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jié)
洛書心里一陣酸澀。 他抱抱月憐,修習(xí)的功法令他的共情能力太過強大,以至于心臟都蜷縮成一團。 他都這樣了,月憐到底有多難過呢。 他恨恨地在心里給雪暮枝記了一筆賬。 “小憐,”洛書拍了拍月憐的肩膀,月憐的一雙桃花眼像一潭死水,“要去看看嗎?” 看?看什么? 月憐的眼神逐漸聚焦。 對,他的親生父親來找他了。 要去看看嗎?那樣年輕的人是他的父親?他是怎樣的人? 月憐心里煩亂,但是選擇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哪怕心有顧慮,畢竟是心有所愿。 有哪個孩子不渴望父母的寵愛與認可? 洛書看出了他的想法,將手放在他面前靜靜得等著他,直到月憐緩慢卻堅定地,將小手放在了洛書的手上。 …… “小歸……”雪暮枝下意識地向著月憐走了兩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局促在原地,慌亂地在身上摸了摸,拿出了一只白色的小蜘蛛。 月憐的手緊緊地握住洛書的,讓洛書沒了讓兩人單獨相處的想法。 哪怕四年前究竟是怎么父慈子孝,現(xiàn)在也不過是陌生人。 陌生人? 洛書看看月憐,腦海里突然劃過了什么。 雪暮枝半蹲在地上,目光與月憐平視,“小歸,我是爹爹。”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但是很堅定,他將小蜘蛛托在手上,輕聲說:“這個、是當初爹爹給你準備的三歲的禮物,現(xiàn)在給你……好嗎?” 和雪暮枝本命蠱一樣的白色小蜘蛛,不過身子小了一圈。 和那日的草編一模一樣。 月憐睜大了眼睛。 他下意識地看向洛書,洛書摸了摸他的頭。 月憐再次看向雪暮枝,雪暮枝藏在袖子下的手微微顫抖,如同接受一次審判。 月憐仰頭,問:“您是我父親嗎?” 雪暮枝想說話,但是發(fā)現(xiàn)自己嗓子已經(jīng)干澀地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地點了點頭。 月憐問:“我為什么沒有和您一起生活?” 雪暮枝知道他不是責(zé)怪,只是疑問,可是依舊覺得心像是被蠱反噬了一樣,又痛又癢,他慢慢將當日的事情說了,聲音嘶啞,洛書遞過去一壺水,雪暮枝一邊說著,竟然沒有用茶杯,下意識地將一壺全都喝完了。 月憐垂下眸子,眼角微紅。 洛書有些擔(dān)心地握緊了月憐的手。 剛與自己親身父親相認,就要接受母親已經(jīng)離世的事實嗎? 月憐沉默了一會,雪暮枝的手依舊伸著,上面穩(wěn)穩(wěn)托著那只白色的小蜘蛛,乖巧地趴在他的指尖。 月憐再問:“您在這四年有找過我嗎?” 雪暮枝認真地點頭,喉嚨像是被什么梗住了。 怎么沒有找呢?上窮碧落下黃泉,他雪教弟子走過大江南北,難道只是為了尋找可以煉制的蠱? 可是這天下之大,僅僅四年又怎么走得完。 雪暮枝想,他為什么沒有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拼著風(fēng)餐露宿,哪怕只有一時半刻也好,將人早些找回來。 月憐緩緩伸出手,雪暮枝屏住了呼吸—— 他慢慢地、慢慢地接過了那只小蜘蛛。 就像是一個儀式。 他笑了笑,看向雪暮枝。 “那我從今天開始,就是雪月歸了。” 雪暮枝的手顫了顫,猛地將他抱在了懷里。 “小歸?!?/br> 頸間一涼,是眼淚浸濕了領(lǐng)子。 在看見他的阿枝的尸體時他沒哭,在發(fā)現(xiàn)小歸不見時他沒哭,在一路辛苦奔波時他沒哭。 他把他和阿枝的孩子弄丟了,他沒臉哭。 直到此時,終究是再也忍不住,隔了四年的淚。 雪月歸試探地回抱過去,一點點收緊、收緊,直到將自己完全縮進雪暮枝的懷抱。 他有父親疼了。 他笑著,仰著頭,卻終究忍不住落下淚來。 “爹……” *** “宿主,該睡了?!?/br> 二零八八將床鋪好,發(fā)現(xiàn)剛剛?cè)ヅ菽_的人還在發(fā)呆,水都涼透了。 就是去做了一盤糕點的功夫,一個沒看見就要把自己弄感冒。 二零八八皺著眉,握住洛書的腳踝提出來。 “??!小、小八啊……”洛書被嚇了一跳,有點不好意思地把腳往回收,二零八八皺著眉沒有松手,動作輕柔卻不容反抗,洛書心虛地蜷了蜷腳趾。 “宿主,按時間算,你又要進行體型轉(zhuǎn)換了,平時還是注意一點的好?!倍惆税四眠^干爽地毛巾把洛書的腳包起,體溫調(diào)節(jié)上升,一陣暖意由腳一路融融,于是一身疲倦皆消,心底壓抑砰然消散。 洛書舒服地長舒一口氣,一陣困意上涌,才恍然發(fā)覺,現(xiàn)在確實已經(jīng)到了平時睡覺的時間了。 二零八八見洛書瞇著眼睛窩在椅子里,就像被撓到了癢處的貓咪,心里的點點火氣盡數(shù)化作了一聲長嘆。 “你啊……” 他拿過拖鞋給洛書套上,又攬起另一只。 洛書很白,腳就像是晶瑩的白玉,皮膚下青色的血管順服地伏著,腳趾圓潤,指甲如貝,許是在冷水里待久了,腳尖帶著淡淡的粉紅,腳背上還掛著水珠。 冰涼涼的。 二零八八又嘆了一口氣,溫?zé)嵘踔劣谟行┪C的掌心合著毛巾裹了,將水盡數(shù)吸干,看著洛書懶洋洋快睡著的樣子,二零八八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指尖在洛書腳心一劃,就看見洛書像炸了毛的貓咪一樣一下子彈起來,就差來幾聲示威的咕嚕聲。 在洛書控訴的目光下,二零八八絲毫不心虛地將水倒掉,回來洗干凈手,從空間里拿出一碟切好的蜜瓜,叉了一塊送到洛書嘴邊。洛書下意識地張嘴接了,被甜地幸福地瞇起了眼。 看著大貓的毛被擼順,二零八八笑了笑,“宿主,吃完去睡吧。” 洗漱完,洛書縮進被子里,這兩天的天熱地狠了,反而變得涼爽起來,尤其是今天降了一場雨,夜里穿著單衣已經(jīng)有些涼了。 二零八八把洛書的被子掖好,一掌揮滅了蠟燭,洛書道了晚安后,二零八八卻沒有走開。 洛書看見二零八八的眼睛反射著窗外的月光。 二零八八問:“宿主今天是有什么心事嗎?” 洛書愣了一下,笑了笑,然后漸漸染上了苦澀,“就是今天小暮枝的事情,讓我有些難受?!?/br> 二零八八的眼睛,哪怕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晰,他看見洛書的笑意消失,眼神有些空洞,心里緊跟著一抽痛。 洛書修習(xí)的功法讓他對別人情緒極為敏感,相對的,共情能力也極強。 恐怕是很難受的。 “小八,你說這是何等不公,讓相愛之人天人永隔,還要怨侶糾纏終生?!?/br> 二零八八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因為他連情意與情欲都還分不清,往日種種在他腦海中交織碰撞,心里的疑惑讓他忍不住問:“宿主,究竟何為情愛?” “是占有欲嗎?還是貢獻欲?究竟應(yīng)該如何定義?” 洛書有一瞬間的茫然。 該怎么回答呢? “周靈說她愛龍韜,但是一直在傷害他的身邊人,冉蒼說心慕寧恒,卻讓寧恒恨了他半輩子,雷世蒼喜歡韶斬,選擇的卻是默默守護,這些都是情愛嗎?為什么所表達的,這么不同呢?” 二零八八看著洛書的眼睛熠熠生輝。 他在等他的答案。 洛書認真地想著,他一直覺得情愛應(yīng)該是順其自然,第一次被問具體的含義,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什么是情愛呢? 洛書最終嘆了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道:“大概每個人的定義都不同吧?!鳖D了頓,他又道,“不過若是我有了意中人,他一定要死在我前面?!?/br> “被留下的那個,太苦了。” 會苦嗎? 二零八八怔怔地看著洛書。 他經(jīng)歷過許多世界,看過許多分分合合,經(jīng)歷過許多別離,應(yīng)該是很平常的事情啊。 他去想象,要是有一天洛書壽命終盡,化為塵土,留下他自己,或是回總部,或是再去綁定下一個宿主…… 心突然就像是被剜了一刀。 生生的疼。 要是有一天他永遠離開他,再也見不到了,那他下意識買下的零食甜點就沒有意義,他學(xué)過的廚藝與甜點就再無人品嘗,他想與他分享的風(fēng)景再無人同賞。 房間里的床永遠都是冷的,早起熬煮的米粥只能一直放到?jīng)?,他熬煮雞湯時滿室飄香也不會有人偷偷去嘗,他晚上的房間永遠不用點蠟燭,不需要準備毛巾防止某個人又泡腳泡到冷,沒有人把自己埋到被子里,對一個系統(tǒng)認認真真地道一聲晚安。 他只要獨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