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被追逐的疲憊,手腕上的疼痛,以及腿上被枝葉劃破后留下的口子,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在頃刻間向她席卷而來。 沈恪感受著懷中顫抖的嬌軀,聲音顯得有些緊繃:“你在哭?” “……沒有?!?/br> 悶悶的,帶著幾分說不清的委屈。謝時雨也不明白為什么,聽見他的聲音,自己竟有一瞬間覺得委屈。 沈恪緩緩地?fù)崦念^發(fā),聲音變得無比的溫柔:“沒事了,我?guī)慊丶??!?/br> 懷中的身體漸漸停止顫抖,沈恪頓了頓,換了個姿勢將謝時雨輕輕抱起,視線劃過她緊閉的雙眼和失了血色的唇瓣,漸漸變得陰沉。如果謝時雨還清醒著,就能發(fā)現(xiàn)他此刻身上所散發(fā)出來的氣息,如同他們初遇那一晚,冰冷,嗜血,只消看上一眼,便有如墜深淵之感。 …… 謝時雨是被餓醒的。 她做了一個夢,夢里她誤入了一個猛獸的巢xue,一邊逃命一邊尋找食物,猛獸找不到她便吃光了所有的植物動物,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她只能盯著暗沉沉的泥土欲哭無淚。 睜開眼睛,沒有流著口水的吃人猛獸,卻有一個流著眼淚的圓臉小姑娘。 元晴衣一下子撲到了她的胸前:“嗚嗚嗚,師姐你快要嚇?biāo)佬∈涣恕?/br> 謝時雨還處在發(fā)蒙的狀態(tài),剛醒過來的腦子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整張臉還呈現(xiàn)出呆滯的神態(tài)。晴衣抬起頭看了一眼,抽泣著道:“師姐,師姐你怎么不說話呀?” 謝時雨的聲音干干的,滿是疑惑和不安:“你是誰?” 晴衣怔了怔,嚇得直打嗝:“師姐……嗝……師姐你失……嗝……失憶了嗎?” 謝時雨呆呆地望著她。 “完了……師姐不是……不是成了……嗝……傻子吧?” 謝時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以手拍了拍晴衣的腦袋:“小十一你看起來更傻呢?!?/br> 晴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師姐真討厭……” 等元晴衣的鼻涕眼淚浸濕她的衣襟時,謝時雨才猛然反應(yīng)過來:“小十一,你怎么在這兒?這里是柴桑城嗎?” 元晴衣看著她,淚眼朦朧地?fù)u著頭:“我也不知道這里是哪里……是姐夫帶我來的?!?/br> 謝時雨愣了一下,姐夫?沒聽說小十一還有jiejie啊。 暫且將心中的疑惑放下,謝時雨現(xiàn)在只想做一件事。 “小十一,我餓了?!?/br> 總算是吃了一頓正常的飯,謝時雨心滿意足地放下了筷子。自她被抓后就沒吃過一頓飽飯,總有一個仆婦以監(jiān)視的目光盯著她進餐,弄得她常常食不下咽,再加上不能輕易相信飲食的安全,她每餐都是用的極少。逃出來的那一天,更是什么也沒吃,餓著肚子跑了那么久,又被嚇得半死…… 謝時雨頓了頓,欲言又止地望著元晴衣。 “沈……把我救回來的那個人呢?” 晴衣?lián)沃掳?,頗有些曖昧地笑了笑:“師姐居然瞞了我那么久?!?/br> “啊?”謝時雨真是摸不著頭腦。 晴衣捂著唇,發(fā)出了一種桀桀的怪笑來:“沒想到你會是師兄師姐幾個中最快成家的那個?!闭f著用手肘抵了抵謝時雨的肩膀:“真是看不出來,你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 “……”完全不知道在說什么,謝時雨第一次感覺到同小十一之間深深的溝壑。小師叔葉度常說三歲一個代溝,自己和小十一只差兩歲,沒想到也面臨著這樣無法交流的危機,難道真的是自己老了? “如果是姐夫那樣的人,我也能夠理解。師姐的眼光比我好多了,不像我……”說到這里,晴衣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聞見英對她的影響顯然沒有那么容易消失。 謝時雨也不約而同的想到了聞見英,他和聞見賢的關(guān)系顯然不是那么簡單,從名字上看,他們似乎是兄弟,但是聞見賢看上去和聞見英的女兒聞雅差不多大,即便聞見英保養(yǎng)得當(dāng),也已經(jīng)過了而立之年了,年紀(jì)上似乎不太相稱。 總之這次被綁也不是毫無收獲,只是還有一件事謝時雨有些疑慮,聞見賢口中的“危險”到底是不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 看著因為聞見英而陷入沉思的晴衣,謝時雨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聞府有女主人嗎?” 