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顧葭一邊領(lǐng)著眾人出去,一邊說話:“那三位是我最近和你提起過的辦報社的朋友,都是大學(xué)生,還有留洋回來的。這是丁鴻羽?!鳖欇缡纸榻B過去,丁鴻羽此時狼狽的要命,鼻青臉腫,淚流滿面,手上還有他爸的血,麻木的對著白二爺點頭。 “這是高一?!鳖欇缃榻B身上傷口最少的胖子,胖子哪怕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也能露出一個及其友善的微笑給白二爺。 “這是杜明君?!?/br> 杜明君身上也很慘,他穿著最寒酸,身上的長衫都被撕爛,從下面開衩到腰上,活像最風(fēng)sao的老土野雞穿著自己修改的旗袍出來亂跑,只不過杜明君下面還穿了棉褲棉衣,于是風(fēng)sao沒了,只剩老土。 杜明君沒有理任何人,只顧低著頭走路,似乎窘迫的恨不得立時去死。 但白可行是不在乎這些人的,他最感興趣的是最后一個。 “這是……星期五,他在我家暫住,過兩天就回家。”顧葭含糊的說。他可不想被白可行還有陳傳家聯(lián)合起來再教育一遍‘不可以隨便帶人回家’,可怕的是這兩人還會告訴顧無忌,顧葭做任何事情,最不愿意的就是讓顧無忌擔(dān)心,所以一旦這兩人作勢要告狀,顧葭就只能舉雙手投降。 “哦?星期五?”白二爺沒有深究,拉著顧葭一塊兒坐到副駕駛,自己坐在下面,讓顧葭坐自己腿上,“這昵稱倒是別致。欸,小葭你別亂動,我都不敢摟著你,你身上都是傷,自己扶好,不然若又在我車上撞了腦袋,別說顧無忌那邊,就是陳傳家都能念死我。” 大家都上車后,顧葭被困在白可行的腿上,車門一關(guān),兩個人就擠成一團,他怎么坐都難受的要命,最后轉(zhuǎn)過去,雙腿分開,與白二爺正面相對跨坐在對方腿上相擁后,才舒服一點。 不過這樣的姿勢又讓他與背靠背坐在副駕駛后頭的星期五挨的很近,他的唇幾乎再往前一點,就能親到對方的耳尖。他對此沒有敏感的認(rèn)知,反而一直就這樣和三位學(xué)生友人說話,聲音輕慢緩急猶如唱歌一樣,呼出的氣體像是無形的手,揉捏星期五的耳垂,又好像下一秒就能伸出舌頭,柔柔軟軟、濕濕噠噠地舔過去…… “哎呀,我忘了,傳家的兄弟王尤也在巡捕房的,方才離開也忘了和他說一聲。”顧葭突然想起這位仁兄。 白可行將下顎輕輕壓在顧葭的肩上,和顧葭頭靠著頭,發(fā)絲都要像龍須糖一樣融為一體,滿心都只有顧葭,一時沒想起來王尤是誰。 “啊?誰?” “就是今天才見過面的王尤!”顧葭無奈。 “哦!他?。课以趺礇]看見他也在?他去那兒干嘛?你們打架他也有一份?” 顧葭搖了搖頭,說:“無意間碰到的,哎,該和他說一聲再走的?!?/br> “無所謂,你總這樣面面俱到誰都去照顧一下,累都要累死,更何況王尤估計也不會在乎,我們這里一堆傷患,他算什么東西還敢計較這些有的沒的?!?/br> 顧葭還是覺得不妥,但沒有繼續(xù)糾結(jié),道:“我只是單純的感慨,你就認(rèn)定人家是個小肚雞腸的家伙,他還真是冤枉?!?/br> 第14章 014 白可行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明顯不服氣,他告訴顧葭:“像他那樣的人,你不知道,我見的多了,看著人模狗樣,實際上心里不知道打了什么主意。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什么身份,從那窮鄉(xiāng)僻壤里過來,自命不凡,結(jié)果一到這十里洋場就發(fā)現(xiàn)他和我們的差距,心里不平衡的很?!?/br> 顧葭干脆一手捂住白二爺?shù)淖彀?,語氣是不自覺的嗔怪,道:“你這張嘴,給我閉上吧。” 