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前去回稟的內(nèi)侍很快帶來了女王的消息,同意她二人住在西宮偏殿,就近照顧殿下。 于是,謝時雨和梁淺便開始了短暫的與衛(wèi)昭同居的生活。 剛開始世子殿下還老大不樂意,得知她的落腳處,找了一堆內(nèi)侍殺上門來,一進(jìn)門就直奔梁淺處,小短腿跑得飛快,看得身后一群宮人直捏了把汗。 梁淺正在整理藥草,衛(wèi)昭不管不顧,雙手胡亂一揮,剛整理好的藥草四散分離,掉落在地上到處都是。梁淺哭笑不得,只得蹲下身子重新整理。 一旁站著的衛(wèi)昭終于得以平視她的眼,叉著腰笑得好不猖狂:“哈哈哈!輕薄了本世子還想來占我的宮殿!老女人你別妄想了,本世子可看不上你這樣的!” 老女人三字一出,饒是梁淺好脾氣,也被這個三歲的毛頭小子氣得面露青黑。 梁淺深深吸了口氣,看了眼衛(wèi)昭得意的眼神,強壓下怒氣,浮起一個笑,什么話也沒說,轉(zhuǎn)頭拾掇東西去了。她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衛(wèi)昭清楚地瞥見她眼底的忍耐,還有隱藏在其中的憐憫和同情,三歲的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嘴角一撇,又去扯梁淺衣服上垂下來的穗兒,那里系了一個圓形的玉佩,被輕輕一扯就攥在了衛(wèi)昭手中。 梁淺回頭一看,見玉佩離身,皺著眉頭去搶。 衛(wèi)昭見她面色不妙,反而開心地笑出聲來。一邊跑一邊叫:“來啊來啊,看你敢不敢從本世子手中搶東西!” 梁淺顯然是顧忌著他,沒有認(rèn)真去搶,追了幾步就停下來,看了看衛(wèi)昭手里的玉佩,心里一陣為難。 衛(wèi)昭見她停了,有些不滿,轉(zhuǎn)而又壞笑,拿起玉佩作勢往屋外扔去:“你怎么不追了?不想要回玉佩了?不想要了本世子就丟了!” 梁淺看了會玉佩,又看了會衛(wèi)昭,鼻間一酸,心里難得的委屈起來,干脆起身去搶,衛(wèi)昭還在高興著,正準(zhǔn)備說些什么話奚落她,就見面色不善的梁淺從他手中搶了玉佩高高一拋,用力扔向屋外,神色晦澀地盯著衛(wèi)昭看:“丟了就丟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錢的事物?!?/br> 圓潤的玉佩撞到庭院外的石階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當(dāng)場碎成好幾瓣。 梁淺盯了一會兒玉佩碎片,眼眶漸漸紅了。 衛(wèi)昭這下傻了,手還保持著往外扔的姿勢,嘴巴張得大大的,想說些什么,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謝時雨拿起手邊的醫(yī)書,走到衛(wèi)昭前頭,輕輕敲了下他的腦袋:“還不快去撿回來?!?/br> 有宮女緊鎖眉頭,以示不滿:“殿下怎么能做這樣的……” 衛(wèi)昭已經(jīng)邁開小短腿往外跑了。 宮女大驚,趕緊跟在身后追了過去。 謝時雨這才看向梁淺。 梁淺有些臉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她低著頭,聲音泛著苦澀:“那是葉度送我的,其實也不是他送的,只是我趁他不備從他身上搶來的,他沒問我要回來,我就一心把它當(dāng)成是寶貝,看來不屬于我的東西,終究不是我的……” 衛(wèi)昭這會已經(jīng)在侍女的幫助下,以帕子包著玉佩,神色扭捏地來到梁淺面前,高舉著雙手,遞過去:“還……還給你。”