晴衣雖然不解,卻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他前妻死的早,府里也不見父母長輩,我曾經(jīng)天真的以為聞府里只有我和聞雅兩位女眷?!?/br> 聽出晴衣語氣中的諷刺,謝時雨又問:“聞見英是陳國人嗎?” 晴衣?lián)u了搖:“這我也不清楚,他從未跟我提起過他的身世和父母親人,我認(rèn)識他的時候,他還不是城主最器重的幕僚,而是在守城之戰(zhàn)中為城主擋了一箭,受了重傷后才被提拔的。那之后,城主才將聞府賞賜給他,我們便一同搬進了府內(nèi)?!?/br> 這么一說,晴衣更覺得郁悶了,明明完全不了解聞見英這個人,自己怎么就一門心思、死心塌地的愛上他了呢? 謝時雨給出的回答只有一句,不是你的錯,是聞見英太過jian詐狡猾,又深諳少女的心思,且來者不拒,經(jīng)驗豐富,如晴衣般稚嫩單純的少女又怎么會是他的對手。 雖然不能將過錯全部推到聞見英身上,但是謝時雨這么說,晴衣的心情居然莫名的好了起來,離開聞見英后,她竟然有一天會如此欣然地聽著別人數(shù)落他的不是。 “不說那個惡心的男人了,師姐我們還是來聊聊姐夫好了?!痹缫吗堄信d致地托著腮,圓潤的眼眸里寫滿了好奇。 謝時雨心中漸漸有種不妙的感覺。 果不其然,晴衣脆聲道:“雖然我知道師姐你很害羞,但是也不能將多了一個未婚夫這么重要的事情隱瞞不說,十一這半年不在谷中也就算了,若是師父師叔知道了該有多傷心,你可是他們眼中最寶貝的小七啊。終身大事也秘而不宣,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了?!?/br> 謝時雨:“……” 所以她到底是怎樣突然多出了一個不能說出口的未婚夫啊。 然而用腳趾頭想一想,謝時雨也知道是誰讓晴衣有了這樣的錯覺的。 戲弄她一個人還不夠,現(xiàn)在連帶著她身邊的人也戲弄起來了,真是…… 然而此時此刻,謝時雨的心中卻并沒有覺得十分惱怒,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對待沈恪的態(tài)度開始轉(zhuǎn)變了。說不上討厭,但又不像是喜歡,他明明熱衷于戲弄她,卻又屢次在危難時刻出手相幫,他變幻莫測的像天邊的云朵,讓人永遠搞不明白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但謝時雨內(nèi)心深處卻有種莫名的肯定,沈恪,是不會傷害她的那個人。 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如此肯定。除了黃泉谷中的親人,沈恪似乎是這個世上唯一能讓她信賴的家伙。誰能想到,初見時要掐死她的男人,有一天會變成自己的例外了。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謝時雨心中的別扭就像瘋狂生長的蔓草一樣,無法阻擋,無力遏制。 “你們打算何時成親?” 天馬行空的小師妹已經(jīng)從未婚夫聯(lián)想到了成親,謝時雨不得不制止她發(fā)散的綺思。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br> 晴衣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謝時雨有些無奈了:“我親口所說還能有假?師姐什么時候騙過你?” 晴衣顯得意外極了:“那他為什么要那樣對我說?” 謝時雨扶了扶額頭:“他是在逗你玩呢,這姑且算是他的一個惡趣味吧?!?/br> 晴衣笑嘻嘻地道:“師姐可從來沒有對一個男人如此了解過,看來你們的關(guān)系真的很不一般?!?/br> 越描越黑,謝時雨索性不再費力解釋。 “隨你怎么想,總之離他遠一點,那可是比聞見英更為險惡的男人?!?/br> …… 越國某處小鎮(zhèn),被謝時雨夸贊為險惡的男人此刻正騎著高頭大馬,冷著眉眼瞧著地上的人影。 “很好,手腕被卸了也一聲不吭,年紀(jì)雖小,倒有幾分血性?!?/br> 雙手手腕以一個詭異的姿勢翻折著的人影正是聞見賢。 他被人按著腦袋,又驚又怒,狠狠地瞪著悠閑立在馬背上的那個身影,破口大罵:“有本事單挑,只會仗勢欺人,以多欺少的孬種!” 緊接著腦袋便被狠狠踩進泥土里,半張臉都陷了進去。 “放肆!若是公子出手,焉有你活命之路!” 沈恪仿佛沒有聽見這樣不堪的謾罵,反而朝侍衛(wèi)擺了擺手:“別踩壞了聞府小少年嬌生慣養(yǎng)的臉蛋,到時候可怎么跟聞大帥交代。” 被人一語道出身世,聞見賢反而漸漸冷靜下來:“你究竟是什么人?