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他懷里揣著新鮮出爐的李家燒雞又騎馬趕回謝府。

    謝奕陪譚荀用過午膳，總算騰出功夫去廚房給羅悠寧找吃的，他拎著食盒進(jìn)來的時候，羅悠寧垂頭喪氣的往紙上畫符呢。

    見衛(wèi)梟不在，他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

    “小寧，怎么就你一個人？”

    羅悠寧看見食盒眼睛就亮了，她咽了咽口水回答道：“衛(wèi)梟寫完了，可能回家了吧?！?/br>
    “謝奕，夠義氣，還給我送吃的?！?/br>
    羅悠寧一臉感動，打開食盒看見里面的白切雞和rou包子，急切地往嘴里塞。

    “你慢點(diǎn)吃，別噎著?！?/br>
    羅悠寧此刻不記得夢中要嫁給謝奕的尷尬了，怎么看他怎么順眼。

    “小寧，你最近好像與衛(wèi)梟走得很近？”

    羅悠寧邊吃邊回答：“哦，我有時候覺得他也挺可憐的?！?/br>
    “只是因?yàn)樗蓱z？”

    羅悠寧停了一瞬，想起那日衛(wèi)梟手指劃過她臉頰的觸感，罕見的紅了臉。

    “啊，那不然呢?！彼砂桶突卮稹?/br>
    門廊處，衛(wèi)梟伸手摸著懷里guntang的燒雞，心里卻冷成一片，那熱度蒸的他滿身滿臉的汗，他抹了把臉，垂眸擋住眼中洶涌的戾氣。

    一陣風(fēng)吹過，門廊處少年停留的氣息湮滅，謝奕拎著空空如也的食盒走出來，碰上了在院中灑掃的下人，溫和地對他點(diǎn)點(diǎn)頭。

    “公子，剛才衛(wèi)公子回來了，在門口站了片刻，不知怎么又走了?！毕氯藵M臉堆笑與自家好脾氣的公子搭話。

    謝奕若有所思回頭看了看，說道：“知道了，想必是落東西了吧?！?/br>
    下人暈乎乎的，也顧不上疑惑，落東西了，怎么不進(jìn)去取呢？

    衛(wèi)梟再一次出了謝府的門，只是與前一次滿心急迫不同，他步子很慢，慢到走一步都艱難如許。

    上馬時再沒來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他爬上去，拍了一下馬背，馬兒自行往晉王府的方向走。

    馬兒走了一段路，胸口傳來灼人的疼痛，衛(wèi)梟伸手把那油紙包拿出來，夏日輕薄的衣衫下，胸口燙紅了一片。

    路邊有幾個小乞丐爭搶著一個臟饅頭，其中一個最瘦，被推搡著摔了一跤，再也不敢上前，獨(dú)自一瘸一拐進(jìn)了一個小巷，衛(wèi)梟想了想，調(diào)轉(zhuǎn)方向追了上去。

    小乞丐聽見身后的馬蹄聲，吃驚地回頭，一個紙包迎面砸過來，他下意識接住，rou香味無孔不入地鉆進(jìn)他的鼻子。

    衛(wèi)梟轉(zhuǎn)頭就走，乞丐愣了許久才欣喜如狂地對著他的背影道謝。

    回到晉王府，衛(wèi)梟自己將馬牽到馬廄，然后回了自己的小院，院子簡陋的連個名字都沒有，或許曾經(jīng)有，但都隨著那人的死被抹去了。

    枯敗的院子里唯一的綠意只有庭前那棵老槐樹，有人在那里用一條粗麻繩解脫了自己，留下的人千瘡百孔，夜夜噩夢。

    衛(wèi)梟在樹下駐足片刻，回了屋子，破舊的木門被關(guān)上，漏了一條縫。

    衛(wèi)梟靠坐在屋里唯一的木板床上，眼神呆滯無神地看著前方，一個下午，直到夜晚來襲，他閉上眼睛睡著了。

    衛(wèi)鴻回府的時候，特地去廚房問了問，得知衛(wèi)梟沒用晚膳，拿上吃食就找過去了。

    小院靜悄悄地，就不像人住的，衛(wèi)鴻走到樹根底下，涼風(fēng)一吹，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嘴里念叨：“鶯歌，我來看看咱兒子，你別鬧?！?/br>
    衛(wèi)鴻趴著門邊往里瞧，黑洞洞地一片，幸好門是虛掩著的，他推開門進(jìn)去往床邊走。

