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小四拉他坐下來,“你現(xiàn)在找他們,他們也不會信的。為今之計,只能盡快把兇手抓住?!?/br> 楊保財握緊的拳頭這才松開,他深吸幾口氣,終于勉強將自己的怒氣壓住,坐下來,面無表情看著他,“你有什么好法子?” 小四捏著手指,想了半天,“雖然這犯人沒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線索,但是他每次都要用蒙汗藥。這鹽場有人懂藥嗎?” 楊保財搖頭,“倒是不曾聽說有人懂藥理?!?/br> “那他一定會去藥鋪買藥?!毙∷男α?,“這附近哪有地方可以抓藥?” “鎮(zhèn)上有藥鋪,也有郎中。咱們一問便知?!睏畋X斂吹较M那橐埠昧嗽S多。 林云舒想跟著一塊去,“買這種藥一般都是用來做壞事的,那些郎中肯定也怕官府過來查,說不定會記得那人長什么模樣。我可以去畫相?!?/br> 小四也覺得他娘跟去大有用處,便主動道,“那咱們坐馬車去?!?/br> 楊保財也同意了,凌凌要跟去保護婆婆,自然也跟著一起去。 吃完飯,雨停了,風(fēng)速卻不減。 一行人到了鎮(zhèn)上,這個鎮(zhèn)子不大,卻有兩個藥鋪。 楊保財去第一家問,“我聽說這里有蒙汗藥,你這里有嗎?” 郎中打量他一眼,老實搖頭,“我從來沒配過蒙汗藥。這位小哥,你可莫要走上歪路,老實做人,一切都會好起來?!?/br> 楊保財拱手道謝。 到了第二家,那郎中眼神躲閃,說自己沒有。 但是他這心虛的模樣,誰都看得出來,小四只好將自己的身份亮出來。 郎中聽說他是縣令大人,查案子來了,登時腿軟,生怕牽連自己,一股腦全說了,“他原先跟我說要迷暈家里的老鼠。后來我又一細想,干啥要迷暈?zāi)?,直接買老鼠藥毒死不就完了嗎?后來他再來的時候,我就留了個心眼。讓他報了名字。” 他從一個本子中翻出一張紙,上面寫著名字,“他說他叫楊保財。” 楊保財氣得臉色鐵青。居然報的是他的名字? 小四忍著笑,“那你還記得他長什么樣嗎?” 郎中想了好一會兒,“是位小哥,年紀(jì)不大,長得很清秀,丹鳳眼,眉毛不是很粗,像劍一樣的眉,瞧著也就二十多歲,瘦瘦矮矮的,身子很單薄?!?/br> 林云舒又問,“什么臉型?” 郎中仔細回憶,“臉不大,很小,下巴有一點尖,瓜子臉。嘴唇是很薄的那種?!?/br> 林云舒畫完后,給郎中確認,調(diào)整了幾處,畫相漸漸成型。 楊保財都驚呆了,“劉順兒?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自問對劉順兒不錯,可是沒想到劉順兒居然拿他當(dāng)替死鬼。 其他人也沒想到是他,林云舒想到劉順兒父母雙亡,娘子也與幾年前病逝,難不成有什么隱情? 人證,物證都有了,劉順兒這個犯人跑不掉了。 一行人到了鹽場,小四立刻讓衙役出去找人。 楊保財突然想起劉順兒昨天向他請假給他娘子上墳的事來。 于是他們問了一名鹽工,在紅樹林附近一塊巖石堆里找到了劉順兒。 狂風(fēng)將紅樹林的枝干都壓彎了,樹葉沙沙作響,昏暗籠罩大地,烏云移過,大家不自覺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劉順兒卻如一坐雕塑,靜靜地斜靠在巖石上,目光呆滯,眺望著大海,雙手無意識地撫摸著身邊的巖石,聽到動靜,血紅的眼睛狀似不經(jīng)意地朝他們看了過來,又淡淡地瞥了開去。 他臉上懸掛著幾分水珠,胡子拉碴,嘴唇發(fā)紫,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濕,緊緊貼在身上,明明應(yīng)該很冷,他卻倔強地沒有動彈,那眼神帶著無助的倉皇與悲傷,與憂郁的氣質(zhì)融為一體。 楊保財滿腔的怒火死命壓下,聲音冷硬帶著難以掩飾的憤恨,“劉順兒,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可是拿你當(dāng)朋友看的?!?/br> 劉順兒閉了閉眼,回過頭來看著他,“不!你從來都沒有拿我當(dāng)朋友。你這樣的有錢人怎么可能會看得起我們?如果你真的想融入大家,就不會一直不知道鹽工們在誤會你?!?/br> 楊保財無話可說,他生來富貴讓他對底層人有種天然的優(yōu)越感,對地位不如他的人,他自然不會花心思,要不然為了家里的生意能順利,他怎么可能會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受苦。 “污蔑你,我原本也不想的。”劉順兒的聲音極輕像是呢喃,下一秒?yún)s又很肯定地道,“但是我不后悔?!?/br> 楊保財總覺得此時的他有些不對勁兒,半點不敢靠近。 小四坐到劉順兒身邊,像朋友一樣,側(cè)過頭來很平和地問他,“你為什么要對那些新郎下手?” 劉順兒微微側(cè)頭,目光一片蒼涼,聲音微啞,“為了報仇。他們殺了我娘子,我要報仇。我必須要報仇?!?/br> 他一連說了三次報仇,一聲比一聲重?!拔一钪鴽]有了指望,只有報仇才能讓我活下去。” 第一見面,他們看到的背影是那樣孤單,后來正式見面,他卻是滿臉笑容,笑得如同鄰家哥哥一般溫暖。任誰都以為這樣的人是個靦腆害羞卻又不失善良的好人。卻沒想到他的心早就被仇恨填滿。 眾人一臉復(fù)雜,他父母的離去,娘子的死讓他成了孤兒,他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心性發(fā)生變化,卻無人注意到他的異常,更沒有幫他排遣。或許為了生計,大家誰也沒有閑功夫關(guān)心旁人,只能任他的心被仇恨籠罩。 小四對他多了幾分同情,卻不認同他的做法,擰著眉,“你為何不選擇報官?” 劉順兒嘴里勾起一抹苦笑,聲音微涼,“這世上能殺人于無形不一定是刀,還有可能是流言。我爹娘忌日那一日,我去給他們上墳。我娘子獨自去海邊趕海,腳被巖石劃傷了,等她包扎完,天也黑了,回來的路上差點被人強暴。進村的時候,被人看見,她衣服破了,那些人造謠說我娘子跟人有染,我娘子受不住,跳海自殺。是他們生生逼死了我娘子。我要報仇!我要讓他們也承受跟我娘子一樣的痛苦?!?/br> 說到最后,他整個人像暴怒的獅子,兇狠,憤怒,那雙沉靜如枯井的眸子閃爍著熊熊怒火,他雙目赤紅看向楊保財,“你是不是覺得很委屈?不!你不委屈。我娘子說,你明明看到她腳崴了,卻不肯扶她回來。如果你肯扶她,她怎么會死?你也是劊子手,我只是讓你受些污名,已經(jīng)便宜你了。” 楊保財像根木頭似地杵在那里,那時候他剛來鹽場,誰也不認識??吹絼⒛镒邮軅埶麛v扶,他還以為她跟他家里那些丫鬟一樣,使用拙劣伎倆勾引他。他果斷拒絕了,后來她拉著他的胳膊不讓他走,而且將自己的傷口亮給他看,他當(dāng)初也是有過猶豫,可是最終還是拒絕了,“男女授受不親,我回來后,就讓婆子去扶她了,可惜她沒找到人,只以為她已經(jīng)回家了?!?/br> 劉順兒翻個白眼。在海邊生活,受傷是家常便飯,大家看到都會幫忙。而且也只是扶一扶,又不脫衣服,怎么會有人誤會? “哪怕你一天到晚在笑,也改變不了你的血是冷的。這就是為什么大家都不肯親近你?!眲㈨槂哼@話卻是給他重重一擊。 小四嘆了口氣,劉順兒的想法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但楊保財自小受的教育是‘男女授受不親’。只是一個選擇,一個女子就失去了生命。 這不得不說太過可惜,小四為劉娘子惋惜,又為劉順兒難過。 老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著楊保財,也有些不認同,“不就是扶她一下,哪怕到了平鹽村門口,你把人松開也行啊。大晚上的,一個婦人在沙灘,你也忍心?” 需要花錢才能做好事,你拒絕一下還能理解。這種只是扶一下都不肯,這小心得也太過了吧?他反正是不理解這些讀書人到底咋想的。 老三上前一步問他,“你為什么會選擇對男人強暴?”他看起來不像有龍陽之癖的人。 下過雨,晚霞自天邊照起,將海面與天整個連接起來,好像一片橘黃色的天。 劉順兒淺淺笑了,清秀的臉上被晚霞的橘色光芒照得暖洋洋地,他唇角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因為我成親的時候,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我娘子這輩子都只有她一個女人?!?/br> 眾人一陣沉默。他應(yīng)該是極愛他的娘子,這種明顯帶著幸福的笑容跟之前那客氣的笑容完全不一樣,讓他整個人發(fā)著光。 他站起來,身體僵直,一步一步往海里走,“我害了那么多人,你們不會放過我的。我要去陪我娘子了?!?/br> 說著,整個人跳進海里,像一條滑溜的魚眨眼間消失不見。 眾人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齊齊呼喊,“劉順兒,你快回來!” “你快回來!