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闖我府邸抓人?” “無冤無仇……”沈恪細(xì)細(xì)重復(fù)了這四個字,淡淡一笑:“我可是個記仇的人,一點小小的恩怨都能記上一輩子,更不要說是……” 是什么,沈恪并未明說,聞見賢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在家中待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被人闖入府邸,不分青紅皂白的將他打了一頓,當(dāng)著全府人的面將他這個主子劫了出來。偏偏自己還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只能任人宰割。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就不怕我背后的人報復(fù)你?” 聞見賢頭一回將自己最為唾棄的身份拿了出來,實在也是被逼到絕路了。 “報復(fù)?”沈恪像聽了什么笑話似的,低低笑了出來,“如果有這個本事,盡管找上門來。我一定奉陪到底?!?/br> 聞見賢心中一沉,第一次碰到這樣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人,他也覺得很無奈。雙腳蜷縮,雙腿用力地摩挲著地面,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欣賞夠了聞見賢掙扎不得的模樣,沈恪才冷冷哼了一聲:“敢動我的人,聞府的兩位少爺真是好本事,回去告訴聞見英,最好藏的好好的,否則被我找了出來,可不是你今天這樣楚楚可憐的模樣了。” “駕——” 話音落下,馬蹄即刻翻飛,塵土飛揚間,聞見賢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來。 原來,來人真正的目的是聞見英,他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第72章 謝時雨醒來后才聽晴衣說,柴桑城險些被越國軍隊攻陷。她被綁架的這幾日,戰(zhàn)勢呈現(xiàn)了一邊倒的局面,聞見賢曾經(jīng)信心滿滿的對她說過,越國一定會拿下柴桑城,雖然不知道他依憑的是什么,但聞見賢既然埋伏在柴桑城里,一定打探到了不少情報,更不用說那個埋伏的更深更久的聞見英了,他甚至能夠左右城主的決定。 然而越軍最終還是未能攻下柴桑城來。謝時雨和晴衣此刻落腳的地方乃是陳國,這幾日也聽人說了不少柴桑城的事情,增援趕至前線,越軍不得不撤退,謝時雨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柴桑城里的人至少是保住了一條性命。那些她費了力氣去救的人,能活下來真的是太好了。 “我想回柴桑城看看?!?/br> 謝時雨心中掛念著許郎中他們,便看著晴衣開口。 “不行,師姐你受了驚嚇,身體也很虛弱,不能再繼續(xù)奔波了。” 晴衣這次顯得很堅定,其實她對柴桑城并沒有什么好感,不止是因為聞見英,還是因為許娟,她只想等謝時雨養(yǎng)好身體后,直接回黃泉谷。 謝時雨微微一笑:“我自己的身體還能不清楚嗎?沒多大事,騎馬坐車都可以,不會有什么問題。小十一你若不想回就留在這里,等我回來后,咱們再一起回黃泉谷去。” 晴衣撇了撇唇,“許娟那樣害你,你還回去干什么?” 提起許娟,謝時雨停頓片刻,道:“許姑娘是許姑娘,許郎中對我照顧有加,而且傷兵營還有我醫(yī)治過的病人,我得對他們負(fù)責(zé)到底,至少要確認(rèn)過病情之后再離開?!痹僬f她此次被綁架也沒有受到什么大的傷害,雖然不能做到對許娟毫不介懷,但其實心中可以理解她的所作所為,畢竟還是個小姑娘,誰還沒有個犯錯的時候呢。 晴衣一向拗不過她,只好妥協(xié):“好吧,那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 看著晴衣晶亮的眼眸,謝時雨反而沉默了。 “師姐?” 謝時雨微微移開視線,淡聲道:“再過幾日吧?!?/br> 晴衣不解,方才說身體已無大礙可以出發(fā)的人是謝時雨,現(xiàn)在卻又說要等幾日,真是搞不明白她的想法了……晴衣突然抬起頭,仔細(xì)地打量著謝時雨的表情,看上去和平日別無二致,但晴衣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細(xì)節(jié),師姐的雙手有些不自然的交握著,眼神也一直回避著她的視線,似乎有些說不出的別扭。 該不會是…… 晴衣狀似不經(jīng)意地開口:“燕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