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節(jié)
這些人依舊沒有相信,自己是真心臣服于施己教,他們從頭到尾都只是想控制住他。 于是木卓加快了計劃的進度。 在他被擄走之前,洛書曾給他一包驅(qū)蠱散,被他放在衣袖的夾層里,他撕開使用,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被下了蠱,更像是被下了藥。 噩夢與現(xiàn)實重疊,有時候他甚至能摸到“木盡”溫?zé)岬纳眢w,和從他脖頸出破薄而出的血液。 他以為這是夢境,可是在再次清醒之后,卻能看見衣袖上沾著的一抹血跡。 在他的世界里,隱門他的長輩,他的師兄弟,天天逗弄小師弟的老五,溫柔的老三,潑辣的老七……他們都一一嘗試著各種血腥又殘忍的死亡,他無力阻止動彈不得,只能看著他們驚恐無助地慘叫,向他伸出的手由顫抖到冰冷。 他們到死都在看著他,死不瞑目。 好像在問他,他們的大師兄,為什么不救他們。 空氣中彌漫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端上來的食物依舊是在野外難以得到的精美,可是他卻再也咽不下去,他看著碗里的飯菜,到覺得像是在吞咽著同門的血rou。 他開始消瘦,比他的幻覺,更像是幽魂。 木卓無堅不摧,唯獨隱門是他的軟肋。 疼痛不能使他清醒,他的大腿內(nèi)側(cè)被劃地皮rou不整,卻依舊逃不開這可怖的夢魘。 后來木卓開始習(xí)慣,習(xí)慣在斷了手腳的隱門弟子面前,面無表情地修理著機關(guān),整理著陣法,看著鮮血濺到碗上,依舊默不作聲地填飽肚子,在慘叫聲中強迫自己入睡。 偶爾清醒的時候,他會想起洛書,想起寧恒,想起方尚清,卻再也不敢想起隱門,每每想起,他所惦念的人就會出現(xiàn)在他面前,然而被折磨到死掉。 他知道那是幻覺,但是卻逃避不開。 也許幕后的人想將他逼死吧。 死是最好的逃離方法,但是他不想。 他還沒有將機關(guān)獸改造完,還沒有將這份大禮送給施己教,怎么能去死呢? 他當(dāng)初被扔在破廟里沒有想過死,當(dāng)初和野狗爭食沒有想過死,當(dāng)初被高燒燒得意識模糊,也沒有想過死。 當(dāng)初他年幼而單薄,沒有經(jīng)歷過溫柔,也不欠誰,像野獸那樣只憑本能去活著。 這樣都沒有想過去死,現(xiàn)在他經(jīng)歷過這么多,為什么要死? 木卓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但是機關(guān)獸的完善卻越來越快,他變得越發(fā)像一座木偶。 他的樣子大大降低了施己教的防備,有些事情在談?wù)摰臅r候也漸漸的不會刻意防備他,因為在他們眼中,這只是一個瘋子。 所以日復(fù)一日,加上他的調(diào)查,木卓終于得知了這陣法與機關(guān)獸的秘密。 五十年前的掌事人,隱門一直在暗暗尋找的上任掌事人,真的沒有背叛隱門,他們一直以來堅信的人,都信對了。 這陣法與機關(guān)獸老舊,是因為這都是五十年前的樣式。掌事人雖然天賦平平,但是依舊熱愛陣法,他隨身帶著機關(guān)獸與陣法的圖紙,是為了能隨時翻看。 他們的掌事人,在五十年前開戰(zhàn)前夕被殷國暗算抓捕,威逼利誘想讓他帶著隱門背叛武林,在一輪輪的酷刑折辱下,掌事人終是命喪異國,只留下了幾張圖紙。 這幾章圖紙,殷國研究了五十年,也依舊沒有研究透徹,于是綁來了他。 原來如此。 木卓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或者出去,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在緩緩流逝,他幾乎沒有清醒的時間,睜眼閉眼都是夢魘,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休息,也分不清送到嘴里的是飯菜還是瓦礫,他中間好像病了幾次,不過他也沒什么印象,反正與平時最大的不同,也不過是有沒有修補機關(guān)獸而已。 洛書這個人雖然莫測,但是是信得過的,他也不知道這股子奇怪的信任是從何而來,大抵是他看向他的目光太過透徹,將隱藏在心頭最深處的秘密一并挖出來了,亦或是在幽冥墓他兩次問他,要不要他帶些話給木盡。 