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寧，等我?！鄙倌旰舫鲆豢跉?，在北地冰冷的空氣中泛起了白。

    然而這樣的輕松只存在一刻，黑夜更利于敵人隱藏，少年偏頭望向另一邊，大地上黑影綽綽，乍一看，像是夜間新起的濃霧，可他耳力卓絕，還是聽到了來自北方沉悶的馬蹄聲。

    北狄，卷土重來了。

    第45章

    “城破了！”

    周圍是一片漆黑不見五指的濃霧，有人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喊聲。這是哪？是誰在說話？

    紛亂的腳步聲像被放大的鼓點，撞在人心上，讓人心慌不已。羅悠寧抱著雙臂，搓了搓胳膊，她什么也看不見，只知道這地方太冷了，腳下是厚的能埋過人小腿的積雪，她這是在哪里呢？

    “衛(wèi)家串通北狄，背叛大梁，該殺！”

    放屁！不知道是誰在喊，但羅悠寧聽見了，只想用冰冷的雪塞進他的嘴。

    她繼續(xù)往前走，濃霧一點一點散開，她看見地上散落的刀槍劍戟，不斷有人倒下，殘肢斷臂，涌血的身體。

    “衛(wèi)梟，你在哪？”

    這修羅地獄一般的場景狠狠刺進她心里，她跑起來，踩著那些鮮血，那些殘破的身軀，發(fā)瘋一樣的在這座城里尋找少年的影子。

    寬闊的長街上到處都是血，兵器盔甲扔了滿地，羅悠寧赤著腳踩在地上，分明沒有一點真實感，可她卻像是真實的在經(jīng)歷這一切。

    廝殺聲越來越近，羅悠寧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跑到城門邊上，這里比方才所見還要恐怖血腥百倍，一群穿著不同盔甲，舉著不同戰(zhàn)旗的人將幾十個人逼到城門邊上，羅悠寧隔著山呼海嘯的喊殺聲，看見了她的少年。

    “衛(wèi)梟?！彼雎晢〉牟幌駱幼?，少年被一群人圍攻，手中的□□橫在身前，悍勇無比，可他的眼睛就像暴怒的野獸一樣赤紅，金色的鎧甲被染成了血紅色，分不清是敵人的血還是他自己的血。

    “殺了他，衛(wèi)鴻死了，衛(wèi)家一門叛國逆臣，拿衛(wèi)梟首級者，賞萬金，加官進爵，給我殺！”

    這句話就像一道被打開的閘門，越來越多的人不要命的沖上去，羅悠寧在心里喊：不，不要，衛(wèi)梟快走。

    她跟著人群沖上去，想要站在衛(wèi)梟面前，攔住沖向他的刀鋒，可無濟于事，刀落在衛(wèi)梟的鎧甲上，刀尖偏了幾分刺進他肩膀上。

    “滾，你們滾開，別碰他！”她無力的叫喊，看著刀穿過她的虛影。

    “衛(wèi)梟，快走?！?/br>
    羅悠寧泣不成聲，看著他傷痕累累，看著他疲憊的被掃到在地，眾多刀□□向他的身體。

    “啊……”她撲在他身上，發(fā)出崩潰的大吼，就在這時，有溫?zé)岬囊后w一點一點落在少年身上，臉上。

    他睜大雙眼，猩紅的眸子映照出一個人的身影，羅悠寧順著少年絕望的眼睛看到晉王衛(wèi)鴻以自己的血rou之軀擋掉那些刀槍。

    “爹?！毙l(wèi)梟的嘶吼聲蓋過了周遭的所有，他揮舞著刀逼退那些人，單手抱住衛(wèi)鴻的身體。

    “衛(wèi)鴻，別死，不許你死?！?/br>
    少年抬手抹去衛(wèi)鴻臉上的血，“爹，爹……”他把耳朵貼近父親，聽著他微弱的聲音，衛(wèi)鴻一開口，就咳出了一大攤血。

    “梟兒，活著……比什么都重要，別報仇……至少現(xiàn)在別……”

    衛(wèi)鴻那一口氣最終沒有撐住，衛(wèi)梟抱著他一遍遍的喊著“爹”，似乎要將前十七年錯過的那一聲補回來。

    然而，永遠也無法補回來。

    “衛(wèi)叔叔。”羅悠寧滿臉是淚，她難以想象，衛(wèi)梟該怎樣承受這樣的錐心之痛。

    一波又一波的敵人撲上來，保護著衛(wèi)家的人筋疲力竭，衛(wèi)梟仿佛終于接受了現(xiàn)實，他撐著刀站起來，拖著重如千鈞的腳步，刀尖從冰冷的地面上劃過，他早就沒有力氣了，又像是突然生了無窮無盡的力氣。