生怕梁淺不接,他還惡聲惡氣地道:“再不接本世子的手臂都舉得酸了!” 梁淺抹了把眼睛,接過玉佩,轉(zhuǎn)身就走了。 衛(wèi)昭呆呆地站在原地,對上謝時雨的視線,心情有些低落。 “想交朋友可不是這樣交的。”說罷,拍了拍他的頭:“沒有人會因為同情而忍讓你,你是尊貴的世子殿下,是宮里獨一無二的存在,別人羨慕還來不及,又怎會同情。梁淺就更單純了,她是你的大夫,只想盼著你好好的。” “獨一無二……”衛(wèi)昭突然又笑了:“娘親說過了,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才不在乎別人是同情還是羨慕,我就是世子殿下,你們所有人都得奉承我、討好我?!毙l(wèi)昭輕輕哼了一聲:“本世子才不稀罕什么朋友呢?!?/br> 還真是三歲的孩子,心情一會兒好一會壞的,這會兒又指揮著一群宮人跑去庭院里捉蛐蛐兒了。 謝時雨仔細(xì)看了看衛(wèi)昭的笑臉,他生的其實不太像女王,只一雙眼睛烏黑有神,像極了陛下。她也注意到衛(wèi)昭剛剛喊女王陛下喊的是娘親,似乎很是親近。她突然很想知道衛(wèi)昭的親生父親,女王陛下的原配王夫,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單元的主角就是女王x王夫,我個人很喜歡的一對cp。 第77章 女王陛下的原配王夫謝時雨沒能見到,不過即將同女王成婚的下一位王夫,她倒是很快就見到了。 七月末的這一天,王宮設(shè)宴,托了小世子的福,謝時雨也被邀請至昭德殿赴宴。 宴至中旬,女王陛下不勝酒力,離了席。 女王陛下前腳剛走,謝時雨就瞧著鄰桌的一位喝多了的大人便開始胡言亂語起來。言語間對女王陛下安排的席間位置次序頗有些微詞。 那位姓庾的大人擲了酒杯,見引了眾人注意之后,才故作不滿地道:“陛下果真還是年輕,也不知受了誰的蒙蔽,竟容那等莽夫之流與我等同席,真是有失身份。”言語間頗輕蔑地瞅了眼對面大口飲酒大口吃rou的軍將。 原來是女王陛下近日提拔了不少寒族子弟,引起了都城中一些士族的不滿。玄火向來重文輕武,當(dāng)年開國之君衛(wèi)玄火以一女子之身建立帝國,除了自己的雄才偉略,便是依靠了手下得力將士扶持,建立帝國之后,這些有著從龍之功的將士被一封再封,綿延數(shù)代,高官厚祿,形成了幾乎壟斷玄火政權(quán)的士族勢力。 到了現(xiàn)任女王父親那一輩,士族權(quán)利更是達(dá)到了頂峰,“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已是平常。士族牢牢把持著選拔官吏的權(quán)利,寒族入仕無門,只得以武職為升官階梯,投身軍營,依靠軍功取得政權(quán)。當(dāng)今陛下提拔武官,此次設(shè)宴也是開了先例,并未分席而坐,將士族寒族安排坐在了一起。 一個絡(luò)腮胡子的武將聽了這話霎時起身,面露不屑道:“庾大人自詡身份,不也做出這擲酒扔杯、薄唇多言之舉,有失身份的到底是誰,一望便知?!?/br> 這大胡子看起來魯莽,說起話來卻頗有章法,一句罵言也未出,卻氣得那庾大人吹胡子瞪眼?!按直芍翗O、不堪為伍......” 大胡子坐在席間繼續(xù)挑釁:“陛下安排,若是不服只管滾出殿去,少了你這等擾人酒興之人,想必大家都能落得清靜?!?/br> 此言一出,不僅觸怒了庾大人,連同著與之交好的數(shù)位士族更是面露不滿,被寒門庶族當(dāng)面下了臉子的可不止是庾大人一人,他代表的可是士族的顏面。 