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沒多久,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就連在書房談事的崔大人和下屬們也給驚動了。 “這是誰???” 話音剛落,有個丫鬟急切喊道,“啊,是大小姐。快救大小姐啊。” 小四將人拖上岸,抱著胳膊蜷縮,凍得牙齒亂磕,身子直打顫。 何知遠忙將身上的外衣脫下來披在他身上,“師弟,你怎么樣?” 崔大人立刻讓管家將小四帶到客房,“快點給他請大夫?!?/br> 何知遠擔心小四落了病根,忙跟了上去。 后院里,崔夫人聽說女兒落了水,帶著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往這邊來了。 崔大人待她走近,沉著臉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囡囡身邊的丫鬟是怎么伺候的?竟讓主子掉入湖中?!?/br> 綠翠幾個丫鬟跪倒在地,瑟瑟發(fā)抖。 崔夫人憂心女兒,也顧不上訓話,讓自己身邊的丫鬟們扶著女兒到她閨房躺著,一疊聲請大夫。 崔府就有府醫(yī),沒多會兒,就提著藥箱來了。 府醫(yī)診完脈后,給開了方子,“大小姐這是救得吉時才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天冷,少不得要受些寒。吃上幾副藥,應該就能好了?!?/br> 崔夫人讓人去抓藥,強自鎮(zhèn)定,坐到床邊給女兒擦她額上不斷冒出的虛汗。 崔宛毓身上的衣服早就被人換了,但她到底在湖里待過,凍得嘴唇發(fā)青,至今還沒醒來。 “囡囡,你怎么這么糊涂啊。竟會做出這等傻事?!贝薹蛉擞謿庥旨?,不停拍打女兒的手,眼淚流個不停。 崔大人讓丫鬟婆子全都退下去,瞧著女兒還沒醒來,急得在房內轉圈圈,“都是你慣得。一個姑娘家學人家喝酒。竟還被個男人抱了,這要是傳出去,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崔夫人心里也自責著。聽到這話猛然回神,眼睛盯著他看,“什么?救囡囡的是男人?” “可不是嘛?!贝薮笕藲獾靡а狼旋X,又一陣后怕,“何同知的師弟跟著一塊來府中拜訪,剛巧救了囡囡。許多人都瞧見了?!?/br> 要不是有顧永季相救,女兒都沒命了。崔知府一方面感激他,一方面又怪他壞了女兒的名節(jié)。這感激也因此大打折扣。 崔夫人震驚過后,捏著帕子顫聲問,“夫君?”該不會是要將她的囡囡許給他吧? 已經(jīng)過了半輩子,崔大人哪里不知她的心思,拂了拂袖子,嘆了口氣,“我已經(jīng)下令讓丫鬟小廝閉嘴了,但是那么多人瞧見,未必瞞得住啊?!?/br> 被一個男人抱過哪還有名節(jié)?而且還被那么多外人瞧見,囡囡該怎么辦?崔夫人心里又氣又急,忍住酸澀問,“那人是什么身份?” 崔大人更氣,看了床上女兒一眼,低聲道,“只是個秀才。” 秀才?崔夫人差點叫住聲,一個小小秀才就想娶她女兒,這叫她如何能夠答應,她連連搖頭,“不行!太低了。你二弟家的庶女都能配個舉子,囡囡可是我們的嫡長女啊?!?/br> 崔大人心里越發(fā)煩躁,似有巨浪翻滾,臉色鐵青,“哪家的嫡長女會獨自喝醉,跌落湖中?” 眼見著兩人吵起來,躺在床上的崔宛毓渾身上下綿軟無力,胸悶難當,腦子昏昏脹脹,聽到父母爭吵,頭像是要炸開,難受非常,“爹?娘?” 她嬌美白皙的面龐經(jīng)過冰冷湖水的刺激愈發(fā)顯得蒼白,那眼眶卻是極紅且腫,稍微睜大一點就刺痛得厲害,只能睜開一點點,她可憐兮兮地趴在床邊,撫著胸口嚷道,“娘,我好難受。” 說著,她半邊身子探出床頭,吐到痰盂里,又狠快跌回被里。 又酸又臭,崔夫人喊了丫鬟進來將痰盂倒掉。 異味沒了,崔夫人才注意到女兒再次睡了過去,她下意識摸向女兒額頭,guntang無比,“這是發(fā)熱了?快點端溫水過來?!?/br> 外間的丫鬟一直恭恭敬敬在外間候著,聽到里面主子喊,立刻小跑進來。 崔大人再生氣,也不好在這個時候責怪女兒,重重嘆了口氣,出了屋子。 第45章 崔大人一路到了客房,何知遠和兩個小廝正在照顧小四。 他的身體到底比姑娘家硬朗,此時正裹著被子靠在床頭,聽何知遠分析利弊。 