣,黃泉谷的大夫都是金銀堆出來的,收取的診金貴的嚇人,沒錢的窮人根本不敢上黃泉谷看病。 她哪里知道,那些銀子已經(jīng)是謝時雨身上的全部財產(chǎn)了。那還是她從世子府里帶出來的、沈恪給她的酬勞。原本不止這些,只是她自問沒能救活楚源,并未完成自己的任務(wù),再收取沈恪的銀子顯然不妥。原本打算分文不取,離開連尹城后,卻在馬車里發(fā)現(xiàn)了一沓子銀票以及不少銀兩,而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快入陳國境內(nèi)了。 “許姑娘……” 她才要說話,就被許娟打斷:“謝姑娘,我盛些粥端到傷兵營去,這里就暫時交給你了?!敝x時雨抬了抬頭,遠遠望見一個高挑的身影倚在帳子邊上,面容俊秀白皙,在陽光下格外顯眼,視線似乎朝著她這邊瞄來。 是那個叫小福子的少年,看起來不超過十六歲,是個有些靦腆不愛說話的男孩。他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僅是因為相貌,還是因為他身上的氣質(zhì),同傷兵營里五大三粗的漢子們格格不入。 許娟端著粥匆匆向他跑了過去,謝時雨笑了笑,難怪她最近總找自己學習醫(yī)術(shù),原來是為了他。這個年紀的姑娘,心思確實很微妙,但少女情懷總是詩,單純又美好,熱情又活潑,總是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記憶。 說著這話的謝時雨卻忘記了,她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女,某個人眼中的小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讀者“云月小熊”和“星晚”灌溉的營養(yǎng)液。 第62章 小福子剛從傷兵營走出來就見許娟向他跑過來,他皺了皺眉,不明白這個黑黑瘦瘦的姑娘為什么總是纏著自己?;蛟S是因為他們年紀相近,但是他和她,卻并沒有什么共同話題。 許娟似乎沒看到他臉上的不耐,徑自將碗遞過去:“我親手熬的,你嘗嘗看?!?/br> 小福子看也沒看一眼:“不必了,你還是分給難民吧?!?/br> 許娟的手僵在半空中,撇了撇嘴,看著少年的身影筆直地朝一個方向而行。 “謝姑娘,需要我?guī)兔???/br> 謝時雨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你的傷口已經(jīng)不疼了?” 小福子晃了晃左臂,示意自己已經(jīng)沒事了。本來就不疼,昨日不過是想讓她為自己換藥才扯謊的,想到這里他的臉又紅了,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為了一個姑娘撒謊。 謝時雨只當他天性如此,不善于同姑娘家交流,隨口道了一句:“差不多忙完了,也沒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br> 小福子點了點頭,卻沒有離開。 謝時雨微微抬著下巴,望了他一眼:“還有什么事嗎?” 被她波籠煙沙般的美眸注視著,小福子的心便突突的跳的厲害。 “我……謝姑娘救了我,我很是感激,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才好。我想……我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br> 謝時雨沒說話,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只是一雙眼睛卻牢牢地盯住了他。 小福子背在身后的手緊緊的攥起,難道被她看出自己的心思了?他低著頭,胡思亂想著。謝時雨突然從長桌后起身,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 小福子喉間起伏著咽了口唾沫,他甚至能聞到她身上好聞的淡淡藥香味,即使身處腥臭撲鼻的傷兵營內(nèi),那香味還是彌久不散,縈繞在他的鼻間。他頓時想起她昨日離開后,隔壁床鋪劉二虎說的話。 “謝姑娘身上真香,還有那手,嫩得都能掐出水來,嘿嘿嘿,替我包扎的時候,我的小虎子都有反應(yīng)了,哈哈哈……” 他當時皺著眉,只覺得言語粗俗,是對謝姑娘的褻瀆,但內(nèi)心深處卻不可避免的浮想聯(lián)翩。 “離這里遠一點?!敝x時雨突然開口。 小福子聽到這一聲,猛地抬起頭來,這是要趕自己走?他笑的有些牽強:“我…..” “謝姑娘——” 身后傳來男人們整齊劃一的嘹亮嗓音,小福子嚇了一跳,回過頭就發(fā)現(xiàn)十幾個穿玄色鎧甲的男人站在他身后,面色不善。 他連忙擋在謝時雨身前,做出一個防守的姿勢:“別怕,我保護你?!?/br> 謝時雨就在他身后淡淡開口:“不離開柴桑城可以,但是不要出現(xiàn)在百姓集聚的地方,見了你們的樣子,誰還敢過來看病?!蹦切┻h遠觀望的百姓,正是見了他們而躊躇不前。 小福子愣了愣,原來是認識的么。 為首的玄衣男子走了出來:“謝姑娘,人多的地方難免會發(fā)生危險,我等奉命保護你……” “這里很安全?!敝x時雨打斷他,從袖中拿出一個信筒扔了過去:“我已經(jīng)寫好了回信,將信帶給你的主子,他看了自會重新決定你們的去留。退下去吧,至少不要影響我看診。” 小福子驚訝地看著她三言兩語打發(fā)了黑衣人:“謝姑娘,剛剛那些人……” “沒事,不用去管他們。對了,你剛剛說了什么?”她全副心神都放在別處了,沒注意到他說的話。 小福子笑了笑:“沒什么?!币暰€卻落在黑衣人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