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摔了一跤，扭了腳，在山溪邊守了半夜，被蚊子叮了滿身的包，卻直到最后也沒見到半只能發(fā)光的飛蟲，就又在天亮前被封晏舟送回了宮中。

    楚少帝當(dāng)時(shí)整個人全程都是懵的，直到回到了宮中，他仍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特別是封大攝政王在離開時(shí)，還很認(rèn)真地說道：“等臣?xì)w來后，有事要與陛下相商?！?/br>
    可真等到他人回來以后，楚少帝卻再沒見對方提起過這事。

    所以，那大約真的只是他在夏夜里的一場又甜又酸澀的夢。

    314

    畢竟，以封大攝政王前世的性格，只怕是忽然發(fā)情了要cao他，都比忽然發(fā)瘋了帶他去看什么螢火蟲的概率，要高一些。

    至于這一世的封大攝政王嘛……

    楚懷瑾表示，他跟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封晏舟根本不熟，他哪知道這兩個極小概率事件哪個更有可能發(fā)生？！

    315

    意識到自己是夢到了前世做過的舊夢，楚懷瑾就漸漸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而摟著他的封晏舟見他醒來，就將系在馬鞍上的水囊遞給他，等他喝完水后，便看著不遠(yuǎn)處的山脈說道：“此地多有流螢，不知懷瑾可曾看過？”

    楚懷瑾差點(diǎn)把嘴里含著的水給噴出來。

    316

    封大攝政王一言不合就發(fā)瘋，以后會不會還要發(fā)情啊？

    他這是進(jìn)入了夢中夢，還沒真正睡醒嗎？！

    第31章 番外槐花仙（上）

    01

    封晏舟初次見到楚懷瑾，是在宣武二十三年的春末。

    彼此，他不過是個被御令強(qiáng)召入京的南郡藩王，而那位后來被推上了龍椅的九皇子，也還只是個被他的父皇刻意遺忘在冷宮中的小可憐。

    02

    其實(shí)之后的很久，封晏舟都沒能想明白，他那日怎么就突然來了興致，要在面圣后，專門繞路去看一看那株據(jù)說已有千歲的古槐樹。

    莫不是因?yàn)?，南郡雖多有花草樹木，卻獨(dú)獨(dú)沒有槐樹，千歲的古槐更是聞所未聞？

    可直到最后的最后，已然改朝換代，做了這天下名正言順的主人的封晏舟，才在某年的又一個暮春時(shí)節(jié)，獨(dú)自一人看著那些滿樹盛放的白花時(shí)，意識到，那大約便是命中注定。

    是緣。

    也是劫。

    03

    當(dāng)然，此時(shí)此刻，距離那個塵埃已定的春天，尚還很遙遠(yuǎn)。

    現(xiàn)在的封晏舟，也不過是一時(shí)興起地走到了那棵冷宮附近的槐樹下，然后，被劈頭蓋臉地灑了一身的香白花串。

    天上下槐花雨了？

    封晏舟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于是就那滿枝滿丫的花朵中間，見到了一個正怯生生地望著他的紅衣少年。

    那少年看似十四五歲，尚未完全長開，但只他白皙臉龐上的一雙桃花眼，便已抵得過人間繁花萬千。

    所以，這是槐花仙人下凡來了？

    04

    仙人下凡什么的，也不過是封晏舟在恍神間地隨意一想。

    等他定下了心神，便注意到那少年身上的衣服雖不是宮中太監(jiān)的式樣，卻已有些陳舊又不合身，將他的一截瑩白手腕與腳裸都露在了外面。

    少年若真是仙子，那這天上的槐花仙宮，也未免太落魄了點(diǎn)。

    05

    封晏舟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趴在槐樹上的人，正要說話，那少年就先他一步地開了口：“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你莫要，莫要罰我……”

    那聲音如玉石叩擊般清脆悅耳，卻帶著泫然欲泣地哭腔。那少年的人更是瑟瑟發(fā)抖到，快要從樹枝上摔了下來。

    封晏舟有意讓這樹上的“小仙童”不用驚慌，可封大鎮(zhèn)南王活了二十四載，還從未接觸過般柔軟羞澀的存在，哪怕是他那位年歲還要更小一些的侄女，都要比他面前的這少年活潑與神氣。

    “本王為何要罰你？”他普一開口，便帶著身為一郡之主的威嚴(yán)氣勢，與其說是安慰，倒不如說是更像責(zé)問。

    于是，那樹上的人，一下子就真的哭了出來。

    封晏舟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最后又看了一眼那正掉著金豆子的“槐花仙”，轉(zhuǎn)身走了。

    他這不是惹哭了別人家的孩子就畏罪潛逃，他只是怕他再留下來，只會讓那少年哭得更厲害。

    06

    約莫是因?yàn)樽隽藟氖?，心中有愧疚，封晏舟在之后的幾日里，每次面完了圣，總是忍不住要去那槐花樹附近，遠(yuǎn)遠(yuǎn)地看上一眼。

    看花，更看那樹上摘花的人。

    看他用雪白的纖手將同樣雪白的槐花摘下，裝進(jìn)懷中的衣襟里，再伸手去勾下一串白花。

    生于南郡，在北方民間吃食上沒什么見識的鎮(zhèn)南王，在幾次盯著對方臉上露出的滿足淺笑時(shí)，都忍不住去想：也不知少年總是摘這么多槐花，是要拿來做什么？