    走近了，他驚得心狠狠抖了一下。

    衛(wèi)梟渾身是汗，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似的，似做夢又半帶清醒，衛(wèi)梟身體蜷縮起來，雙手抱著肩膀，睜著一雙滲人的眼睛，重復(fù)著幾個字。

    “我不可憐。”

    “我不可憐。”

    ……

    聲音一聲重過一聲，他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嘶吼，想求到哪怕一絲認(rèn)同。

    可腦海里那人不會回答，永遠(yuǎn)不會。

    衛(wèi)鴻突然就落了淚，他上前一把拍上兒子的肩膀。

    “小子，起來吃飯?！?/br>
    這舉動換來神志不清的衛(wèi)梟瘋狂的反擊，衛(wèi)鴻險些招架不住，但最終他還是制住了衛(wèi)梟。

    “做噩夢了？吃飽了就好了，我看你是餓的?！?/br>
    衛(wèi)鴻閉口不提衛(wèi)梟之前的樣子，遞了雙筷子給他，衛(wèi)梟沉默吃完，他又把碗筷收拾好，拍了拍衛(wèi)梟的肩膀，邊說話邊往外走。

    “好好睡覺，這世上沒什么過不去的?！?/br>
    衛(wèi)梟的目光追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他才重新躺倒睡下。

    第6章

    傍晚，靖國公羅桓沉著一張臉回府，進(jìn)了正院。靖國公夫人姚氏正叮囑著院里的丫鬟修剪花草，見他回來，迎上來問：“老爺回來了？擺膳嗎？”

    靖國公一臉怒容：“還吃什么吃，氣都?xì)怙柫?，你跟我進(jìn)來?！?/br>
    姚氏懵了，跟著靖國公進(jìn)了正廳，問道：“這又怎么了？好端端的發(fā)什么脾氣？”

    靖國公坐下后拍了拍茶桌，“我今日丟人丟到兵部衙門去了?！?/br>
    姚氏沒明白，愣愣地看著他。

    靖國公眉頭皺的老高：“還不是咱們家那個討債鬼，譚先生差人到兵部衙門找我告狀，說這孩子在他講學(xué)的時候睡覺，罰抄書又偷懶，人家衛(wèi)家的小子也被罰，可抄書抄的工整利落，輪到咱們女兒，寫了好幾十頁的鬼畫符，譚先生氣得不行?！?/br>
    靖國公說了一大堆，姚氏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她的心思都落在了那句“衛(wèi)家小子”上。

    “哪個衛(wèi)家？”她心里有不好的預(yù)感。

    “晉王，衛(wèi)鴻他們家小子，叫衛(wèi)……”

    “衛(wèi)梟？”姚氏尖利的聲音直沖著靖國公耳朵去了。

    靖國公嘶了一聲，“你這是干什么？”

    姚氏跺腳，“你沒告訴我衛(wèi)梟也去謝家讀書了！”

    “早知，早知我就不叫寧兒去了?！?/br>
    靖國公一臉莫名，“什么意思？衛(wèi)梟怎么了？”

    姚氏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沒說什么。

    “總之，謝府不能去了，寧兒不能跟衛(wèi)梟走得太近，你明日去跟皇上說，我們家寧兒不讀書了?！?/br>
    靖國公騰地一下站起來，“不讀了？她一點(diǎn)禮儀規(guī)矩都沒有，你還慣著她，再說跟衛(wèi)梟有什么關(guān)系，人家挺懂事的?！?/br>
    姚氏憋著一肚子的氣和擔(dān)心，此刻不管不顧道：“你不去是吧，明兒我進(jìn)宮，找容兒跟皇上說去?！?/br>
    說罷，姚氏甩著袖子就往外走，羅悠寧趴在窗邊聽了半天，此時見姚氏要出來，趕緊三兩步躥上了房頂，捂著心口直道：好險。

    靖國公跟姚氏進(jìn)了正廳沒多久她就來了，院子里的丫鬟都在那邊忙呢，也沒人注意到她，她本來想來探探風(fēng)聲，聽到靖國公說譚先生告狀了，心中對這老頭十分埋怨。