顧葭也是真的不知道白可行是不是傻,在場三位都不是什么有錢人,怎么也不顧忌一下他朋友的立場和自尊,就在這里大言不慚說那些話,就算那些是對的,聽這些話的人很可能也會以為白可行是在含沙射影。 白二爺一下子被顧三少爺捂住嘴,瞇著眼睛還覺得很可樂的對顧葭笑。 顧葭坐在這人腿上,都替這人尷尬,可這會子他腦袋也是亂哄哄的,說不出什么有趣的話打圓場,便只好寄希望于大家都沒有他想的多,不要互相有意見就好。 對顧三少爺來說,這些人都是他的好友,朋友之間若是互相有矛盾,他夾在中間便很難做,用他媽的話來說,就好像娶了一百位姨太太,個個兒都是真愛,但你只有一件貂毛大衣,這東西給誰,其他九十九位都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再不然就要回娘家。 誠然,喬女士用姨太太來比喻朋友是及不恰當(dāng)?shù)?,但顧葭卻覺得這里頭的確是有共通的道理。即便是朋友之間,也是會有嫉妒與占有欲;親子之間更是不必提,但只要在合理的范圍內(nèi),顧葭認(rèn)為,這都是互相之間太在乎才會發(fā)生的,是因為愛。 “抱歉,馬上就能到醫(yī)院了。星期五,你有沒有哪里特別不舒服?”顧葭怕星期五因為傻乎乎的,又不能說話,哪里受了重傷都不會表達(dá),于是特別關(guān)照的問道。 背對顧葭坐著的星期五稍微偏了偏頭,耳朵躲過顧三少爺因為說話而吹來的暖風(fēng),側(cè)頭去看顧葭,搖了搖頭。 對方的眼睛在昏暗光線的車內(nèi)深邃的好像能將人吸進(jìn)去,偶爾路邊有路燈閃過,便‘唰’一下照亮星期五那顏色比一般人略淺的瞳孔,高光從右劃到左邊,像是有流星落在眼角。 顧葭被星期五看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這一下太微不足道,根本比不了星期五guntang的耳朵要來得讓人清晰意識到那隱秘的心動。 “沒關(guān)系,今天對不起,該讓你在家里等的?!鳖欇缟焓秩ト嗔巳嘈瞧谖宓暮诎l(fā),這黑發(fā)濃密、每一根都粗硬著,固執(zhí)的不接受顧葭那只手的胡作非為,不管怎么揉,很快就又恢復(fù)之前的發(fā)型。 連發(fā)膠都省了——顧三少爺心里突然冒出這一句。 “我說你今天不出來也不會攤上這種事兒……”白二爺聽到顧葭還有心思擔(dān)心別人,捂著他嘴的手一挪開,便又開口說話。 顧葭干脆的又將其捂住,居高臨下的垂眸看白二爺,挑了挑眉。 白可行仰頭看顧葭,耳邊除卻汽車不太美好的轟鳴聲,便只剩下他的心跳。 “小葭……”白二爺忽然無法控制的叫了一聲顧葭,聲音因為被顧葭的手捂住,顯得甕聲甕氣。 顧三少爺‘嗯’了回去,尾音上揚,像是上翹的貓尾巴,剛好拂過貓奴的下巴:“你想干什么?”他警告白可行不要再亂說話了。 白二爺根本接收不到顧葭的眼神,理解不到眼神里的含義,忽然的就抱住顧葭的腰,將臉完完全全埋進(jìn)顧葭的懷里,不斷的搖頭晃腦,散發(fā)他那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澎湃激動。 “啊……唔,等一下……我疼……”顧三少爺可慘了,被白二爺醉鬼似的一通亂抱亂摟,但也沒有發(fā)火。 待到了醫(yī)院,顧葭腿軟的差點從車上絆一跤摔地上,好在身后的白可行及時拉住,把人一把橫抱起來,便對后頭的顧葭的朋友們說:“走!跟我走。” 顧葭在沒人的地方被白二爺、陳傳家怎么開玩笑、扛來扛去都沒有關(guān)系,但這可是大庭廣眾之下!顧三少爺可沒那么厚的臉皮讓熟人看見自己一個大男人被比自己小的白可行橫抱! 