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第二日,東方泛起魚肚白,晨光曦微,飯館的小二和幫工都已經(jīng)忙活開了。 小四揉了揉酸痛的額頭,洗漱完畢,吃了點早飯,獨自騎著毛驢去了陸家。 陸家果然財大氣粗。實心木門,進了院門,就見一個銅制的聚寶盆立在一個九尺寬九尺長的河花池中。 河花池兩邊設(shè)有流水席,上門恭賀的親朋好友都在此用餐,小四粗粗瞧了一眼,竟有一半是葷菜。全都擺在外面供人隨意取用。只是不允許外帶。 饒是如此,也有不少鄉(xiāng)鄰上門吃席。 好友到訪,陸文放自然熱情款待,親自帶他拜見陸老爺和陸夫人。 陸老爺慈眉善目,肚子滾圓,竟跟那廟里的彌勒佛有幾分相似。 反倒是他身邊的陸夫人,顴骨突出,鼻尖額窄眉細(xì)嘴薄,瞧著就有幾分刻薄相,也不知是不是小四先入為主的緣故,她的笑容瞧著有幾分假。 小四受陸文放影響,自然對她生不出好感,卻也恪守禮儀沖她施了一禮。 陸夫人皮笑rou不笑地抬了抬手,“起來吧?!?/br> 陸文放不想小四跟她多作接觸,拉小四去同窗那桌入座,和著小四小聲嘀咕,“瞧著吧?笑得那么勉強還笑。我都替她累得慌。” 小四回頭瞧了一眼,見陸夫人正用陰郁的目光看著陸文放,眸光一片冷意,他下意識回頭,安慰好友,“等你以后分了家,就不用看她臉色了?!?/br> 陸文放拍著他肩膀,“大喜的日子,咱們不說這些喪氣話?!?/br> 邊說邊給他斟酒,“昨日沒喝盡興,咱們今天不醉不歸?!?/br> 別看小四長得很瘦弱,其實他的酒量特別好。原因就是他幾個哥哥都是好酒的。 尤其是二哥和三哥,押鏢途中,滴酒不沾是鐵律。每次歸家,總要喝個昏天黑地。作為好弟弟,小四偶爾一起喝,也被他們訓(xùn)練出來了。 兩人邊喝邊聊,正聊得起勁,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兩人身邊傳來。 小四側(cè)過頭,瞧見一個粉衣姑娘正站在他們兩人旁邊。 他瞇著眼睛抬頭,竟是身姿窈窕的姑娘舉杯要給陸文放敬酒。 她大約十七八歲,一身錦衣華服,頭戴華美朱釵,五官秀美,臉頰微紅,嘴角露出恬靜的微笑,雙手舉著酒杯,落落大方道,“表哥,恭喜你得中舉人。我敬你一杯。” 如此佳人定是心悅陸文放的,小四頗有些好笑,沖著陸文放意味深長瞄了一眼。 卻不想,陸文放似乎對這姑娘極為厭惡,不冷不熱跟她喝了一杯,連句客套話都不愿多說一句,直接坐下來。 這行為極為失禮,那姑娘也是個臉皮薄的,當(dāng)下有些受不住,嬌臉微紅,羞臊難當(dāng),掩面走了。 小四碰了碰陸文放的胳膊,面露不解,“哎,這姑娘對你有意?你為何如此失禮?” 再不喜歡也沒必要這么落人臉面吧? 陸文放陰沉著一張臉,越過眾人看向中間那桌,“那桌就是我嫡母娘家人。” 小四順著陸文放的視線看去,看見那姑娘回到座位,這姑娘原來是陸夫人的娘家人。 陸文放收回視線,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我父母有意讓我娶她。前陣子,他們家的姑娘都參加選秀,可惜都被刷下來了?!?/br> 這語氣也不知是嘲諷還是自嘲,也可能兩者皆有。 小四聽著十分不是滋味兒?;橐龃笫露加筛改缸髦?。陸文放的嫡母有一半權(quán)力。 小四捏著酒杯,照理說這是好友家事,自己不好插手,可見他如此難過,到底不忍,側(cè)頭看著他,“你父親怎么說?” 陸文放搖頭嗤笑,沉默許久方道,“我是庶子,卻是個舉人。我大哥是嫡長子,卻只是個童生。他巴不得把我一直綁在陸家這條船上呢。” 小四默然看了他片刻,什么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好在陸文放知道今天是自己大喜日子,只黯然片刻,又重新招呼他喝酒吃菜。 送完陸文放,小四跟著家人一起回了顧家。 顧家現(xiàn)在有錢,舉人老爺還是顧家?guī)资曜钣谐鱿⒌娜恕?/br> 族長跟幾位長輩商量,不僅要擺流水席,還將雜耍和戲班子也一塊請來,連著唱了三天的戲。 附近村子的人也都紛紛過來瞧熱鬧,邊吃席,邊聽?wèi)?,吃完了,還能看雜耍。 