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羅悠寧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身后還站了一個人,那人的呼吸一直很輕,聽到這句話卻變得又沉又急,不知過了多久,他笑了一聲,那笑聲蒼涼又無可奈何,無端讓人心里一疼。 第2章 眼前清晰的景象漸漸模糊,羅悠寧驚覺自己又能動了,她追著一個少年的背影飄了許久,在濃霧再次散開時,她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是衛(wèi)梟,十六歲的衛(wèi)梟,與在夢里殘獰冷酷的男人截然不同,身形精瘦的少年,眼里看不到絲毫亮光,沉默、孤僻,獨立于這世界之外。 羅悠寧下意識地跟著他,見他往鎮(zhèn)國公府前院走,想必是被自己的話刺激到了,所以要離開。身后有一連串的腳步聲,一群人追上來,羅悠寧回頭看去,走在前頭的是康王的小兒子趙宣瓊和鎮(zhèn)國公世子沈鈞。 他們來干什么?羅悠寧正疑惑,那群人已經追上衛(wèi)梟攔在了他面前。 率先發(fā)難的是鎮(zhèn)國公世子沈鈞,他讓下人把通向前院的門堵上,不壞好意地朝衛(wèi)梟笑著。 “衛(wèi)瘋子,別走啊,今日我母親過壽,你怎么如此不懂規(guī)矩,沒人教過你嗎?” 他自說自話,見衛(wèi)梟只冷冷盯著他不回答,又道:“哦,小爺差點忘了,你娘是個又瘋又傻的舞姬,當然教不了你規(guī)矩?!?/br> 衛(wèi)梟一直隱忍,一聽這話眼睛瞬間就紅了,羅悠寧飄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zhàn),言語侮辱人家親娘,換了誰也受不了。 沈鈞從這種欺凌羞辱中得到了愉悅,轉頭對身邊的趙宣瓊道:“小王爺,您看看您這外甥,說兩句就氣紅了眼,嘖嘖?!?/br> 趙宣瓊上下打量了一眼穿的一身窮酸氣的衛(wèi)梟,眼神不屑,“不過是個賤婦生的,與我攀扯什么關系?!彼柯稅盒模澳琴v婦生前不知伺候過幾個男人,是不是我姐夫的種還不知道呢。” 眾人哄然大笑,衛(wèi)梟心里繃緊的那根弦斷了,再也維持不住平靜的表象,他在眾人笑的時候,上前一把將趙宣瓊扯了過來,按在地上,趙宣瓊還來不及驚叫,狠辣的拳頭倏然而至。 等眾人回過神上去拉,趙宣瓊已經滿臉是血,牙也掉了好幾顆,衛(wèi)梟神色瘋狂,也不管有多少人趁機對他拳打腳踢,一股狠勁將趙宣瓊打了個半死。 這里的動靜驚動了后院的女眷們,羅悠寧看見晉王妃朝這邊走過來,想要提醒衛(wèi)梟停手,可她一開口才想起來,自己是在做夢呢。 晉王妃是康王嫡女,也是趙宣瓊的親jiejie,看見自己弟弟被衛(wèi)梟按在地上打,頓時又急又氣。 “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還不把人拉開。” 鎮(zhèn)國公府的護衛(wèi)廢了好大的勁才把衛(wèi)梟拉開,晉王妃上前查看趙宣瓊的傷勢,好一陣心疼,她不問緣由走到衛(wèi)梟面前,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孽子,給我跪下。” 這一巴掌很重,衛(wèi)梟微微偏頭,嘴角似諷似笑。他伸手抹去嘴角的血,冷厲黑眸看著晉王妃,始終一言不發(fā),也沒有依言跪下。 “好,你不跪是吧,來人,把他給我送到京兆府?!?/br> 晉王妃著人將衛(wèi)梟送官法辦,等晉王趕來,人已經被送走,他也無法當著外人的面給晉王妃難堪。 羅悠寧一直不由自己地跟著衛(wèi)梟,眼看他在牢里受了刑,卻死也不肯認錯,趙宣瓊傷勢嚴重,康王最終鬧到了皇上面前,皇上無可奈何,既不能讓自己的皇叔忍讓,又不能真的得罪晉王,只好和稀泥,讓衛(wèi)梟到宮門口跪著,什么時候認錯什么時候回去。 