    恨意將這個少年拉進深淵，他揮刀砍斷一個沖上來的人的頭顱，刀□□進他身體里，他卻感受不到疼，他仿佛只知道一刀一刀，讓來人身首異處。

    “別打了，衛(wèi)梟，快走吧，求你了?！?/br>
    羅悠寧伸手只抓到一片虛空，她悲戚大喊：“要活著，衛(wèi)叔叔要你活著，我要你活下去，衛(wèi)梟?！?/br>
    然而，少年已經(jīng)被重重敵人圍在中央，他們在消耗他的意志，再不走，衛(wèi)梟就死定了。

    “衛(wèi)梟，我等你回來娶我，你不可以死在這里?！?/br>
    羅悠寧再一次沖上前，混亂之中，她看到了少年回首時，困獸一樣痛極的眼睛。

    “姑娘，姑娘醒醒?！绷_悠寧被推醒時，臉上的淚跡未干。她睜開一雙悲痛的眼眸，看見念春在她床邊坐著，一臉擔(dān)憂。

    “念春，這是哪？”

    她開口的嘶啞把念春嚇了一跳，她愣了愣，才說道：“姑娘怎么了，這是在家啊，在蘅芷院呢?！?/br>
    情緒的爆發(fā)讓她看起來有些愣怔，片刻后她平穩(wěn)著呼吸問道：“在家？那衛(wèi)梟呢？”

    念春無奈搖頭：“姑娘到底怎么了，睡著睡著就開始大哭，衛(wèi)世子不是上戰(zhàn)場了嗎？您忘了？”

    戰(zhàn)場！羅悠寧騰地起身，這個詞猶如一把刀，生生將她的頭腦豁開，夢里的場景更加清晰。她掀了被子，只穿著一件中衣就走了出去。

    “姑娘，您去哪啊，這大半夜的?！?/br>
    念春拿了件披風(fēng)跟上，緊趕慢趕給她披在了身上，羅悠寧尚存一些理智，她沒去打擾靖國公，直接來到羅長鋒的院子，毫不客氣的拍門。

    深夜，羅長鋒院子里的小廝打著哈欠來給她開門，一開門看見羅悠寧鬼一樣蒼白的臉，小廝驚叫：“哎喲，四姑娘?！?/br>
    他察覺情況不對趕忙進去將羅長鋒叫醒，羅長鋒出來時，看見meimei丟了魂一樣，也覺得十分詫異。

    “小寧，你怎么了？”

    他把meimei拉進廳內(nèi)，命小廝加炭火，屋里暖了起來。

    羅悠寧雙手揪著她大哥的衣袖，像小時候那樣，每次她心里害怕的時候，就會這樣。

    見她如此，羅長鋒神色也認真起來，“到底怎么了，跟大哥說?！?/br>
    羅悠寧沒說自己做噩夢的事，她問道：“大哥，有北川的消息嗎？晉王都去三個月了，他們什么時候回來?！?/br>
    “嗐，原來是這事?！绷_長鋒笑著摸摸她的頭，“你別擔(dān)心，昨日還來了捷報呢，說北狄撤兵了，他們不日啟程回京，我估計此時都已經(jīng)在回京的路上了吧。”

    羅悠寧失魂落魄的后退幾步坐下，嘴里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心里隱隱有一種恐慌在叫囂，這個夢，太過不祥，讓她現(xiàn)在背后還冒冷汗。

    羅長鋒送她出去的時候，不忘打趣：“衛(wèi)梟那小子才走三個月，你就急成這樣，他要是離開個一年半載，你不得哭死啊?！?/br>
    羅悠寧回頭瞪他：“烏鴉嘴，快閉上?！?/br>
    她在羅長鋒的哄笑聲中走遠，回到蘅芷院，她重新躺在床上，只是夢里那個渾身是血，滿腔悲痛絕望的少年依舊在她眼前不?；沃?。

    羅悠寧心中憂慮，不會的，一定是她多想了。

    十日前，距離千里的北川城，城中前幾日剛下過大雪，此時延續(xù)到城門的這段路，已經(jīng)被鮮血浸染。

    衛(wèi)梟疲憊至極，血紅的眼睛只能看到面前撲上來的敵人，他們有些是北狄人，有些是前幾日還并肩作戰(zhàn)的大梁軍人。

    “殺了他，他快要沒力氣了?！?/br>
    是誰？衛(wèi)梟動作快過腦子，一刀斬下那人的頭，他什么都不記得，眼前只有衛(wèi)鴻緊閉的眼睛帶血的臉。

    衛(wèi)鴻死了，衛(wèi)鴻怎么可以死？

    他等了這么多年，唯二在黑暗中對他伸出一雙手的人，衛(wèi)鴻，他只能想起那雙寬厚的肩膀，那人將他舉起來，很高，生平第一次，衛(wèi)梟覺得自己可以不活在塵埃里。