顧葭連忙抓緊白可行的衣領(lǐng),掙扎著要下去,但也不想傷了白可行的好心,說:“我自己走吧,你這樣抱著,我后面也疼……” 他又不是像丁伯父那樣走不動路,丁伯父被星期五抱著這還說得過去,自己這算什么事兒??? 顧葭臉頰發(fā)燙,總感覺有認(rèn)識的醫(yī)生瞧了過來,越是這種時候他越堅決,也越表現(xiàn)的大方磊落。 白可行這頭卻感覺自己像抱了一條微笑的白色大海豚,活蹦亂跳的要回海里去。 “哎哎,好!你別動,我放還不行嗎?” 顧葭好不容易下來了,就被白可行圍著問:“你剛才說你后頭疼,他們還打你屁股了?” 顧葭剜了白可行一眼,不再說話,自顧自的追著自己的朋友們一塊兒去先給丁伯父看腿傷。 “等我一下?。⌒≥?!”白可行在后頭追,兩三個大跨步就追上,見顧葭完全不把自己的話當(dāng)回事兒,還是只緊著別人的傷勢,白二爺也氣了,不管不顧的拽著顧葭往另一個方向走,“你給我過來,不然我可要和無忌兄說你天天不學(xué)好跑出去和別人鬼混還被打了!” 顧葭頓時什么借口都說不出來,連忙用抱歉的眼神看了丁鴻羽等人,隨后支支吾吾的對拽著自己手腕頭也不回上樓去的白可行求饒:“可行,你哪里就需要告訴無忌呢?更何況……我哪里是和人打架,是被打……” 顧三少爺說完后,也深覺這事實真相還不如‘學(xué)壞’來得體面:“反正你不要說,我都聽你的?!?/br> 這兩人主場轉(zhuǎn)換的十分快,胖子高一見那兩人消失在樓道盡頭,忽然眼睛滴溜溜的轉(zhuǎn)了轉(zhuǎn),一臉求知欲,問:“他們啥關(guān)系???” 穿著開叉長袍,棉褲外露的杜明君一臉正色,打斷這個話題:“什么關(guān)系都和你無關(guān)。醫(yī)生!有沒有醫(yī)生?!這兒有病人中槍了!”杜明君語氣不好,向來文靜內(nèi)向的人突然發(fā)火,這是高一沒有想到的。 高一意外的不行,想要多說點兒啥,三人中的領(lǐng)袖丁鴻羽啞聲說:“不要吵,醫(yī)院禁止喧嘩?!?/br> 心思活絡(luò)的高一古怪的看了一眼好友杜明君,壓下那些猜測,不愿意在這種時刻讓丁兄更為難,便反過來安慰丁兄,說:“丁兄,不要太擔(dān)心,我看伯父血已止住了,更何況方才顧兄說子彈都沒有留在rou里,那么就不會有多大的危險?!?/br> 丁鴻羽死死皺著眉頭,一言不發(fā)的搖了搖頭,隨后看大夫來了,便讓醫(yī)生給昏迷中的自己的爸爸打針、處理傷口。 等待老人醒來的過程太過漫長,丁鴻羽死氣沉沉的坐在外面,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該叫好友們也去看病,不需要陪著自己。 “這哪兒行?”高一首先便表態(tài),“我反正皮糙rou厚的,倒是杜兄得去檢查檢查腦子有沒有被打壞。” 杜明君被暗指了一下方才發(fā)火的事情,臉色變了變,一時之間竟是無話好說,甩了袖子轉(zhuǎn)身就走。 高一愣了一下,連忙說:“欸?別這么小氣,我就隨口一說嗨?!?/br> 丁鴻羽太陽xue都是疼的,他身心俱疲,哪里還管得了這兩位朋友的齟齬?對著高一慘然一笑,說:“你曉得他最是清高,又對顧兄最有好感還那樣擠兌他,他不和你生氣和誰生氣?” 高一坐到丁鴻羽身邊,揉了揉自己被揍成熊貓眼的右眼,嘴巴張了張,似乎要說什么秘密,結(jié)果錯眼便看見很給他壓迫力的星期五正坐在他們對面,沉沉的看著他倆。高一頓了頓,想起這人是個傻子,才將那身被盯出的白毛汗擦掉,對丁鴻羽道:“丁兄,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他們那些有錢人恃強凌弱,我們都是苦主,現(xiàn)在又有白二爺那樣的人物坐靠山,絕對能一舉出這一口惡氣!” 