這臺階給的好,可衛(wèi)梟的性子怎么會認錯,羅悠寧親眼看見這個少年滴米未進跪了三天三夜,瘦成了皮包骨頭,最后暈倒在宮門口。 她第一次了解衛(wèi)梟這個人到底有多執(zhí)拗,有多瘋狂。這樣看來,她拒婚害他成了這個樣子,他恨她也是應該的。 皇上并不敢真的不給衛(wèi)梟活路,衛(wèi)梟暈倒之后就被晉王背了回去,羅悠寧清醒之際看到了晉王眼中的痛苦,他也許很愛這個兒子,只是很多時候無能為力。 深夜的蘅芷院十分安靜,羅悠寧從床上坐起來,腦子里依然抹不去衛(wèi)梟那張帶血的俊臉。 衛(wèi)梟的恨是經年累月積蓄而成的,那好辦,這夢若能預知后事,那就盡力避開,若衛(wèi)梟還想娶她,也不是不能嫁的,至少金陵城再也尋不到一張能與衛(wèi)梟媲美的臉。 衛(wèi)梟長得好看,僅這一條就夠了。 羅悠寧重新躺倒,進入夢鄉(xiāng)前嘴里嘟囔著:“好煩,他可千萬別造反,不然我jiejie怎么辦?!?/br> 第二日清晨,羅悠寧穿上了姚氏送來的新衣裳,讓念春給她畫了桃花妝,不等姚氏派人來催,就先到了正院。 正廳里,二姑娘羅含芊和三姑娘羅映芙已經在等了,姚氏看見女兒光鮮亮麗的走進來,在兩個庶女面前給自己長臉,心中十分滿意。 “都準備好了,那咱們走吧?!?/br> 姚氏拉著羅悠寧的手,羅含芊拽著羅映芙離了有一段距離跟在后面。 “三meimei,瞧見了吧,你和我今天就是去當綠葉襯這朵紅花的?!?/br> 羅映芙笑了笑沒說話,羅含芊也沒了說話的興致。 靖國公府的大門口,馬車早已安排好了,幾人上了車,很快就到了鎮(zhèn)國公府。 今日是鎮(zhèn)國公夫人的壽宴,鎮(zhèn)國公府門前停了一排的馬車,好不熱鬧,姚氏帶著幾個女兒被下人恭敬地請到了后院,世子羅長鋒則去了前院。 羅悠寧給鎮(zhèn)國公夫人請過安,就與兩個jiejie一同去了偏廳,偏廳里,沈明珠正與幾個世家貴女談論著時新的發(fā)型,見羅家?guī)讉€姐妹進來,她們都止了話茬。 沈明珠站起來招呼:“就等你們呢,一會兒咱們到園子里喝茶賞花去?!彼H熱地拉著羅含芊和羅映芙,倒把羅悠寧這個國公府嫡女忘在了一邊。 羅悠寧心中嗤笑,腳步如風從沈明珠身邊走過去,坐在了她剛才坐的位置。她一坐下,旁邊的兩個貴女都情不自禁挪了挪,這位蠻得很,誰也惹不起。 沈明珠咬著牙,但這個場合不好發(fā)作,只得假笑著坐到了一個空位。 也不是人人都想躲著羅悠寧的,性子再不好,畢竟也是當今皇后的親meimei,國公府的嫡女。沒坐一會兒,就有人湊上來了。 “羅四姑娘,今日這衣裳襯你,看著像是九天仙子似的?!?/br> 羅悠寧隨口應道:“還行還行?!?/br> 沈明珠哼了一聲,掩唇笑道:“羅四姑娘穿這身倒是好看,就是吧,這身量太小,像個沒長大偷穿大人衣服的娃娃似的?!?/br> 羅悠寧瞇了瞇眼,很好,沈明珠這個煩人精一見面就戳了她的痛腳。 羅悠寧長得矮,在一群同齡女孩子里是最矮小的,小時候意識到這點,她就央求她爹教她習武,可是練了幾年,依然沒什么用。 沈明珠擺明了今日想“欺負”她,說完就張羅著帶眾人去園子里,放在往日,羅悠寧才不在意她這點小心機,可昨晚的夢告訴她,沈明珠也許是導致衛(wèi)梟那么恨她的罪魁禍首,這就不能忍了。 她不動聲色地走在了沈明珠身后,看見園子里那座熟悉的亭子,羅悠寧沉下了心。 園子里人來人往,鎮(zhèn)國公世子沈鈞就在不遠處與一眾世家公子玩投壺呢。羅悠寧看了一圈暫時沒發(fā)現(xiàn)衛(wèi)梟的身影,沈明珠不壞好意,想必一會兒就會問出夢里那個讓她難堪的問題。 她四處打量的時候,恰好看見了站在一旁看其他人投壺的謝奕,謝奕察覺到羅悠寧在看她,對她回以一笑。沈明珠看到這個笑,眼中冒火瞪了羅悠寧一眼。 她滿心的嫉妒,趁著人多,就想讓羅悠寧在謝奕面前丟臉。 “羅悠寧,聽說……”沈明珠剛起了個頭便“啊”的一聲尖叫,原來羅悠寧一直走在她身后,看她想作妖,立時一腳踩上她的裙擺。 沈明珠跌在了一旁的花叢里,那花莖上顯然有刺,扎的她嗷嗷直叫。 