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陸文放換了一副輕快的口氣,“我不日就要去府城讀書,我會帶她一塊去?!彼筒恍?,他好好待她,她有了他的孩子,還能與嫡母一條心。 小四笑了,“那我在此恭送陸兄,祝你早日金榜題名。” 陸文放回敬,“借你吉言。”他將小四倒過來的茶一飲而盡,放下空杯,沖著外面擊掌兩聲,從外面走進來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 小四微微怔了怔,目光移向陸文放,“這是什么意思?” 陸文放見他如臨大敵,不由失笑搖頭,“這是猗猗身邊的丫鬟。我要去省城讀書,擔心有人欺負她,我鞭長莫及。如果猗猗有難,請賢弟看在我的面子上,幫上一幫,回來后兄長必有重謝?!?/br> 原來是這事!小四松了一口氣,“兄長相托,小弟恭敬不如從命?!?/br> 陸文放沖著丫鬟揮了揮手,“也不叫賢弟與弟妹起齷齪。若猗猗有事,就叫青荷過來通知賢弟。” 小四點頭,“好!”只是他眉間還是有一絲疑惑,“陸兄為何要給猗猗姑娘找那么好看的姑娘服侍?這不是無端惹上麻煩嗎?” 陸猗猗帶面幕可以不怕那些陰險小人惦記??蛇@些丫鬟在外院走來走去。 鄉(xiāng)下無賴混混又多,萬一有人起了歹心,那不是把她置于危險之中嗎? 陸文放沉默片刻,眼底全是心疼,“她說自己就是因為長得美被賣入腌臜地。如果她不買下她們,這些人會跟她一樣落入地獄?!?/br> 小四心里泛酸。這陸猗猗倒是個好姑娘,身處泥沼還能存留善心,著實難得。 陸文放在這邊待了兩刻鐘,就告辭離去了。 族學里,小四正在給大家上課,課間休息,回頭便看到族長正站在門口。 小四走過來,“二叔找我有事?” 族長背著手,慢悠悠道,“今天去府城送貨的人被土匪劫了,我有些不放心。找你叨咕幾句?!?/br> 小四手緊緊捏著書,微蹙眉頭,“人沒事吧?” “沒事,這些土匪只求財,不會傷人性命。如果遇到,你們也別跟他們反抗,錢財是小,性命要緊?!?/br> 小四想起何知遠當初去府城,也是帶了不少衙役,他都那樣小心,自己也必須小心,當即就道,“我會小心些的?!?/br> 族長點頭,又回頭看了眼族學,正有幾位學生趴在窗戶看著他們,他瞧過去的時候,對方又嚇得縮了回去。 族長搖頭失笑,“咱們族學里,有沒有好苗子?” 這兩個月,小四除了去過府城拜謝恩師及岳父一家,就待在族里教書。但可惜的是,他并未發(fā)現(xiàn)有天分特別好的學生。 族長見他不答,重重嘆了口氣,沒說話了。 小四安慰他,“就算不能中舉人,考上秀才也不錯。族里讀書人還是太少了。” 族長想想也是。西風縣前二十年,也只有三個舉人。他們顧家已經(jīng)出了個榜眼,確實不需要太急進了。 兩人正說著話,就見如紅從外面跑進來,“四爺,上回來的那個姑娘來找你,說有急事?!?/br> 青荷?小四當即向族長告罪,加快腳步往家奔。 大堂內(nèi),崔宛毓坐在主座,旁邊有丫鬟不停寬慰青荷,“你別哭了,人一會兒就到了。” 小四大步走進來,“可是有事?” 青荷跪倒在地,眼淚沽沽而下,“顧四爺,我家奶奶被陸府人的人抓走了?!?/br> 陸府?難不成陸夫人知道蘇惜惜就是陸猗猗了? 小四也不敢耽擱,當即讓小廝套馬車,進了里間換了身衣服,崔宛毓自從知道上回那個姑娘是陸文放的meimei,倒是把這姑娘的底細摸得透透的,現(xiàn)在見他們這么激動,跟進里屋,“你不如多帶些人手吧。若是陸夫人叫她到后院,你未必能見得到她?!?/br> 小四正有此意,“我半道上經(jīng)過飯館,叫上我三哥。他身手好,一個頂十個?!?/br> 崔宛毓點頭,送他出來,心里總有種怪異感。 雖然蘇惜惜實際上是陸文放的meimei,可對外卻稱是他包的妓子。如果陸夫人知道她一直忌憚的陸文放那么荒唐,只會高興,怎么反而要找蘇惜惜算賬呢? 小四帶著老三一路到了陸府。 陸老爺不在家,他沒能見到人,只能通稟陸夫人。 