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jié)
…… 阿荼眨眨眼睛,努力將眼淚憋回去,可是眼淚卻越流越多,她只好努力地笑著,笑得越發(fā)燦爛,“思遠、哥哥,我要……糖衣最、最厚的?!?/br> “好好……” 方思遠咬著牙,心有所感,卻豁上不眨眼睛,也死命要將眼淚忍回去。要是眼淚落下來,有什么就變了。 “思遠哥哥,我是……大壞蛋,我要先……走啦。” 阿荼看著方思遠,想像小時候一樣,摸摸他頭上的發(fā)旋,可是她已經(jīng)沒有能舉起來的手了。 于是她有些遺憾地笑著,動了動腦袋,用頭頂?shù)陌l(fā)髻蹭了一下方思遠耳邊的鬢發(fā)。 她不再流淚了,她的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 她想自己是笑著走的。 她聽說啊,人要是哭喪著臉進閻王殿,下輩子臉上就會有淚窩,一輩子都要流淚了。 思遠哥哥眼角,就有一顆淚痣,當時自己還在想呀,思遠哥哥這么開心陽光的樣子,怎么會流淚呢? 卻不曾想,都是為自己流的。 阿荼目光微微渙散,她隔著遙遙的時光,看見了當初笑容燦爛的少年。 “阿荼,你等著我,我考上秀才,回來、回來送你一件大禮物!”臉頰緋紅著,卻說得很堅定。 可是她沒有等到他回來。 年少情竇初開,不是沒有對這個一直照顧自己的哥哥有過情意,可是方思遠一去,家里的人就要她出嫁了。 “你呀,難不成還想等你那思遠哥哥,人家是秀才了,哪里看得上你這黃毛丫頭?!?/br> “京城里的小姐這么多,思遠又是個厲害的,長得也端正,還怕找不到京城里的小姐?” “你啊,就別癡心妄想了!” “村頭的老周,他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年紀大才好疼媳婦嘛,他之前自己一個人,攢了不少錢,這不彩禮……咳咳!這不膩嫁過去,就是享福的。” 阿荼不小了,她知道大姐二姐嫁了人再沒有回來,也知道村頭的老周頭已經(jīng)五十歲了,這次足足給了三十兩銀子的彩禮。更知道老周頭以前其實是有一個妻子的,不過被他喝醉了之后活活打死了。 阿荼不想死。 她偷跑了。 可是最終還是被捉了回來。 她要被賣給老周頭了。 可是思遠哥哥還沒有回來,明明說好了的。 離約定的時間過了一個月了,他是不是不回來了? 當時只這樣想的,已經(jīng)心灰意冷,所以在趙柯買下她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她用了五年,忘了那個家,忘了年少時的一腔情誼。江湖之大,有喜有樂,后來遇見雷世蒼,于是再一見傾心。 她以為她忘了,可是當成為青年時的方思遠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時候,那些褪了色的回憶又全都重新變得鮮活起來。 他說他要接她回家,他說他要娶她。 可是太晚了呀。 阿荼已經(jīng)不喜歡他了,有的只是看作哥哥的兄妹之情了。 她給了他的求而不得,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陰差陽錯。 這輩子太苦了,她想笑著走,想讓思遠哥哥看著自己笑著,也想讓思遠哥哥笑著,陽關(guān)道也好,奈何橋也好,他們都要好好的笑著走下去。 方思遠拼命地搖著頭,抱著阿荼看向洛書,雙眼猩紅含淚,帶著祈求與希冀,像是發(fā)了瘋的野獸。 “掌柜的!求求你救救阿荼,我給您當牛做馬也心甘情愿!” 他嗓音嘶啞著哽咽,本不應(yīng)該這樣用嗓子的,可是在場的人已經(jīng)沒有有理由去阻止他了。 洛書根本沒法去看方思遠的眼睛,他看慣了太多生離死別,卻依舊無法習慣。 可是終究無法逃避。 洛書仰頭逼回眼淚,沖著方思遠搖了搖頭。 “思遠,有什么想說的,快說吧,” 他自己說著,都幾乎受不住了。 太殘忍了。 親手將別人的希望戳破,太殘忍了。 