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好在還有周叔,對兩個孩子一視同仁,他喜歡小孩子,兩個都喜歡。他會教阿歡斷章節(jié)識字,會把書借來給阿歡閱覽,也會給阿喜帶紙鳶,帶風車,帶男孩子都喜歡的小玩意兒。多虧了他,阿歡和阿喜才能體味到名字所給予的那份歡喜。 直到周叔被攔腰斬斷了身子,用雙手爬著向外,看他們的目光擔憂又焦急,然后被不知是誰一腳踹進了火海里。 …… 阿歡和阿喜馬上就要到七歲的時候,家里來了一個人。他相貌平平,眼尾上挑,笑起來的時候有點像狐貍。他說他是江湖上一家門派的弟子,看見他們兩個的根骨便生了惜才之心,想納入山門。他露了漂亮的一手,憑借一雙rou掌將一塊石板拍得粉碎,看得子車老爺子目露異彩。 老爺子想讓阿喜去,但若是阿喜去了,那這些家業(yè)又有誰來繼承?那就讓阿歡去,反正他會保護阿喜??扇羰菍W成歸來的阿歡生了歹意,想要強奪這些家產怎么辦? 恰巧,在外走商的子車夫婦為了趕回來給兩個兒子過生辰,也回到了子車府,便撞上了這個奇怪的人,于是免了阿歡與阿喜的別離。 子車府世代為商,雖然家里不得為官,但是經年的積累,子車府中有一筆令人羨慕的財富,哪怕阿歡與阿喜是兩個一無是處的敗家子,也足以衣食無憂。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受這份苦處,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風餐露宿。 所以他們讓兩個孩子自己選。 阿歡和阿喜都不想去。 不想就不想吧,無視氣得跳腳的老爺子,子車府給怪人包了一份大禮,又做了一桌好菜餞別。生意人最懂分寸,把人照顧的舒舒服服,那怕是自己兒子不去練武,也算是多了一份人脈。 可是這個人要的又不是人脈。 他要的就是兩個孩子。 還有讓子車府永遠閉嘴的,上下數百口人的性命。 想來可笑,理所當然。 所以當夜子車府就起了大火,老爺子擋在兒子背后一刀入心,奶娘抱著兩個孩子出逃皮開rou綻,周叔用最后的力氣將阿歡拋向子車,阿歡眼看著周叔的身子被懶腰斬斷。 子車夫婦抱著孩子連夜出逃,百年積蓄付之一炬,白日那怪人像是貓捉老鼠一樣將四人逼到了落仙崖。他在月光下笑得形同鬼魅,白日里白凈的臉上出現了一朵血色的牡丹花。 然后就是舍棄。 阿喜眼睛紅腫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睜大著眼睛木呆呆的樣子,好像魂魄離體。他倉皇地看向父親懷里的哥哥,看見哥哥被扔了過來,被母親一把抱住。就算是自己都在微微顫抖,依然努力地伸出手拍拍他的脊背,就像安慰每個夜里害怕難以入眠的孩子。 “別怕?!?/br> 冰涼的手捂住了眼睛,他感覺好像有雨滴滴在了臉上,但是為什么是溫的呢? 然后眼前突然一明,阿喜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擋住自己眼睛的手不見了。 不見了? 那哥哥去哪里了? 母親向前沖去,安全地掠過了怪人,他木呆呆地回頭看過去,看見了掉下懸崖的阿歡。 哥哥面向著自己,背后是一片漆黑。 ……哥哥,被拉到黑暗里去了。 “啊——?。。「绺?!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任由他怎樣掙扎都無濟于事,哥哥掉進了地里,再也回不來了。 …… 阿喜醒來的時候,覺得渾身都疼,身上陣冷一陣熱,皮膚下好像有蟲在鉆來鉆去。他想起哥哥,驚慌地抬頭打量四周,卻看見了被束縛住的母親。子車夫人雙手雙腳被束縛著,口中塞著布條,身子前后晃著,臉上滿是淚水。 “娘!娘你怎么了!你別欺負我娘!” 阿喜掙扎著,但是他身上鎖著鏈子。 那個人直起身來,臉上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嘻,小崽子,好好活下去吧,你哥哥死了,那蠱皿就只有你自己了,你最好好好地活到把‘人蠱’練出來。否則我就把你娘一刀刀地凌遲了喂我的寶貝們?!?/br> 子車夫人的雙目空洞安靜地跪在地上,就像是安靜的傀儡。 原來死是比生更容易的事情。 