崔大人走到門口,小四急切辯解的聲音傳來,“師兄,我真不知道那是崔小姐,我還以為是哪個丫鬟。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我……我就是個秀才,如何高攀得起知府家的千金。這萬萬不可?!彼穆曇粲行┥硢?,說到最后,猛咳好幾聲。 小四一開始救人有過猶豫的。但是想想,就算真救了也沒事,他不想娶,難不成崔府還能為個丫鬟強逼他嗎? 可他是真沒想到,他竟救了個小姐。 崔大人走進去,何知遠站起來作揖。小四止住咳,在床上沖崔大人拱了拱手。 崔大人仔細瞧了他幾眼,除了身體虛一點,倒沒什么大礙,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此次賢侄能施以援手救我女兒性命,崔某不勝感激?!?/br> “崔大人嚴重了。我……”小四朝何知遠使眼色。師兄,你倒是幫我說幾句好話啊。我可不想娶什么崔小姐。齊大非偶啊。 何知遠默默嘆了口氣,才試探道,“崔大人,我?guī)煹苤皇蔷热诵那?,絕對不是故意為之?!?/br> 崔大人深深看了小四一眼,就在小四頭皮發(fā)麻,冷汗涔涔之時,崔大人淺淺一笑,“那你多歇息吧。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訴下人。” 小四剛想再說,卻又不好將事情挑明,有些愁苦。 崔大人背手離去,何知遠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微微蹙眉。 小四讓兩位小廝出去,小聲問,“師兄,崔大人相信我嗎?” 何知遠饒有深意地看著小四,淡聲道,“相不相信不重要,若是非讓你娶,你推得掉嗎?” 小四眼睛瞪圓,心里一百個不愿。他思忖著,“我……我和她門不當戶不對。而且我從來沒想過要攀高枝?!?/br> “你雖然不是有意為之,但機緣巧合卻不得不娶,這也許就是天意?!焙沃h聲音微涼,像是冰天雪地的一陣冷風,凍得小四又打了個噴嚏。 “我……”小四倒在床上,吸著鼻子,眼眶紅了。 “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何知遠嘆氣。 “我只是想救人,怎么還把自己搭上了呢?”小四有些憋屈。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地,忙補充,“我只是個秀才,連舉人功名都沒有。她嫁給我,絕對是低低低嫁了?!?/br> 他一連說了三個低,倒是真替對方委屈上了。 何知遠也不知該如何勸,小聲問他,“你心里還在想著張寶珠?” 小四身體僵了僵,嘴唇動了動,頭低了下去。 何知遠不想戳他心窩,用一種恨鐵不成綱的語氣罵道,“顧永季啊顧永季,你說你怎么這么糊涂呢?!?/br> 小四見他聲音嚴厲,緩緩抬頭,呆呆地看著他。 “你怎么連個女人也不如?”何知遠罵道,“張寶珠當了皇后,敢跟信王叫板,而你呢?整天只知道自怨自艾。你跟她已經(jīng)沒有可能了。為何不娶個對自己有利的娘子?以你現(xiàn)在的水平,你這輩子就止步于秀才了?!?/br> 小四徹底驚呆了,擰著眉,抓著被子的手不自覺收緊,“為何?” 他院試和府試的明次都在二十幾。也不算很低了。他只要努力幾年,未必不能中舉。怎么照師兄的意思,他這輩子都沒了指望呢? 何知遠原本不想說,擔心傷了他的顏面,眼見著他把這么好的機會錯過,他有些氣急敗壞,忍不住將實話一股腦全說了,“師弟,你只待在河間府這一畝三分地。你從來沒去外面走過。你更不知道月國現(xiàn)在的情況。從上至下,哪一個不在想盡辦法曲意媚上?;噬舷矏墼娫~歌賦,尤愛辭藻華麗的錦繡文章。而你呢?這方面你最不擅長。鄉(xiāng)試由上面指派下來的官員出題。知道皇上喜好。你寫的文章根本入不得他們的眼?!?/br> 不是他不夠好,而是上面的人看中的是那些無病呻吟的“絕世好文”。反倒是他這樣踏實討論實政的文章沒什么人看。真真是諷刺。 小四張了張嘴,“皇上的詩詞,我也讀過不少。可是那些只是風花雪月,跟治國無關?!?/br> 何知遠看了眼外面,讓他帶來的下人守在門口,關上門湊到他耳邊,小聲反問,“誰跟你說皇帝就一定是明君呢?”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小四聽了膽戰(zhàn)心驚,猛然瞪大眼睛。 