    然而，還沒有等他找到與那“槐花仙”相識的機(jī)會，便是驟然的山陵崩，與諸位皇子奪嫡帶來的腥風(fēng)血雨。

    07

    宣武二十三年，封晏舟是帶著不足百人的車隊(duì)，趁亂匆忙離京的。

    兩年后，他則是領(lǐng)著十?dāng)?shù)萬大軍，從南郡一路摧枯拉朽般地北上，勤王“勤”回了國都。

    然后，他就在那座更加殘?jiān)茢〉睦鋵m里，見到了被他和手下謀士們一起商定選出的未來帝君。

    卻是他那位，長大了一些，更加清瘦，也更加像是誤入凡間的，槐花仙。

    08

    權(quán)臣jian佞們養(yǎng)皇帝，歷來是按著寵物來豢養(yǎng)的。

    只有聽話懂事、什么也不會、什么也不貪求的狗兒，才是好狗，也才能活得久。

    封晏舟一開始覺得，他的槐花仙生來就是一條好狗。不需要他一手拿著鞭子、一手給著果子地去教養(yǎng)，對方就已經(jīng)溫順服帖地對他的話唯命是從。

    甚至，相較于那些整日陪在他身邊，總是笑臉逢迎的宮人們，楚懷瑾仍是更愿意親近他這個總冷著臉的攝政王。

    于是，封晏舟便覺得，他們二人是有了一段短暫的，稱得上是君臣相得的時(shí)光。

    直到他們封家從南郡遷入京中，他視為女兒的堂侄女對那個美艷到雌雄莫辨的青年一見傾心，他才從鳶兒看楚懷瑾的眼神里，猛然意識到，這位年少帝君總是盯著自己的目光中，是帶著怎樣的深意。

    09

    說不驚訝，那是假的。

    但更令封大攝政王震驚的是，在發(fā)現(xiàn)他的槐花仙所暗懷的情意時(shí)，他居然比起惡心難堪，更多的是自得與欣喜。

    10

    自古以來，都是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難。

    更何況，封晏舟要坐的，是這個立國剛?cè)陞s已屢經(jīng)動蕩的楚家江山。

    他這攝政王當(dāng)?shù)拿徽?，楚懷瑾那少帝做的言不順，他們二人看似花團(tuán)錦簇，實(shí)則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是要拉著風(fēng)雨初定的大好河山一起陪葬。

    他的槐花仙年幼無知，不過是少年人的一時(shí)迷戀，他卻不能跟著犯糊涂。

    他所求的是無上皇權(quán)與萬里江山，所謂的情愛之于他，是最不重要的事。

    更何況，是君臣之間的茍且。

    11

    在那之后，封大攝政王就逐漸疏遠(yuǎn)了那位楚少帝，對他的態(tài)度也刻意變得嚴(yán)厲苛刻了起來。

    只盼這個一貫怯懦膽小的人，能早點(diǎn)死了心，別再沉溺于對他的不該有的情感。

    12

    然而，也許，他是真被當(dāng)年那一場槐花雨給瞇了眼。

    封晏舟想得決絕，可真到做時(shí)，卻總是無法完全狠下心來，每每都是不上不下地走了樣。

    就是些許荔枝，他也是當(dāng)面拒絕，又忍不住暗中命人快馬從南郡運(yùn)到京中，借著西郡貢品的名義，讓人剝了殼送到那年少皇帝的桌前。

    可他的槐花仙要的時(shí)候聲聲切切，等真吃到了，卻是只吃了幾顆，就再也不肯碰了。

    那一簍子當(dāng)年品質(zhì)最佳的紅頂雪，最后卻全都白白便宜了皇宮中的幾位總管太監(jiān)與宮女。

    13

    封大攝政王那時(shí)還活得太順?biāo)?，尚未嘗過求而不得的滋味，是怎么也無法理解楚懷瑾的作為。

    他只是一邊氣這年少皇帝在浪費(fèi)人力物力，一邊又重復(fù)著做著類似于紅頂雪荔枝的事。

    到最后，他是連自己也一并氣上了。

    怎么，就能這么慣著這個小東西？

    慣到最后，還慣出了禍患。

    第32章 槐花仙（中）

    14

    安盛三年，封晏舟依約要娶梁家的嫡長孫女梁婉玥。

    這婚約，是當(dāng)年他帶著南郡兵馬北上，梁家與先皇貴妃所生的兩位皇子投到他門下時(shí)，兩家所訂立的，因著梁婉玥要為她母親守孝，才拖到了如今。

    掌著天下近半兵權(quán)的攝政王，要娶寧朝第一世家的嫡女，一個索取的是賦稅改革新法推行之日，能有梁家那位戶部尚書及其黨羽的支持；一個想求的是有朝一日這江山改了國姓之時(shí)，族中能出位皇后娘娘以及未來帝君。

    這與其說是聯(lián)姻，倒不如說是以江山社稷為賭注的交易。

    可他的那位槐花仙，卻偏偏因此發(fā)了瘋，在他大喜之日的前一晚，在召他入宮夜談時(shí)，對他下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