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方尚清苦大仇深地看著笑瞇瞇的洛書,然后堅定而果斷地下定了結(jié)論。 還用說嗎,老瓶裝新酒,換湯不換藥,不管外面的皮子怎么變,這貨都是洛書,都會令人頭禿。 而讓人頭禿的罪魁禍首還在皮來皮去,“小清清不笑啊,那師父給你笑一個~”說著就露出了八顆牙齒的標準笑容。 方尚清無奈地捂住了額頭,試圖轉(zhuǎn)移話題,“師父,咱們繼續(xù)走吧。” 洛書撇了撇嘴,“不懂風情的小清清,你這樣是找不到媳婦的!” 方尚清額角的青筋跳了跳,把洛書提溜到了馬背上。 亂用詞語的師父,他才不要懂一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頭子的風情! 洛書完成調(diào)戲大徒弟的日常任務(wù),感受著背后傳來的絲絲涼意,心滿意足的靠到了二零八八的懷里。因為少了一匹馬,所以洛書與二零八八同乘一騎,洛書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少年模樣,同乘倒也沒有什么不妥。 ……如果忽略掉二零八八快要爆掉的內(nèi)核,確實沒有什么不妥。 看著方尚清滿臉憋屈地上了馬,洛書再次嘴欠,“小清清,你看你也不小了,看上哪家姑娘師父給你提親嘛~不主動是不會有媳婦噠~” 方尚清滿臉麻木,兩耳不聞洛書事。 只是在場的三人卻都沒有料到,方尚清不動風情他另一半可以懂,方尚清不主動他另一半可以主動,方尚清找不到媳婦,他另一半可以找到“媳婦”。很多年以后,方尚清揉著自己酸痛的腰,無限惆悵地想起這一天依舊在后悔,要是他聽了師父的話,現(xiàn)在腰酸背痛的是不是就不是他…… 洛書看著這個少年老成的徒弟就忍不住逗逗他,小孩子這么嚴肅不累嘛,結(jié)果逗著逗著就成了習慣,現(xiàn)在都沒改過來。洛書又皮了兩下,準備見好就收,沒想到卻正好看到天邊一點黑飛了過來。 洛書:神、神雕?! 那黑點越飛越近,最后一只雕落在了方尚清身邊。 這雕長得賊帥,長羽如漆如墨,短羽如絲如絨,在陽光下翅尾反射著點點金光。雙臂展開超過三米,站著比洛書還高出一截,威風凜凜,相信是個男人看了就心生贊賞。 那雕抬起爪子,來了個金雕獨立,洛書這才發(fā)現(xiàn),它腳上系著東西。 方尚清露出一絲笑意,動作略微有些急切地將圓筒取了下來,拿出里面的東西展開,竟是一幅畫。 方尚清見師父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便走到洛書身邊解釋道:“這是就是在清掃與南風館相關(guān)的武林敗類時,那位幫我的好友。他被稱為江湖第一丹青師,我與他以琴聲相識,后來常常以信件來往,只是想要一聚,卻總是陰差陽錯地錯開?!?/br> 方尚清邊說著,邊將將畫卷展開,這是一幅水墨畫。怪石嶙峋,柏松蒼翠,簾簾飛瀑,讓人如同身臨其境,隱隱聞見草木的清香,感受到氤氳的水汽,聽到瀑布的嘩聲。 在畫卷右側(cè)提著一行小字,“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弊舟E清雋又不失力度,單是這幾個字,便足以讓人細細體品一番。 方尚清奇道:“明明是一幅山水,為何要用這句詩?” 看到詩句的一剎那,洛書大腦出現(xiàn)了短暫性的空白,種種情緒紛雜混亂,到最后終結(jié)于老父親般的擔憂與欣喜。 兒砸,你網(wǎng)戀啦?! 第51章 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這分明就是在以景喻人?。?/br> 冷、冷靜! 洛書敲敲自己的腦袋,強迫自己從方尚清娶妻生娃的美好想象中掙脫出來。 對對,不能期望過高,萬一不是就太讓人失落了。 