    哪知后來他們竟然因?yàn)樾l(wèi)梟吵了起來，她娘那么討厭衛(wèi)梟嗎？以前怎么沒聽她提過，羅悠寧帶著一肚子的疑問回了自己的蘅芷院。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心里還裝著這件事，躺在床上輾轉(zhuǎn)許久才睡著。

    那熟悉的霧氣再次包裹住自己的時候，羅悠寧就知道，她又做夢了。

    這一次，她走在一個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四周寬敞的要命，諾大的花園里連個人影都不見，四周冰天雪地的，地上又濕又滑。

    “真冷啊。”羅悠寧輕聲感嘆，但隨即她想到，不對啊，怎么這次就能感受到周圍的環(huán)境了？

    她感覺到自己蹦蹦跳跳的，手里還拿著一條紅色的小鞭子，無暇細(xì)想，前方就出現(xiàn)了一個破落的院子，羅悠寧順著自己的好奇心推開了門。

    院子里空落落的，庭前有一顆樹，樹邊上是一口井。

    隨著門推開，里面開始有聲音。

    “爬上來了，又要爬上來了，快點(diǎn)，石頭呢，把他打下去。”

    羅悠寧往前走，看見井邊圍了一群人，看穿著像是這府里的下人。

    她走到他們身后，好奇地往井里看，就見到一個被石頭砸的滿臉是血的小孩，他骨瘦如柴，雙手卻格外有勁，攀著井壁往上爬，那些人丟石頭砸他，他也不吭聲，再一次被砸落井底，他指甲在井壁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那些人笑個沒完，沒人發(fā)現(xiàn)身后何時站了一個小姑娘，羅悠寧再也忍不住，手里的鞭子往最近的人身上一抽，憤怒喊道：“你們太欺負(fù)人了?！?/br>
    那下人回過頭嚇了一跳，不是怕了羅悠寧一個小姑娘，而是忌憚著她的身份，今日府里來了客人，猜也猜到，這是靖國公的小女兒，王妃吩咐了，這種事不能鬧到明面上來，那下人想了想，給其余幾人使了眼色，眾人一起跑了。

    “喂，不許走，本姑娘要抽死你們?！?/br>
    羅悠寧追了幾步，但她的小短腿實(shí)在追不上，只能回到井邊，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小孩又爬上來了，只是比起剛剛，他的動作更慢了，可能是一次次的被戲弄，耗光了力氣。

    “喂，我叫人過來幫忙……”羅悠寧話剛說出口，覺得自己蠢了，這地方她不認(rèn)識，到哪去找人？

    她把鞭子往下放，幸好這井挖的淺，小孩再往上爬兩步就夠到鞭子了。

    羅悠寧渾然忘了，夢里的她是個五歲的小娃娃，怎么可能把一個比她大的孩子從井里拉上來。

    小孩沒抓她的鞭子，固執(zhí)地往上爬，終于雙手夠到了邊沿，只是壁上濕滑，他腳上力氣一泄，差點(diǎn)又掉下去。

    “小心?！绷_悠寧伸出兩只小胖手抓住他的胳膊，那小孩借著這點(diǎn)力氣，靈巧地翻了上來，累極地四肢張開躺在雪地上。

    “你沒事吧？”羅悠寧蹲在他身邊問道。

    小孩不理她，雙眼睜著看向天空，漆黑的眸子里看不見一絲光亮。

    “我叫羅悠寧，你叫什么？”

    “他們欺負(fù)你，你回頭最好告訴家人一聲。”

    這句話不知怎么刺激到了他，他骨碌一下爬起來，充滿敵意地瞪了羅悠寧一眼。

    “你你你瞪我干什么？”羅悠寧一驚，開始結(jié)巴。

    這小孩看著滿臉兇戾，眉眼卻很漂亮，羅悠寧沒出息地從自己腰間拿出一個小荷包，那里面是周嬤嬤給她做的糖。

    “喏，這個給你，不準(zhǔn)再瞪我?！绷_悠寧把糖放到他懷里，小跑著走了，她沒走遠(yuǎn)而是躲在門邊看著。

    那小孩起先把糖包丟在地上回了屋，羅悠寧滿臉失望，就在她要離開的時候，小孩又出來了，從地上撿起糖包，珍惜地拍了拍。

    羅悠寧跳出來，得意道：“喂，你收了我的糖，以后什么都要聽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