你罪不至死啊,你快回來!” 上一秒還風(fēng)平浪靜,下一秒?yún)s是巨浪呼嘯,以催枯拉朽之勢,往他們卷來。 眾人也顧不上喊劉順兒,紛紛調(diào)頭往岸上跑,一直跑到安全地帶,他們才停下來,扭過頭發(fā)現(xiàn)劉順兒徹底淹沒在海水里。海面卷著浪花,蕩出美麗的花紋。 第87章 從鹽場出來,林云舒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凌凌往日那樣愛鬧的性子暫時都啞火了。 第二天中午進了縣城,老二親自守在城門口,看到熟悉的馬車緩緩駛來,他眼睛一亮,迎上前來,“娘,媳婦,我來迎你們了?!?/br> 凌凌從車上跳下來,林云舒掀開簾子,看了眼緊閉的城門,“這怎么回事?” 老二笑道:“沒事,就是這幾天城中有人行騙,我就讓城門關(guān)閉。” 小四一聽這話,眼神一凜,立刻牽馬過來,“騙了多少人?” 老二面上帶了幾分赧然,到底是他無能,竟沒能將賊人抓住,“仙人跳,騙了十幾家,一共行騙了四百多兩銀子。至今也未能將團伙抓住。” 老二看出親娘臉色不太好,以為她是路上顛簸,身體不適,只和老三打了聲招呼,就跟大伙一塊進了城。 馬車剛到且衙門前,管事便帶著下人們便出來,牽馬的牽馬,拉車的拉車,搬行李的搬行李。 凌凌攙扶著林云舒進去。 崔宛毓和嚴(yán)春娘在后院等候,兩的孩子都由奶娘抱在懷里。 兩個媳婦上前一陣噓寒問暖,林云舒卻是相當(dāng)疲憊,可能是海邊受了風(fēng)的緣故,一大起來就昏昏沉沉的?,F(xiàn)在在時不時還有些咳嗽,胸悶。 鹽場那邊也沒有郎中,她便一直忍到現(xiàn)在。 崔宛毓摸著婆婆的手心有點燙,緊張地看向她的臉色,臉頰兩邊呈酡紅色,“娘?您是不是發(fā)熱了?” 凌凌心粗,竟是一直都未注意到,聽到這話也湊過來,探手摸去,額頭竟真的有點guntang,不過倒不是特別燙,只比常人體溫高出一點點,只是婆婆年紀(jì)大了,擔(dān)心她受不住,“娘,我去給您請郎中?!?/br> 自打劉順兒伏法,婆婆就一直萎靡不陣,她還當(dāng)婆婆心情不好,原來竟是生了病。 凌凌出去沒多久,四兄弟也從前衙回來了。 看到親娘躺在床上,小四頗為自責(zé),“都是我粗心。不該讓娘在海邊吹風(fēng)。” 前天天氣突變,刮風(fēng)下雨,抖然變涼了,他們又在海邊吹了那么久的冷風(fēng),他娘這么大的年紀(jì)哪受得了。 四兄弟守在床前,凌凌領(lǐng)著郎中進來,一通診脈后,方道,“風(fēng)邪入體。我開三副藥吃就沒事了?!彼謬@了口氣,“我瞧著老夫人有些體虛,最好用人參補補,可惜我們藥鋪太小,沒有上了年頭的好人參。你們可以自行想法子?!?/br> 小四讓知雪送郎中出去。 人參大補,產(chǎn)量極少。這鹽儉縣窮鄉(xiāng)僻壤沒有倒也正常,老三性子急,眼見一向喜動的親娘靜靜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心頭沒由來一陣驚慌,他松開母親的手,站起來,“不如我去府城一趟,那邊有個大藥鋪,應(yīng)該有賣人參的。” 老大看著他臉上頭發(fā)上全是灰塵,不由都皺起眉頭來,“你們累了一路,外頭還有騙子等著你們抓,不如我跑一趟吧?!?/br> 老二和小四皆點頭表示贊同,“還是大哥去吧?!?/br> 大哥心細,做事比老三周到,藥材一事還是得仔細些。 宜早不宜遲,老大到賬上支了銀子,牽了馬立刻動身。 林云舒這一病,整個人都蔫了,沒什么精神不出,胃口也不好,洗漱好后,就一直未下床。 凌凌帶虎子來看她,虎子主動握住林云舒的手,大眼睛晶晶亮,小大人似的開口,“奶奶,你要快快好起來。我還想打拳給你看呢?!?/br> 林云舒靠在床頭,哪怕腦子很累,也被他這奶聲奶氣的聲音給萌到了,“好,奶奶會好起來的?;⒆右J真練武哦?!?/br> 虎子重重點了點小腦袋,“好!” 林云舒身體不舒服,說了一會兒話,便昏昏欲睡,凌凌也不敢打擾她,便帶著虎子出去了。 話說老大出了縣衙大門,便翻身上馬,還未到城門口,就見原本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前進的馬突然發(fā)起狂來,一路狂奔。 縣衙門前這條路寬敞,但行人也是極多,馬速抖然變得這么快,路人紛紛避讓兩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