仔細想想這就是一句話嘛,雖說是在夸獎小清清,但是還不一定是表達愛慕,畢竟這里既有深閨小姐,又有江湖女俠,雖說與男子信件往來神交已久有些大膽,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jié),倒也確實有可能只是一位紅顏知……等等,這特么好像是一筆男人的字?! 洛書雖說在一直給自己做心理建設(shè),但是在發(fā)現(xiàn)這一筆好字貌似是出自男性之手的時候,還是有種從天堂墜落的感覺。他抱著一絲僥幸問道:“小清清,這位丹青師……是男是女?” 方尚清完全沒有體會到師父的心情,爽朗地笑道:“哈哈,丹青他當然是一名男子。” 當然是、一名男子。 洛書面無表情地回到了馬上。 這要是個女子,成年累月的信件來往說不定還能日久生情,這是個男的就…… “咱們繼續(xù)走吧?!甭鍟睦鄣匾Я艘豢谒Ц?,都不想摸一把大黑雕的毛了。 愁死了,雖說習武之人壽元綿長,處于成年時段甚至要比一個普通人的一生還要長,但是成親這件事吧,就像是爹娘的催婚一樣,想讓孩子以后有個人相互扶持著,況且方尚清還是武林盟主,看起來清閑,但是一等到江湖上出了事,第一個麻煩的就是他,況且——小清清還一窮二白…… 洛書揉揉額頭,趴在馬脖子上,被二零八八勾回來倚在懷里,投喂了一塊蜂蜜棗糕。 然而方尚清完全沒有體會到師父的良苦用心,欣賞完摯友的畫,又將圓筒反過來倒了倒,里面還有一封信。 方尚清展開信,越讀越發(fā)驚喜,等到讀完,露出了讓無數(shù)江湖女俠雙頰飛紅的笑容。 “師父!丹青說他在五日后到江南煙雨樓,咱們這一路過去剛好能與他相見!”方尚清與丹青師相交許久,然而陰差陽錯竟然一次都沒有相見過,這次終于可以與之秉燭夜談,把酒言歡! 洛書眼神死。 所以說現(xiàn)在是要去見網(wǎng)友了嗎?去吧去吧,反正又不是網(wǎng)戀,不怕見光死,自從知道對方是男性之后就沒什么擔憂了,反正已經(jīng)遇到面基最糟糕的情況了…… 洛書別過頭,并不想看自己這么大年紀還沒開竅的徒弟,全然忘了自己年齡比大徒弟還大上一圈。 方尚清不知道為什么師父突然之間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但是這并不能影響他的好心情。 看著樂顛顛的大徒弟,洛書掙扎著想,沒準……那丹青師是女扮男裝呢? *** 子車痕順著血蠱師留下了痕跡,帶著余千秋一路前行,到了一個小村莊,看天色不早,準備借宿一晚。 “主人,您看那邊,好像有個小孩子?”子車痕性子冷淡,但是余千秋卻剛好相反,他一路左顧右盼,不顧子車痕臉上拒絕的表情,將收集到的消息告訴主人。而現(xiàn)在余千秋發(fā)現(xiàn)了在村口蹲著的一個小孩子。 “小孩子?”子車痕順著看去,果然看到在村口有一個蜷縮著身子的小小身影,微微蹙著眉行了過去,余千秋連忙跟上。 離得近了,便看出這孩子周圍不但沒有大人,還發(fā)著高燒。粗粗一看,他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年紀,衣服雖說看起來臟亂,但是隱隱能看出來原衣是一件不曾縫補的新衣。 莫非是個哪家里走丟的公子哥兒? 子車痕想想又搖頭,先不說誰家公子哥這么心大,走丟了也不聯(lián)系自家里還敢幕天席地地躺著,只說這身衣服,雖說是料子還算不錯,但最多算是過年時給穿戴上的一身新衣。 這孩子看上去就像是大過年時被家里人趕了出來。 十一二歲的孩子處于一個很微妙的年齡段,若是放在朝廷之上,已經(jīng)可以準備定親事項,放在江湖之中,正是習武最好的年紀,而放在村落里,則是新生的勞動力。若是厭棄這個孩子,自然不用把他養(yǎng)到這般年齡,若是痛恨,又無法解釋他身上的一身新衣。 子車痕定定看了他片刻,示意余千秋將他制住,然后探了探他的脈。 無內(nèi)力,往日身子有所虧損,風寒,還有…… 天生藥鼎之體。 