席間已經(jīng)有了sao動,謝時雨換了個姿勢,手撐著下巴閑坐一邊且看接下來的發(fā)展。 這一觸即發(fā)的氣氛卻因為一個人的到來而無形消散了。 來者佩刀,著紫袍,身量纖長,相貌清秀。 大胡子忙收了臉上不屑,抱拳掬禮:“郎中令大人?!?/br> 庾大人見了他也只得不情不愿的咽下不滿。 郎中令柳文傾,陛下眼前的紅人,也是下一任王夫的人選。 當(dāng)初陛下力排眾議,看中了這位寒族出身的柳大人,可是驚掉了眾人一地的下巴。女王扶持寒族,打壓貴族的念頭越發(fā)明顯,早年登基之時便頒布了一系列法令,礙于士族阻撓未能實現(xiàn),如今寒門勢力與皇權(quán)的結(jié)合,更是大大打擊了門閥貴族的力量,士族地位已經(jīng)開始動搖。 謝時雨瞧著衛(wèi)昭這位繼父像個面善的,雖是習(xí)武之人,身上也不見殺伐之氣,比起席間膚脆骨柔、體羸氣喘的庾大人們,更像一個清貴灑脫的士族。 柳文傾環(huán)視一周,淡淡開口:“陛下設(shè)宴,眾位大人盡飲即可,若多喝了幾杯,有身體不適的,盡管開口,我可著人送大人回府?!?/br> 柳文傾乃御賜的郎中令,掌宮廷侍衛(wèi),負(fù)責(zé)宿衛(wèi)警備,佩刀入殿,不必經(jīng)陛下之口便能緝拿作亂之人,庾大人也不敢再造次,匆匆離了席。 氣氛凝滯了片刻,便恢復(fù)如初,觥籌交錯,還算融洽。 席間有人同柳文傾敬酒,他也一一笑納,看得出來是個性子和善的。只是這位郎中令大人飲了幾杯酒之后,似乎不勝酒力,臉頰微紅,與眾人招呼之后,便離開了。 謝時雨興致寥寥,見梁淺也不在席間,便打算回西宮了。走出昭德殿,略略辨了個方向,就往西走。路過一片池塘,隱隱約約瞥見兩個人影,其中一人正是不勝酒力的郎中令大人,只是此刻他背影極為挺拔,腳步也無虛乏,看樣子不像是個醉酒之人。背對著他的是個女子,看不清樣貌。 雖然無意撞見了未來的王夫與一女子私會園中,但謝時雨也沒打算久留,只當(dāng)做沒看見,正要離開,便聽見那柳大人開口:“臣這次從利州帶回來一個當(dāng)?shù)貥O富盛名的郎中,尤擅小兒之病,現(xiàn)下正居于府中,興許能根治世子殿下,不知陛下打算何時召見?!?/br> 哦,原來不是私會女子,而是未婚夫妻一敘相思。 “有勞愛卿了,昭兒近日新?lián)Q了位女醫(yī),身體瞧著比往日好上了許多,過一陣子再召見也不遲。勞卿掛念,好生安撫那位郎中,一會兒孤便派人送些賞銀去府上?!迸醣菹碌穆曇粢琅f帶著微微的沙啞,謝時雨聽著似乎是天生的。只是這一對即將成婚的夫妻言談之間卻無比客氣,合乎君臣之道,卻不見半點濃情蜜意。 “今日未曾見到殿下,臣還帶了些小玩意呈給殿下,明日便去西宮看望殿下。” “不必了,他需靜養(yǎng),孤派人去你府上取便是?!?/br> …… 一時沉默,君臣二人似乎再無話可說。謝時雨遠(yuǎn)遠(yuǎn)瞧見梁淺領(lǐng)著衛(wèi)昭正往這邊來。世子殿下見著娘親,腳底生風(fēng),幾步就跑來跟前,擠在女王身邊。 “娘親~”衛(wèi)昭用沾滿泥巴的小手去抱女王陛下的大腿,明黃的龍袍一角被蹭得黝黑。 衛(wèi)靈溪絲毫不惱,矮下身子去摸衛(wèi)昭的小腦袋,確認(rèn)他的體溫。 小小的衛(wèi)昭攤開手心,手掌中一只綠油油的蟲子冒出尖尖的腦袋來。 “娘親看,我抓的?!?/br> 衛(wèi)靈溪笑了笑,以指尖彈走那蟲子:“花園里的活物都快被你折騰死了,你呀。”語氣雖還是淡淡的,偏偏讓人聽出一股子寵溺來。 “嘻嘻,我這都是和娘親學(xué)的?!?/br> 身后,柳文傾神色復(fù)雜地望著這一對母子。 有多久沒有看到她露出這樣真心的笑容了。 柳文傾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的那一天。 他出生偏遠(yuǎn)的利州,生平第一次隨了行商的舅父進(jìn)入繁華的靳州城。利州盛產(chǎn)刺繡,舅父是利州有名的商人,這次專為慶賀王后生辰而送來了十車刺繡布匹。 說是獻(xiàn)給王后,其實真正到王后手上的也不過一車,其余的全進(jìn)了士族府邸。舅父自然知道,使了許多金子,不過是想捐個小官,洗去一身銅臭。誰知進(jìn)貢的布匹不知出了什么問題,穿在貴人身上起了不少疹子,舅父匆匆進(jìn)宮問責(zé),他卻跟丟了宮人,一個人迷失在繁花錦簇的王宮里。 宮人們見他穿得樸素,不愿搭理,他一個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意亂心慌,生怕舅父被貴人笞打。他正焦灼時,附近傳來一陣窸窣聲。 他探頭望去,穿著漂亮宮裙的少女挽起袖子,露出胳膊和腿,輕巧地往樹上爬,爬至頂端,又從腰間抽出彈弓,裝上石子便射向前方小道上一位妙齡女子。 那女子尖叫一聲,回過頭來,卻惱怒地瞪著自己。原來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樹上藏著的少女,只以為是自己動的手,便命隨從圍上來,要教訓(xùn)教訓(xùn)他。 他挨了不少打,樹上的人始終無動于衷,等人都散去后,她才從樹上跳下來。 他低著頭,捂著被打青的鼻梁,聽見少女說:“第一次見到這么傻的,你怎么不跑啊?” 她年紀(jì)不大,聲音卻啞啞的,有些老成,但不難聽,他甚至有閑功夫想這些。 “就當(dāng)你幫了我一個忙,你叫什么?” 他抬起頭,看見少女燦若星辰的眸子,不由自主地開口:“柳文欽?!?/br> 少女頓了一下,問他:“哪個欽?” “欽慕的欽?!?/br> 少女抿了下唇,認(rèn)真道:“為什么不是’文章天下傾’的’傾’?” 他一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若是改名,我便幫你一個大忙?!?/br> 少女的要求顯然非常無理和唐突,但他此刻擔(dān)憂舅父的安危,加上這少女能在王宮逞兇,興許出身不凡,恐怕真能幫上忙。 他說完自己的要求,少女便笑了。 “這有何難,你回家等著吧?!?/br> 一個時辰不到,舅父果然被放了回來。說是自己本該被下入大獄,是王姬替他說了情,王后疼愛王姬,便不打算再追究。 知道她身份高貴,沒想到原來竟是王姬。 只是舅父受了驚嚇,再也沒有買官的心思,匆匆收拾了行李回了利州老家。 從那以后,他便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柳文傾,或許她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但他必須遵守自己的諾言。 只是沒想到再次聽到她的消息,便是登基成婚。 女王登基,許婚靳州宣氏之子。 宣庾許陳,她嫁的是玄火最負(fù)盛名的士族,而他還是個在為走上仕途之道而煩憂的商戶之子。 那天晚上,他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便拜別舅父,趕赴邊境,投身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