銀錢如流水般花了出去,也不見族長半點心疼。 不僅顧家族里熱鬧,顧家飯館同樣熱鬧。 一直眼紅心黑的縣令大人竟主動送帖子,請小四過府一敘。 小四頭戴青步方巾,穿著三嫂新做的青色對襟窄袖長衫,衣襟和袖口處用青色的絲線繡著雅致竹葉花紋,靛藍(lán)色的長褲扎在鹿皮靴之中,他身材修長,五官已褪了稚氣,少年人特有的自信與他性格中的內(nèi)斂相結(jié)合,手持折扇,姿態(tài)嫻雅,襯得他如青竹一般挺拔。 他自虎子身邊走過,小家伙嘴巴張成o型,扯著親娘的袖子,眼冒星光,“娘,四叔可真好看。比天仙還要好看。” 凌凌哭笑不得。 林云舒在外頭瞧見了,也是贊嘆不已。 要說四兄弟誰長得最好,那就是小四了。他是四兄弟中下地最少的,一身書卷氣。皮膚也比別人白,五官端正,氣度文雅,當(dāng)?shù)媚且痪渚尤缬駵貪櫠鴿傻馁澝馈?/br> “方縣令與我們家素?zé)o瓜葛,你可以跟他談詩論文,不可與他相交過甚?!绷衷剖娌环判亩趲拙?。 小四記在心里,翻到驢背上,沖著母親告辭。 等他走后沒多久,嚴(yán)春娘笑道,“咱家小四倒也配得上那崔小姐。” 嚴(yán)春娘雖然沒見過崔小姐長成啥樣,但小四這氣度就是跟那李明彥也能相較高低。 配不配得看兩人怎么經(jīng)營,但小四的變化的確很大。林云舒微微一笑,剛要轉(zhuǎn)身進門,就見嚴(yán)春娘臉色驟然一變。她正驚訝,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就見不遠(yuǎn)處一條小道上走過來兩個人。 那婦人小跑著近前,握住嚴(yán)春娘的手,神情相當(dāng)激動,拍著大腿,一通嚎叫,“春姐兒?你好狠的心啊,嫁到顧家九年,一直也不回娘家看看爹娘。我生你養(yǎng)你,給你嫁到好人家,你這是要挖了娘的心吶?!?/br> 她聲音響亮,動作夸張,引得食客們紛紛側(cè)目。國人又慣愛湊熱鬧,沒一會兒就有許多人圍了上來,沖著兩人指指點點。 林云舒微微皺眉,讓嚴(yán)春娘將人請進二院。 家人都聚了過來,嚴(yán)春娘的臉色有些不太好,手一直緊緊絞著,牙關(guān)緊抿,眼沉沉地看著坐在婆婆身邊的婦人。 林云舒笑容可掬讓下人奉茶,顧家人或坐或站,一聲不吭。 嚴(yán)母身后立著的姑娘,跟嚴(yán)春娘有幾分相似,想來應(yīng)該是嚴(yán)春娘的meimei,只也不知是排行第幾。 她似乎站不住,眼神亂瞄,□□地打量顧家眾人。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嚴(yán)母一直很怵顧家人。猶記得當(dāng)初兩家成親時,顧家族里就出動幾十位壯漢上嚴(yán)家接親,個個膘肥體壯,氣勢駭人,唬得嚴(yán)母好些年沒登門。 聽說親家出了位舉人老爺,一直未曾走動的嚴(yán)家也動起了心思。 他們倒是沒想著打秋風(fēng),原先不敢。更不用說現(xiàn)在顧家已經(jīng)高出他們家許多,就更不敢起這個念頭了。 他們就是想跟著親家沾沾光,恢復(fù)兩家的姻親關(guān)系。怎么說大閨女也嫁到顧家好些年了,現(xiàn)成的借口。 嚴(yán)母接過茶,喝了一口下人沏好的濃茶,因為喝不慣,苦味甚濃,差點被她吐出去,可她打眼瞧著,親家的茶跟她的別無二致,都是一樣濃,偏偏親家一點也不嫌苦,慢條斯理端著茶杯,淺淺飲了一口,動作優(yōu)雅,竟好似在品嘗世間美味。 “天氣干燥,喝了這茶正好可以敗火?!绷衷剖鏈\淺一笑。 這話似意有所指,嚴(yán)母心中忐忑,卻還是硬著頭皮,訕訕一笑,“親家啊,你看咱家春娘嫁進你們家,一直也未曾歸家。我在家想得心慌,我就帶著她五妹登門看看,現(xiàn)在瞧見她過得好,我就知足啦?!?/br> 這話得很給面子,但林云舒仍舊能聽說一點不對味來。嚴(yán)春娘嫁進顧家九年,一直沒有歸家,倒不是原身攔著,也不是自己從中作梗,而是她本人不愿意。 嚴(yán)家窮困潦倒。遠(yuǎn)比她剛穿過來時的顧家還要貧窮。根本原因就是嚴(yán)家人多地少,一家之主嚴(yán)父沒什么大本事,偏偏還是個窩里橫。 