陸夫人倒是見他了,甚至直接讓他進了皇院,卻不想竟看到蘇惜惜正跪在大堂,她旁邊跪著兩個臉上帶著傷的姑娘,正掩面哭泣。 這是怎么了? 小四先是問候了陸夫人,陸夫人跟他虛與委蛇。 小四開門見山道,“陸夫人有所不知,這惜惜姑娘乃是我從京城帶回來的。陸兄先前向我討了去,他臨走前,又將惜惜姑娘托付于我。陸夫人將我的人扣押,不知所為何事?” 打狗還得看主人,你一聲不吭就將我的人帶走,豈非失禮? 陸夫人緊咬牙關,指著蘇惜惜旁邊的兩位姑娘,“這兩人所作所為是否是你授意?” 小四從未去過蘇惜惜的莊子,自然不認識這兩人,當下?lián)u頭。 陸夫人氣得咬牙切齒,那張寫滿風霜的臉上布滿青筋,“這兩個賤人引我兩個兒子吸食五石散。我豈能饒她們?” 小四大驚,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兩位姑娘,瞧著她們身上的打扮以及與蘇惜惜的關系,小四心頭有個大膽的猜測。 這兩位姑娘該不是蘇惜惜指使的吧? 正這樣想著,就見剛剛還沉默不語的蘇惜惜突然起身,沖著陸夫人大笑,“夫人剛剛不是問我與何姨娘什么關系嗎?” 她冷冷勾著唇,“就是你猜想的那樣,我是她的女兒?!?/br> 陸夫人的臉色瞬間變成灰色,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有人當頭一棒,將她的神志震得分飛,“你……你是猗猗?” 她這聲猗猗叫得極輕,生怕嚇到別人。但她的五官卻是極為扭曲地,恐怖得,好像一只厲鬼,她好半天才緩過勁來,“你怎么會?” “夫人是忘了?”蘇惜惜走到大堂門口處,外面的太陽照到她臉上,把她身上的幽冷氣息吹淡不少,一回頭,那雙清麗脫俗的臉全是陰狠,“夫人想必忘了,我走失那年已經(jīng)六歲。該記得的事情,我一刻都沒有忘記?!?/br> 小四沒由來一陣頭皮發(fā)麻,這是什么意思? 陸夫人臉皮顫動,尖著嗓子,手哆哆嗦嗦指著蘇惜惜,“你想干什么?”她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迸裂,她神色慌亂,豆大的汗珠自她額頭沁出。 小四還從未見過如此失態(tài)的陸夫人,不由得一陣納罕。 她激動,她憤怒,她恐懼,她掙扎,眾多負面情緒纏繞著她,偏偏蘇惜惜絲毫不憐憫她,只悠悠陳述一個事實,“我回來了。所以我要為我自己討回公道?!?/br> 她眼尾上挑形成一個勾魂攝魄的媚笑,之前清冷溫雅的聲音帶著幾分陰冷,她擺弄著鳳仙花汁的指甲,“你瞧我成功了,你那么寶貝的兒子被我給毀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錢嗎?”她豎了三根手指,仰著脖子哈哈大笑,“我只花了三十兩銀子。一人只要十五兩,我就要了他們的命。” 她放肆大笑,前仰后合,毫無形象。 小四從未見過這樣的蘇惜惜,初次見面是諂媚雅致,后來是溫暖如風,現(xiàn)在卻是癲狂放肆。 陸夫人手撐桌面,差點站不穩(wěn)。其他丫鬟婆子紛紛低下頭,顫抖著身子,恨不得自己耳朵全聾了。 就在這時,陸老爺從外面走進來,他身后跟著兩個陸家少爺。 不過這兩人不是走路回來的,而是坐在竹椅上,身體從上到下被一道道繩子牢牢捆著,兩人緊閉眼睛,像是睡著了。 陸夫人打起精神,迎上來,聲音沒有往日的高傲,反而帶著幾分急切,“老爺,御醫(yī)怎么說?” 陸老爺搖頭嘆息,“吳御醫(yī)說他們服用的五石散劑量太大。已經(jīng)戒不掉了。剛剛在路上發(fā)作,我將他倆打暈了?!?/br> 一直抱著寶刀站在小四旁邊看好戲的老三卻是吃了一驚,“五石散?那不是朝廷明確禁止的嗎?” 陸老爺為了兩個兒子連日奔波,人已經(jīng)瘦了一圈。 兩個嫡子!他就只有這兩個嫡子竟被人毀了。他急于找到發(fā)泄口,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一眼便瞧見那跪倒在地的兩位姑娘,像拎小雞仔似地,死死捏著她們的胳膊,一巴掌輪了過去,“賤人!” 