修習琴音幻境以至于對旁人的情緒感知能力超凡,后遺癥是一樣超凡的共情能力,放在繪畫寫作上令人欣之若狂的共情,現(xiàn)在卻讓洛書心口絞痛,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看著方思遠一點點暗淡下去的眼睛,忍不住自責,若是他當時發(fā)現(xiàn)了阿荼的不對勁,若是將阿荼帶回來之后果斷地下手驅(qū)蠱,結(jié)果會不會不同。 二零八八站在洛書身邊,感受到了他此前從未感受過的,屬于人類的感情,突然無師自通了絕望、痛苦與悲傷的含義。 他看著洛書,那存放內(nèi)核的地方,也忍不住一起難過了起來,他無所適從,最終只是握住了洛書的手,好像要將所有的勇氣與快樂都傳遞過去。 【不是你的錯。】 【洛書,別哭。】 洛書感受著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溫熱,緊緊地用力握住,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酸澀生疼。 【嗯,我不哭?!?/br> 他可是洛書,是無所不能的洛書。 方思遠緊緊抱住阿荼,阿荼的眼神已經(jīng)渙散了,可是依舊是在笑著的,聲音輕地像是蝴蝶拍動翅膀,要緊緊貼在她唇邊才能聽見。 “對不起空中、樓閣的……大家了……” “哥哥和嫂子……黃大哥、蕓姐……” “還有、雷大哥、阿斬……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我錯了、” “錯了……” “思遠哥哥,你啊……一定要找一個……美美的嫂子來,好好地、過日子……我呀,就最開心啦……” “思遠哥哥,保重。” “阿荼能認識你……真是太好啦……” 阿荼就這樣說著、說著,漸漸淡了呼吸。 方思遠死死地抱住她,像是要將自己身上的溫暖度過去,又像是要將阿荼的魂魄留在懷里。 突然有歌聲響起,方思遠茫然看過去,看見洛書手里拿著兩根筷子席地而坐,敲著,敲成一段樂,應(yīng)和唱著不知名的曲子,雙目放空,似乎在送誰遠去。 “山里有姑娘呦,有山泉?!?/br> “路邊有野花呦,有竹竿?!?/br> “拉著儂的手呦,去溪邊?!?/br> “撈起大胖魚呦,給我小meimei。” …… “阿荼!” 有人在叫我? 阿荼下意識地回過頭,看見方思遠正沖她揮手。 哎?我…… 阿荼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是很快就拋到一邊去了。因為思遠哥哥回來啦!還給自己帶了好吃的! “阿荼,你猜猜我?guī)Я耸裁???/br> 少年拎著籃子,背著書箱,笑容燦爛,倒是比那滿目的陽光還要燦爛。 阿荼一路像只小兔子似的跳到方思遠面前,板著手指道:“肯定有栗子糕對不對?” “對?!狈剿歼h栗子糕放在阿荼手上,逗她,“再猜猜?” 阿荼睜大了眼睛,驚喜道:“還有呀?那……桂花酥?” “對啦?!狈剿歼h將籃子上的布掀開一個小口,將桂花酥拿出來,不讓阿荼看籃子里面。 “再猜猜?” 阿荼皺著眉頭,認真地想著,“想不出來了。”最終搖搖頭,像只喪氣的小狗。 方思遠心就軟成了一片。 他將籃子完全掀開,露出了裹著油紙的一串紅艷艷。 “還有糖葫蘆呀,笨阿荼。” “哇!糖葫蘆!不對……我才不笨!”八九歲的女孩張牙舞爪地看著少年,像是一只小奶貓,只想讓人捏捏它軟嘟嘟的爪子。 方思遠就笑得彎起了眼睛,“好好好,你不笨,我們阿荼是最聰明的了,來吃一個糖葫蘆?” 阿荼氣鼓鼓地一口咬下,臉頰就鼓起了一個包,像只小倉鼠。 “好甜!” “哈哈,那是自然,這可是里面糖衣最厚的!走了走了,回家嘍?!?/br> “嗯嗯,回家!” 阿荼拉著方思遠的衣角,嘴里含著滿口的酸甜,聽方思遠講學堂上的事情,陽光正好,溫柔而不刺眼,可是她突然就想落淚。 “阿荼?你怎么了?不開心嗎?”方思遠突然有些著急地問著。 “沒有啊思遠哥哥,我就是想你要背那么多書,一定很辛苦吧?!?/br> “不累不累,一點都不累的。阿荼想學嗎?我教你啊?!?/br> “我?嗯……可以嗎?” “當然可以??!回去就教你寫字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