這蠱,一煉就是十年。煉到母親已經成了一座空殼,煉到他體內的蠱王已經半成熟,煉到蠱所反哺給他的力量,已經能掙脫鏈鎖。 所以他逃了。 他已經摸清了煉蠱之人出現的規(guī)律,掙開了鏈鎖,殺死了已經成為活死人的母親,然后帶著只剩一具空殼的蟲巢踉蹌出逃。 他埋了母親,做了偽裝,一路奔逃,最終被人逼到了落仙崖。 就好像冥冥中自有天意,他的哥哥死于此處,而他也在十年后于此處安息。 …… 他掙開眼睛的時候,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活著。 眼前有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一身灰衣平平,相貌卻俊逸出塵,見他醒了,目露驚喜。 “我是洛書,河圖洛書的洛書?!?/br> “小家伙,你的名字是?” 他沉默了許久,那十年沒有被呼喚過的名字被壓在舌底,顯得太過諷刺。 一路坎坷,怎言歡喜。 大仇未報,怎言欣喜。 他想了想,說那我就叫子車仇吧。 叫洛書的青年人似乎愣了一下,問:“是哪個字呢?” “仇恨的仇?!?/br> “唔,這個字好像不太好啊,換一個吧?!?/br> 他似乎知道這是他臨時給自己取的一個名字。 “換?嗯……您為我取個吧?!?/br> “啊、要我取啊……那、那就換做……酒籌的籌如何?” “酒籌的籌?” “有酒有計,何以懼仇?” “……好。” “所以你要不要拜我為師?” “好?!?/br> “啊?這、這么痛快!好!放心吧阿籌,為師一定盡全力教導你,助你早日出崖!” …… 然后在第一天的教導,就出了問題。洛書沒想到,能主動跳下落仙崖的人,居然有恐高癥。 洛書傻眼了。 莫非是因為當時那一跳留下了什么心理陰影? 阿籌知道,其實不是。 就像是他不是因為膽小才怕黑一樣。 自從哥哥掉下去之后,他再也不怕黑了。 因為他再也沒有哥哥會失去了。 所以這次是因為什么? 大概是因為他所感受的,不是自己的情緒,而是哥哥的情緒。 阿籌為了學會輕功,把自己弄了一身的傷,直到上崖那天,洛書依舊心驚膽戰(zhàn),覺得這個小混蛋大概是自己教的徒弟中輕功最差的一個。 哎。 不過阿籌想,現在師父大概不用擔心他的輕功了,因為他的恐高癥已經好了,只不過恐黑的毛病又回來了罷了。 阿籌躺在子車痕旁邊,拘謹得像一根糖棍,絲毫沒有小時候恨不能鉆進他懷里的勁頭。子車痕眨眨眼睛,終于嘆了口氣。 他翻身輕輕拍打著阿籌的身子,就像是在哄孩子入睡。 “睡吧,阿喜?!?/br> 阿籌猛地抬頭,看見子車痕單手摘了面具,露出了臉上的胎記,笑得一如從前。 “哥哥?” “哥哥!” “哥……” …… 阿籌沒想到自己睡得這么快,老實說,他還想和哥哥聊聊天之類的,但是他現在本就是病人,加上今天情緒起落太大,很快就睡著了。 子車痕看著阿籌的綁滿繃帶的臉頰,沉默著摸了摸阿籌的腦袋。 其實是很在意的啊。 他自小早熟,聽得懂那些惡言惡語,也看得出阿籌對自己的維護。他的笨弟弟,每次和別人打完架都說是摔倒了,可是誰摔會摔出掐痕呢?可是他要裝作不知道,如果挑明了說,笨弟弟就會露出小狗被欺負了的神色,好像自己做的事情都沒了意義。 所以他也不告訴阿籌,其實每次他要爺爺來向他道歉,贈與點心的時候,都會在他耳邊低聲咒罵,是自己讓阿籌和他離了心,自己是個短命的惡鬼,總有一日會離開他子車家。 子車痕輕輕拍打著阿籌的肩膀,見他呼吸平穩(wěn)了,自己便也平躺下。 仔細想想,那七歲之前的日子,并沒有自己以為的灰暗,周叔也好,阿籌也好,奶娘也好,都是那段日子里灼灼的光。 現在自己有了師父,有了師兄弟,弟弟也回來了,還鬧什么別扭呢? 想來應是陽光一房,鮮花一地。 離枝離葉的雙生花,終將會再次交繞在一起。 *** “所以啊,阿籌和阿痕這次應該能把心結解了,可算了了我一樁心事?!?/br> 洛書伸了個懶腰,笑得一派輕松自在。 “本來嘛,這種事情就不應該別人摻和,之前可累死我了,下次說什么都不管了哈哈哈!” 寧恒看著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的洛書,輕聲道:“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