丁鴻羽看了一眼高一,仿佛不認(rèn)識這位好友一樣,說:“你沒看出來嗎?顧兄并不想太過麻煩白二爺,你把白二爺當(dāng)靠山也太理所當(dāng)然了。” “嗨,就白二爺和咱們顧兄的關(guān)系,他們……絕對是比你我想的還要親密的關(guān)系,你沒瞧見方才顧兄坐在哪里?”高一言之鑿鑿,“丁兄,別不信,我跟著我那兄長見識過不少東西。你知道‘契兄弟’嗎?” “住口!”丁鴻羽受新時期思想桎梏,根本聽不得這種見不得光的東西,對這種事情深惡痛絕、引以為恥,“顧兄如此光風(fēng)霽月,你把他同戲子擺在一起……你……” 高一連忙擺手,說:“好好,我不說了,你瞧不起這些,殊不知清末以前這有多盛行。” “所以才說這個國家需要改造!那些都是糟粕!你要知道,我們國家有很多東西都需要改進(jìn),尤其是思想,國外這種人都會被燒死,這是異端!” 高一聳聳肩,閉上嘴巴,但心里卻極不認(rèn)同丁兄。他早便發(fā)現(xiàn)丁鴻羽既討厭洋人,卻又對洋人的各種知識理論宗教盲目遵從,國內(nèi)的就一定是落后的,洋人的就一定是先進(jìn)的嗎?落后的就一定是錯的,先進(jìn)的又一定正確? ——沒人能證明。 第15章 015 反正高一認(rèn)為,這個世界只要是存在的東西,就有它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胖子樂呵樂呵的對丁鴻羽笑,丁鴻羽依舊皺著眉,卻放過了高兄。若是在此之前,丁鴻羽必定是要和高兄爭論一番,可現(xiàn)在他爸還在手術(shù)室里躺著昏迷不醒。他被關(guān)在監(jiān)獄的時候,還血氣上涌,激動的根本不覺疲憊,到現(xiàn)在才突然感到腿軟、手抖、渾身發(fā)涼。 滿腦子都是他爸還會不會醒來。 不過就如顧葭所說,腿傷一般不會致命,致命的反而是感染。現(xiàn)在國內(nèi)軍閥用槍,用得起外國槍的很少,大部分都是仿制德國的漢陽造,還有一些土匪用槍則是土槍,射擊力度不夠,便喜歡在子彈上涂抹糞水,以此讓中槍的人傷口感染最后斃命。 傷口感染的病人一般來說都只有死路一條。雖說現(xiàn)在有一種藥是專門針對感染,叫盤尼西林,但這種西藥有價無市,都是當(dāng)官的人用來保命的東西,是軍需物資,或許幾萬人的隊伍里,只有幾百只這樣的西藥,人家憑什么給你? 正當(dāng)丁鴻羽越發(fā)覺得事情要變得糟糕的時候,給他爸清洗傷口的醫(yī)生從里面出來,摘下口罩還沒有說話,便被丁鴻羽激動的抓住雙臂,問道:“怎么樣?!我爸他醒了嗎?!” 醫(yī)生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留洋歸來,秉持公正公平的態(tài)度對待一切來看病的病人,對著這幾個身上雖然臟兮兮,卻依舊一看就是大學(xué)生的丁鴻羽等人露出‘放心吧’的微笑:“老人家暫時狀況良好,沒有發(fā)現(xiàn)感染,但還是需要住院觀察,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醒了,可以進(jìn)去看他。” 丁鴻羽頓時感覺肩膀上沉重的什么東西被人拿走,他原本焦急的想要看見爸爸,現(xiàn)在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先對醫(yī)生道了謝,隨后才一步步走進(jìn)病房,站在病床邊兒上對著躺在病床上固執(zhí)的老頭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您老真是能耐了,告訴我你什么時候才能少給我惹點事兒?!” 另一頭,李多捂著肚子,蹲在自己的桌下翻抽屜。