子車痕身子一震,連忙再次伸手探脈,脈象虛弱至極,但確實是天生藥鼎! 天生藥鼎,也就是天生的藥人。 藥鼎對于大夫來說意味著什么呢?是無數(shù)的新藥,也是無數(shù)的人命。 一味新藥的煉制,總歸是要有試驗品的,而藥人則是為此而生。被作為藥人的人,往往都是窮兇極惡之人,惡貫滿盈之徒,因為無法保證藥的毒性,所以藥人的死亡率非常高。 一個大夫,當然可以守著,將老祖宗的東西吃透了,這樣也能成為一名大夫,但是卻永遠稱不上“神醫(yī)”。 每一種病的治愈,都是用命堆出來的。 但若是心生慈軟,舍不得對藥人用藥,那死去的就是千千萬萬得了這病的無辜人。 子車痕一頂斗笠,一包金針,一背藥箱,踏過尸山血海,踏過森森白骨,將治病的新法與新藥帶到世上。 因此,他是圣手,也是毒醫(yī)。 而現(xiàn)在,他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藥鼎之體。 藥鼎之體者,容藥也,用藥也。 他們的身體會自發(fā)吸收有利的藥性鍛煉己身,同時對于對身體有害的藥性會有排斥性,只要用藥得當,每一次對藥物的吸收,都是一次對己身的增強,包括毒藥。 子車痕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然后將藥給這個孩子喂了了下去,他需要確定,他愿不愿意做他的藥鼎。 …… "你還有臉回來?簡直丟了老周家的臉!" "夏哥兒,當初是我們不好,沒看住你,可是你怎么能……" "周夏!你不配當我哥哥!" "嗚嗚……哥,你知道同村的人都是怎么說我們的嗎?說我哥哥是一個賣屁股的!我就是哥哥做妓的小孩!" "小夏,你走吧,別回來了。就當是……為了我們。" 為了你們? 可是誰又能為了我呢? 他在南風館里掙扎了那么久,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回家。 回家,回家,回到那個不富有但是有爹娘,有兄弟有meimei的家。 然而等著他的是什么? 朝廷為了不讓回去的孩子落人口舌,都安排了官兵護送,就說是他們被拐走乞討,最后又被救了回來,因此回到了家的他們,就可以當是做了一場噩夢,他可以不知道哪里是南風館,哪里是承陽城,他只是走丟了,然后又回來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村子里竟然有人偶然間在南風館看到過他。 那村口的陳二哥,從前和他們一起上樹下河,從小一起光著屁股長大,他以為會四處找他的是他,把他在南風館的事情宣揚出去的也是他。 似乎在他從南風館出來之后,就再也不是原來的周夏,不管將過去如何粉飾,他只是夏至,再也做不回周夏。 臟了就是臟了,無論如何洗滌,還是臟的。 似乎大家都是這樣認為的,包括他的家人。 嚴肅的父親發(fā)了火,柔弱的母親帶著哭腔責備他,弟弟目露厭棄,meimei哭著將他推出門去,大哥語氣溫和,卻在勸他離開。 村子里的人看見他就像是看見什么惡心的東西一樣繞著走;村里的地痞流氓見了他會把他當妓女一樣說不堪入耳的話甚至動手動腳;他曾經(jīng)下水撈起來的那個旱鴨子,見他接近會往屋里躲,然后他爹爹會拿著木棒出來,曾經(jīng)感激的臉上滿是厭惡。 "怪不得自己水性不好還下去救我家孩兒,原來是小小年紀就心術(shù)不正!" 他信念崩塌,張皇失措,只好狼狽逃竄,他無處為家,心有不甘,于是臥在村口。 一連三日,日曬雨打,終是倒下了。 入南風館是我想的嗎?被拐賣被欺壓是我的錯嗎?難道我不是受害者嗎?為什么被謾罵被鄙夷的卻是我? 為什么?。?/br> 他周身發(fā)寒,但心口卻如同被生了一把火,烤得他如同身處煉獄,憤懣不甘,痛不欲生。 南風館中所受的皮rou之苦,怎比得上這噬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