    “兒子，是爹錯了?！碧摽罩兴致牭搅四侨说牡狼?，他總這樣，恨不得把全天下人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

    “你沒錯……”衛(wèi)梟手握成拳，隨即，他又吼道：“你錯了，你就是錯了?！?/br>
    你錯在守衛(wèi)大梁江山二十年，你錯在忠心耿耿遭昏君忌憚，他擦過自己臉上被凍成冰的血和淚，嗜血的勾起嘴角。

    “死吧，死了干凈。”

    那一瞬間，靠近他的北狄人和大梁士兵都頓了頓，因為少年的眼神太恐怖了，他拼了命，死也要將他們拉向地獄。

    衛(wèi)鴻，讓他們?nèi)既ソo你陪葬，哪怕我死在這里……

    少年的刀像地獄勾魂的鐵索，一個又一個人倒下，僵持不下的時候，敵人又多加了一倍的兵力圍殺。

    “殺了他，衛(wèi)家人決不能活著回到金陵?！?/br>
    衛(wèi)梟身上噴涌的血由熱變涼，就在這時，衛(wèi)束帶著人趕到，幾十個衛(wèi)家軍攔住追兵，衛(wèi)束看到倒在地上的衛(wèi)鴻，嘶聲喊道：“大哥?！?/br>
    混亂中顧不上別的，衛(wèi)束幾乎瞬間就平復(fù)了情緒，想起方才分開時，衛(wèi)鴻告誡他的話，他沖向衛(wèi)梟，大力搖著他的肩膀。

    “跟我走，快走?！?/br>
    衛(wèi)梟的眼前血紅一片，衛(wèi)束的話他聽不進耳朵里，即便聽見了也全無反應(yīng)。

    衛(wèi)束痛心不已，劈手打了他一巴掌，那響亮的聲音，終于讓少年空洞的眼睛有了些波動。

    “走，還想不想報仇，你想跟這些雜碎死在一起嗎？你爹白死了！”

    他身軀轟然一震，順著衛(wèi)束的力氣，腳步挪動，漸漸的，越來越快隨他走向城門，那些衛(wèi)家軍且戰(zhàn)且退與他們一起退到城門。

    其中一人吼道：“世子快走，我們替你擋著?！?/br>
    衛(wèi)梟回頭，眼神動容，前方開路的人強行打開城門，衛(wèi)束拉著他往外跑，他踉蹌著出了城門，剛想回頭叫上那些衛(wèi)家軍，只見他們已經(jīng)合力把城門關(guān)上了。

    “世子走好，我等追隨晉王數(shù)十年，今日也當(dāng)如此?！?/br>
    為首那人在城門關(guān)閉之際對他笑了笑，轉(zhuǎn)身迎上一個北狄人，兩把刀同時刺進對方胸腹。

    他們的生路，是這些人拼盡最后一滴血創(chuàng)造出來的。

    衛(wèi)梟胸中鈍痛，此刻終于嘔出一口血，眼前黑影積聚，天旋地轉(zhuǎn)中，他倒了下去。

    第46章

    “你說什么？”梁帝臉上陰沉一片，拍著桌案大吼：“不可能，衛(wèi)鴻怎么可能串通北狄，他與北狄那是不共戴天的死仇！”

    底下趕來傳信的人咽了咽口水：“啟稟陛下，張將軍命小人帶來了晉王通敵的書信，三個月，北狄人與我們僵持不下，都是因為他們收到了晉王的消息，可以隨時進攻隨時撤兵。”

    總管太監(jiān)把書信呈給梁帝，梁帝看了一遍，心中還是有疑問，“會不會弄錯了，冤枉了衛(wèi)鴻，他，他當(dāng)年全家都死在北狄人手上，這么大的仇，絕無可能忍得下與北狄合謀啊?！?/br>
    寂靜的大殿中突然傳來了清潤的聲音。

    “倘若，是為了天大的利益呢？”

    謝奕走進來，到了大殿中央，對梁帝躬身行禮。

    梁帝擺手叫起，問：“謝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謝奕微微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張紙，借由太監(jiān)總管的手交給梁帝。他沉聲開口：“陛下，臣先時也不信晉王是通敵賣國之人，但這份口供擺在這里，晉王通敵便說得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