他‘哐當(dāng)’抽出來一抽屜的文件,翻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最后站起來的時候卻突然笑了一下,從桌面兒找到了一張紙,對面前的王尤說:“看我這記性,明明就放在最顯眼的地方,結(jié)果硬是想不起來,哈哈?!?/br> 王尤接過李多雙手遞過來的身份證,看了一眼上面自己的名字與他媽的名字,聲音不冷不淡:“多謝?!?/br> “哪里,有需要就盡管上這里找我,今日是讓王少爺看笑話了,不過白二爺您應(yīng)該也是知道的,我們這些小人物哪里惹得起。” “是啊……”王尤仿佛很是贊同,“不過,剛才到底是發(fā)生什么了?怎么白可行也來了?你剛才所說的犯人,不會就是他們那一伙吧?” 李多露出一張‘我也很無辜’的臉:“這可不能這么說,他們現(xiàn)在也不是犯人了,段公子剛才放人您也瞧見了,人家都是認(rèn)識的,就我們下面的這些被折騰的苦哈哈,到頭來還不落好?!?/br> 王尤點點頭,一概端著身份的自持,像是改變了什么主意,開始同情李多的遭遇,唏噓不已。離開的時候兩人竟是已經(jīng)互相叫喚王兄和李兄,親密的格外迅速。 李多因為還要去接二奶奶去醫(yī)院陪巡捕長,也就不能送王尤回去,王尤微笑著表示沒有關(guān)系,說自己正好踏著夜色一路走回陳公館,沿途欣賞一下天津的夜景。 從巡捕房到陳公館,有一點遠(yuǎn),可王尤絲毫不覺得累。他的每一步仿佛都是赤腳走在一條染滿鮮血的荊棘之上,等到了陳公館,他抬頭看那恢宏大氣的洋樓,許久才繞過正門,到后邊兒的小門去敲門。 守小門的門房兼職打掃花園子,每天基本都是晚上打掃,為的就是讓陳家的主人們在白天就看見漂漂亮亮的花園,而不是一堆忙碌的下人。 王尤敲門是有技巧的,先敲三下,等兩三分鐘再敲三下,不多時那掃地的門房就能拽著掃把,不耐煩的從門縫里看他,他則露出一個慚愧到極致的微笑說:“不好意思,我回來晚了,去了一趟巡捕房,發(fā)現(xiàn)顧三少爺也在那兒,嚇了一大跳,也就不知不覺耽誤了?!比饲暗耐豕?,對著陳公館的下人卻是如此討好。 門房姓呂,人稱呂老頭,鰥夫一個,據(jù)說倒是有一個兒子,只不過這兒子十二歲的時候被他賣給了人伢子,人伢子說是要把孩子們都送進(jìn)宮里伺候貴人,誰知道沒幾年清王朝就沒了,到處亂得不得了,從宮里寄出來的俸祿更是從此斷了。 呂老頭時常念這個兒子,說這個兒子鐵定是沒死,就是不愿意養(yǎng)他,這殺千刀的惡毒陰陽人,還好當(dāng)年送進(jìn)宮,不然自己要是辛辛苦苦將他養(yǎng)大,結(jié)果臨老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個白眼狼,那才是造孽哦。 “什么?顧三少爺咋啦?”呂老頭頓時精神起來,要知道只要是顧三少爺?shù)氖虑?,陳大少總是很愿意聽的,若是這個消息只有自己知道,保不準(zhǔn)可以到大少爺那里賣個好,得個五塊十塊的小費。 王尤卻裝作一副為難的樣子,道:“還是不要提的好,不是什么好事,都被抓起來了,還是白二爺去提的人,連傳家都不知道。” “?。∵@樣嚴(yán)重嗎?!哎呀,咱們陳少爺還不知道,這不行,必須得去說一說,你跟我來?!眳卫项^生怕自己發(fā)現(xiàn)的重大消息被其他同樣想要小費的混賬搶走,立馬拽著王尤就要搶這頭功! 王尤被呂老頭一拉就走,踉踉蹌蹌的跟在后頭,還在說:“這樣不好吧……” “怎么不好?你又不是剛來,今兒小姐過生日都非得挽著顧三少爺呢,顧三少爺?shù)氖虑榫褪窃蹅冴惞^的事,快快快!別磨磨唧唧的跟個娘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