他十一年受的教育都是為皇盡忠。他也一直為此努力著??墒菐熜州p飄飄一句話就將他十一年所學凍得全身冰涼。 何知遠敲了敲桌面,慢條斯理跟他分析情況,“月國已至六朝,立國已達百年。歷代君主驕奢yin逸,百姓苦不堪言,朝內大臣黨同伐異,排除異己,內斗激烈,外面金國在邊境虎視眈眈,遼國也蠢蠢欲動。卻又碰上個只知風花雪月的皇帝,偏偏沒有人敢跟皇上說,也不敢說?!?/br> 小四握緊拳頭,心臟猛跳,心頭升起一個念頭,若真有一天戰(zhàn)爭來臨,他們一家豈不是性命不保? 而他此時竟自怨自艾,為了自己這點小情小愛以淚洗面,當真糊涂。 何知遠默默嘆氣,“朝中稍為正直一點的能臣都已被三黨打壓,就連崔大人這樣的肱骨之臣都貶到這偏遠地區(qū)。月國大廈即將傾覆,你說情況危不危急?” 小四只從陳繼昌信中窺得朝中之事,多半都是三黨爭斗的丑事。卻不知月國已到了如此地步。她跪倒在床上,沖著何知遠深深作了個揖,“師兄,我明白了。晚些時候,你幫我試探崔知府,若他愿意,我自當告之家母,攜帶重禮上門提親?!?/br> 何知遠拍拍他的肩膀,滿臉欣慰,“你是個正直的人,我們月國需要你這樣的人才?!?/br> 小四有些不好意思,對國內的局勢卻是從未有過的開朗。 無論崔大人怎么費心隱瞞,此事還是傳揚出去。 崔大人背著手,找到崔夫人,商量此事。 崔夫人到底有些不愿,試探道,“這事囡囡不同意又該如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同意也得同意,要不是她自己不自重,何至于會落到如此地步?”崔大人目光冰冷,“你快點跟她說。要么嫁給顧四郎要么到尼姑庵當姑子去,她二選一?!?/br> 這是不容商量了。崔夫人捏著帕子,心里不由得一陣愁苦。 她晚上問過囡囡,才知道她已經(jīng)從丫鬟口中得知李明彥尚公主,所以才會躲著人跑到湖邊飲酒。 若是她一早就告訴囡囡此事,囡囡是不是就不會碰到顧四郎了?只是這么一想,又猛然回過神來。要不是顧四郎,囡囡恐怕連命都沒了。 這么一想,崔夫人心情似乎又不那么難受了,撐著身子到女兒房中。 果不其然,沒多久,房內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脆響。 崔夫人冷硬的聲音傳來,“你不嫁也得嫁?!?/br> 嬤嬤跟在身后,兩人回了正院。 崔夫人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嬤嬤端茶過來,“夫人,小姐會想明白的?!?/br> “也是我太嬌慣她了?!贝薹蛉艘讶粵]有之前的疲態(tài),聲音變得冷硬,“我全部心思都用來對付那老貨跟賤人,卻忽視了我的囡囡。將她養(yǎng)得這樣軟弱。何嘗不是我之過?!?/br> “夫人,低嫁有低嫁的好,量那顧家小門小戶也不敢為難咱們小姐?!眿邒邔捨康馈?/br> 這話倒是!吃夠了婆母的苦,崔夫人自然知曉內中心酸,原想著將女兒嫁到meimei家,親姨母怎么也不會為難外甥女。卻沒想到meimei才走沒幾年,李家娶了新婦,眨眼就變了臉。 崔夫人心里何嘗不難過,可再難過日子不也得過下去?再說女兒低嫁,除了夫君身份低了點,也沒旁的不好,她臉色好看了些,“你吩咐翠綠注意些,可別讓她做傻事。” “是,夫人?!?nbsp;嬤嬤恭恭敬敬應了。 另一邊,何知遠間接打聽到崔知府的心意,小四便寫了信,讓何知遠幫忙送去驛館。 “你這邊主動提親,也是全了兩家臉面?!焙沃h笑著拍拍他肩膀,“其實往好了想,你娶了她,不僅有豐厚嫁妝,還能得崔大人指點??贾信e人指日可待?!?/br> 小四當然知道娶崔大人嫡長女好處極多,可他三個月前才與人退親。還沒把張寶珠完全忘記,轉眼就跟別人定親,心里有些接受不能,而且…… 小四心中有些彷徨,“對方心里也未必樂意?!?/br> 他也想三個哥哥那樣,娶到合心意的姑娘。如果對方心里有人,那未必愿意跟他。 何知遠就算跟崔知府是一個陣營的,也不好打聽人家閨女的私隱,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她心里真的有人,只要你以后待她好,一樣可以過得和和美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