等丫鬟把她拉起來,她衣服上已經蹭滿了泥,看著特別惡心,花前兩日剛施過肥,沈明珠身上的味道簡直能把人熏暈。 “哎呀,臭死了?!绷_悠寧用袖子掩住口鼻,沈明珠站起來向她走了一步,貴女們趕緊后退,生怕粘上臭味,那邊可有一群男子在呢。 沈明珠要鬧,但礙于謝奕也在,她只好小跑著回自己的院子換衣服。 羅悠寧解決了一樁麻煩,稍稍放了心,她也不想跟那些說話七繞八繞的貴女在一起,便專心看起了投壺。 謝奕向她走了過來,挨近了跟她說話,羅悠寧想起夢里自己要嫁給他,就有些不自在,往旁邊挪了一步。 “你像是在躲著我?”謝奕疑惑地問。 羅悠寧摸摸鼻子,“沒,那啥,男女授受不親?!?/br> 謝奕失笑,卻也沒再靠近她。 羅悠寧心里存著事,感覺也比平時敏銳些,就在謝奕跟她說話的時候,她發(fā)覺身后有人,隨即就回頭看了一眼。 只這一眼,她心跳都嚇停了。 “衛(wèi),衛(wèi)梟?!?/br> 羅悠寧說話從不結巴,此刻卻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無他,夢里連著被衛(wèi)梟殺了一個月,每次必割喉,她一看見他脖子上就涼,心也涼。 見衛(wèi)梟等于見閻王,她能不怕嗎? 衛(wèi)梟臉上冰冷,眼里飛快地劃過一抹痛意,轉瞬就消失不見。 是怕他,還是單純的厭惡? 謝奕回過頭,袖口與羅悠寧的衣袖挨在一處,溫聲詢問:“小寧,你怎么了?” 羅悠寧搖頭,眼神還落在衛(wèi)梟那張美絕人寰的臉上。 衛(wèi)梟瞳孔驟縮,目光如針,眼底凝聚起不顧一切的瘋狂。 他們靠得那樣近,她喜歡上謝奕了?所以拒絕自己。 第3章 看見衛(wèi)梟眼底的狠色和緊繃的嘴角,羅悠寧心里咯噔一聲,腳下反應飛快,拉開了與謝奕的距離。 她不自覺地觀察著衛(wèi)梟臉上的反應,緊張的雙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揪著自己的袖擺,像個犯錯的孩子。 衛(wèi)梟不得不低下頭來掩飾面上壓抑不住的憤怒,只一瞬,再抬起頭時,他依然冰冷的不似活人,幽涼的目光在羅悠寧臉上轉了一圈,隨后轉身欲走。 羅悠寧在身后叫他:“衛(wèi)……”剛起了個頭,便被另一個人的聲音完全覆蓋。 “衛(wèi)瘋子,叫小爺好找!” 沈鈞臉上掛著挑釁的笑,手里打著折扇湊上來,抬起折扇往衛(wèi)梟背后敲了一下。 “才來就想走啊,衛(wèi)公子看不上我們鎮(zhèn)國公府嗎?” 一看沈鈞過來找衛(wèi)梟麻煩,其他人也跟過來了,你一言我一語地起哄。 “喲,這是看見自己朝思暮想之人,自慚形穢了吧?!?/br> 羅悠寧看不見衛(wèi)梟的表情,但她真恨自己手里此刻沒有鞭子,不然一定抽死這個不要臉的。 “衛(wèi)瘋子,小爺今日不為難你,我們投壺玩的不盡興,不如你來給我們助助興?!?/br> 衛(wèi)梟一直低垂的眼睛終于抬起些許,他瞇起的眸子泛著冷光,鮮少開口說話的他嗓音又啞又沉:“讓開,我只說一次?!?/br> 從羅悠寧的角度能看見他繃緊的拳頭,她提心吊膽的,生怕眼前的衛(wèi)梟跟夢里的他一樣暴起傷人。 沈鈞自己找死不算,又把趙宣瓊拖出來,“小王爺,你這外甥不太聽話啊?!?/br> 羅悠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說這鎮(zhèn)國公府果然生了一群只會挑事的蠢貨嗎? 為了阻止事情發(fā)展成夢里那樣,羅悠寧清了清嗓子,開口打斷趙宣瓊即將說出口的惡言。 “不盡興啊,那沈世子怎樣才能盡興?” 沈鈞和趙宣瓊見說話的是羅悠寧,自然不好太過分,沈鈞笑著說:“那簡單啊,讓衛(wèi)瘋子抱著投壺,我們往里扔,比誰中的多?!?/br> 羅悠寧心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假笑道:“這不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