他的巴掌還未落到兩人身上,就被蘇惜惜攔住,“陸老爺,這是我的人。你陸府再怎么有財,也無權處置我的奴才。” 陸老爺視線這才落到她身上,看到她這張臉,眼里寫滿不可思議,他手指著她,“你……你是?” 蘇惜惜勾了勾唇,好心為他解惑,“我是陸猗猗???陸老爺,你不認得我了?” 陸老爺臉上剛浮現(xiàn)一絲驚訝,視線猛然落到那兩位姑娘身上,一瞬間,把一切都想明白了,“你這是?她們是你指使的?” 蘇惜惜點頭,“沒錯!冤有頭債有主。陸老爺找我便是?!?/br> 陸老爺一巴掌就要打下來,卻被她眼急手快躲開。 “你到底要干什么?”陸老爺這次倒沒有追著她打,反而因為接二連三的打擊,身體有些受不住。 蘇惜惜淡淡地道,“我要報仇啊?!彼暰€落到心虛躲閃的陸夫人身上,“我六歲那年,趁下人不備跟哥哥一起去看花燈。你這個賢良淑德的夫人指使人販子把我倆賣了。沒想到那天人太多,人販子只抓到了我。我親耳聽到你身邊的嬤嬤吩咐人販子,女孩賣到青樓,男孩賣到小倌館。賣得遠遠的。” “你放肆!你有什么證據(jù)說是我指使的?”陸夫人鐵青著臉,她身邊的嬤嬤也是瑟瑟發(fā)抖。 蘇惜惜攤了攤手,頗有幾分好笑,“我們又不需要對簿公堂,要什么證據(jù)?” 她那好哥哥對這個父親尚有幾分情誼??伤谇鄻沁@么些年,腔子里的血早就冷了。哪還會把一個從來不將她放在心上的父親看在眼里。 一直支撐她活下來的信念不就是復仇嗎?她不會被任何事情干擾。只是沒想到她的機會來得這么快。 她被顧四郎認出,贖了回來。 看著她這高高在上的嫡母悔恨交加,蘇惜惜就覺得痛快,嘴角露出一絲嘲諷,“你就算把我和我哥賣了又如何?這個人依舊不停納妾,不停生子。這么些年,他已經(jīng)有十幾個庶子。你賣得完嗎?哦,我忘了,你的手段也變了。你學乖了,開始折騰他們的姨娘,逼他們就范。可惜呀,你栽到我手上了。你不是惡毒嗎?我比你惡毒十倍。你不是最寶貝你那兩位嫡子嗎?我只是教了她倆一點手段,你那兩個兒子就乖乖上套了,真是蠢鈍如豬,害我白白浪費這么多年時間!”她說話的時候,聲音里透著愉快,那笑意是志得意滿地猖狂。 小四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沒想到自己來一趟陸家,居然會聽到陸家秘辛。他這也太倒霉了吧? 他在這邊后悔,老三卻是看得正起勁兒,嘴里佩服得砸吧著嘴,“我的乖乖,這姑娘也是個狠人?!?/br> 他說這話是江南那邊的口音,聽在耳里,頗有幾分搞笑。 可是在場的人誰也沒有心思笑。尤其是陸老爺,他已經(jīng)不是能用憤怒來形容的了。 他幾乎是撐著一口氣聽完她的話。 他沒想到他兩個嫡子竟是被人有意陷害,這人卻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兒。這種家丑要是傳揚出去,可是會讓陸家蒙羞的。 他冷冽地目光看向老三和小四。 小四頭皮發(fā)麻,立刻做保證,“陸老爺請放心,我與陸兄乃是好友,惜惜姑娘又是他的胞妹。我定會守口如瓶?!?/br> 老三也點頭,“對。這事跟我們沒關系。我們又不是那大嘴婆娘。不說就不說?!?/br> 陸老爺松了一口氣,沖著兩人拱手道謝,“多謝兩位賢侄?!?/br> 小四看了眼蘇惜惜,跟他商量,“陸老爺,陸兄臨走前托我照看惜惜姑娘,我不能言而無信。不如我寫信讓他回來,你們再商量看看怎么處置。” 陸老爺看向蘇惜惜,掙扎良久,方點頭同意,“就依賢侄所言?!?/br> 小四大松一口氣。 蘇惜惜是被小四帶回去的,蘇惜惜把賣身契還給了兩位姑娘,按照原先的約定放她們歸良。 “你原本可以不說的?!币婚_始陸夫人對她身份有所懷疑,但是拐賣之事已經(jīng)過去十幾年,想要證明她的身份那是難上加難。 蘇惜惜淡淡一笑,“我只想報仇。我就是想要看到她得知真相后悔不迭地樣子?!?/br> 小四無話可說,讓她照顧好自己,他跟三哥一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