嚴(yán)春娘在娘家的時候,作為大姐要照顧三個弟弟兩個meimei,每天都有干不完的農(nóng)活,起的比雞早,吃的比豬爛,干的比驢多,活的比狗還賤。 這也就罷了,偏偏嚴(yán)父在外面受氣,回家就將氣撒在最大的嚴(yán)春娘身上。小小年紀(jì)的她曾遭受過拳打腳踢。偏偏這時候,沒有人幫過她,一次也沒有。 后來花媒婆替老大相媳婦,顧家那時的家境不好,原身就想給大兒子娶個踏實肯干的娘子。 花媒婆千挑萬選挑中了嚴(yán)春娘。 嚴(yán)家家境窮苦,孩子又多,說是嫁女兒其實就是賣。要的彩禮比別人家貴了一倍不止,偏偏一樣陪嫁都不給。嚴(yán)春娘可以說是赤條條嫁進顧家的。 進了顧家,婆婆為人嚴(yán)肅,但從不打罵人,甚至連高聲訓(xùn)斥的次數(shù)都很少見。 因是長嫂,幾個弟弟待她都很敬重。相公老實,不會說什么好聽話,但為人實誠。她漸漸就將以前的事忘了。 剛嫁過來的那兩年,原身給嚴(yán)春娘準(zhǔn)備東西,讓她回家看看父母。 已經(jīng)過上正常日子的嚴(yán)春娘怎么可能愿意回去那豺狼窩。甚至就連她親手帶大的弟妹,她也不愿回去看上一眼。 原身也都由她,并不干涉她的決定,于是兩家就這么斷了來往。 這也是林云舒知曉老大子嗣困難,卻也瞞著嚴(yán)春娘的主要原因。她不會和離,也不可能和離。 嚴(yán)春娘是個清醒人,林云舒對這個兒媳也算滿意,飲著茶,淡笑不語。 嚴(yán)母見她不接話,笑容有些撐不住了,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上前打量老大,“喲,這就是我女婿吧?九年沒到我家,我都快認(rèn)不出來了?!?/br> 老大拱手露出個疏離的笑容,“我整日忙著招待客人,走不開,還請岳母大人海涵。” 這話文縐縐的,嚴(yán)母聽了個一只半解,但瞧著他臉上帶笑,想也不是什么難聽話,便揮了揮道,“沒事。你們飯館事多。我過來瞧瞧?!闭f著,她試探著問,“你們可有孩子?帶來我瞧瞧?我還給他們準(zhǔn)備了紅封呢?” 說著手伸向懷里,紅紙露出一角。 老大卻是一臉尷尬,“不用了。我們暫時還沒有孩子?!?/br> 嚴(yán)母動作一僵,將紅封揣回懷里,看看老大又看看嚴(yán)春娘,拍著巴掌,一屁股坐到剛剛的位子上,朝林云舒露出一絲尷尬的笑來,“哎喲,親家真是對不住。我竟將只不下蛋的母雞嫁給你家……” “咳咳咳!”林云舒被茶水嗆到,老二上前給親娘拍背。 老大握緊拳頭,上前一步,語氣嚴(yán)肅帶著警告,“岳母休要胡說!” 林云舒也擺了擺手,看著羞憤難當(dāng)快要哭出來的嚴(yán)春娘,又看看毫無母性的嚴(yán)母,嘖嘖兩聲,“你這是當(dāng)娘說的話嗎?” 嚴(yán)母起身握住女兒的手,回頭看著林云舒,半真半假解釋,“我這話說得糙了些,但是理是這么個理兒。娶個媳婦傳宗接代。不能生孩子的女人還能叫女人嘛?!?/br> 老大臉色鐵青,一臉兇煞得瞪著嚴(yán)母,好似下一秒就要沖上去打人。 林云舒是生氣,但更想知道,這人此次登門到底何事,不動聲色看著她,“說吧,你來干什么?” 她驟然變臉,嚴(yán)母也沒生氣,轉(zhuǎn)身將立在一旁的五女兒推到老大身邊,笑瞇瞇道,“我這不是瞧著我家春娘也沒為你們顧家生個一兒半女,覺得對不住你們,就想著不如將我家五閨女也嫁給大郎,讓她們姐妹二人一同伺候大郎,也好為顧家開枝散葉?!?/br> 林云舒以為先前的許婆子讓兒媳做共妻已經(jīng)夠讓她驚訝的了,現(xiàn)在居然還能更驚訝。 嚴(yán)春娘和這個五姑娘可都是她親生女兒啊。 這怎么舍得? 林云舒看著嚴(yán)五娘,許是長年營養(yǎng)不良,臉色蠟黃,只是那眼珠子卻不怎么安份。這種攪家精,別說老大子嗣困難,就算不困難,她也決不可能讓這種人嫁進顧家。 她抬了抬手臂,剛想把人打發(fā)了。就聽嚴(yán)春娘眼含熱淚,直直望著自家相公,悶聲答了一句,“好!” 老大臉色大變,不可思議回頭。眾人皆是一驚。 凌凌快人快語,“大嫂,你瞎說啥呢。這哪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