隱門不會有問題,最多、也不過是像以前一樣,再度隱居山林,這幾次在江湖上的露面已經(jīng)足夠,也新收了不少有天賦的弟子,里面有弟子擅長管理事務(wù)也未可知。 木卓不想死,但是也不怕死。 尤其是想著還有幾百座機關(guān)獸,以及地蠱的人為自己陪葬,就分外暢快。 但是他死了無所謂,他不想讓前輩依舊被人誤會,他們的前輩,理應(yīng)是隱門的驕傲。 所以他將事情寫下來,沾著血寫在衣袖上,藏在機關(guān)獸的夾層里,想著有誰與它打斗時會發(fā)現(xiàn),卻沒曾想,施己教在機關(guān)獸外面裹了一層鐵皮。 這件事他不知道,直到看見成品機關(guān)獸時,才有些慶幸,又有些遺憾地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小狐貍你蠻厲害的嘛,怪不得小木盡說用隱門的機關(guān)獸和這些半成品打,覺得它們?nèi)醯眠^分了,原來是你在搗鬼,干得漂亮!” 洛書笑瞇瞇地給木卓倒了一杯茶。 木卓笑笑,然后接過,倒是沒有喝,只是捧在手心里。 …… 木卓還有些被控制前的記憶,他依稀記得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在他面前跳了一支舞。 那舞的姿態(tài)他沒記得多少了,只記得鈴鐺的聲音清脆,像極了下山時給木盡帶的九連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相撞的聲音。 然后他就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中間依稀聽見木盡的叫聲,就像是滴入湖中的一滴水。 等到醒來時,那一滴水泛起的漣漪與風(fēng)的紋路重合。 他看見洛書,三頭身的洛書在他面前盤坐,身前放著一張古琴。 見他醒了,他徐徐抬頭,沖他笑了笑,“呦,小狐貍,終于醒了?!?/br> 他只以為是新的幻覺,也沒有想搭理,直到洛書蹦到他面前開始絮絮叨叨地問他感覺如何,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木卓才慢慢反應(yīng)過來,這不是幻覺——所有的幻覺出現(xiàn)的基礎(chǔ)都是現(xiàn)實,洛書問的問題很多他聞所未聞,等聽到洛書一臉無奈地問他今日穿的褻衣是什么顏色的,木卓才滿頭黑線地反應(yīng)過來,這貨的脫線程度,絕對不是他的幻覺能模擬出來的。 也就是,他真的回來了。 再然后,就是與同門的見面,他看見瘦削了一圈的木盡,臉上鎮(zhèn)定自若的笑容似曾相識,直到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退出去,木盡才哇的一聲哭出來,哭得滿臉通紅,哭得上起不接下氣,哭到幾乎昏厥,哭到打著哭嗝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木卓抱著木盡,身體溫?zé)岬?,沒有漸漸冰冷下去,突然像是在空中飄浮了許久,腳終于踏到了實處,心一下子安定下來。 他清醒地比洛書預(yù)計的還要早,洛書說可以出去溜達(dá)了,他的同門還是小心翼翼又異常堅決地將他扣在房間里等到第三天,在此期間因為洛書的一句“最好有人一直陪著他”,木盡索性直接搬過來住,其余師兄弟輪流陪床,確保房間里陪著木卓的至少有兩個人。 他的同門有的嘰嘰喳喳,像是老五,把門派里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一個遍;有的沉默寡言,像是小十一,默不作聲的給他塞了一個機關(guān)鎖,兩人排排坐著解機關(guān)鎖玩;有的溫柔細(xì)心,像是三妹,他累了就安安靜靜地繪圖,一醒來總能看見三妹正抬頭望過來,笑著問他,“大師兄,渴不渴?” 他的師父聽聞這件事,甚至直接出關(guān),千里迢迢地趕了過來。 洛書說他被藥物傷了身子,可能還會出現(xiàn)幻覺,有七天的觀察期,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同門的陪伴,他的幻覺一次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唯一留下的后遺癥,就是吃東西沒了滋味。 不管吃什么,都是一股子混雜著血腥味的泥土味。 不過這個后遺癥,在出去溜達(dá)了幾圈之后,也被洛書給治好了。 ——洛書吃東西太香了,他吃東西的樣子就在吃什么千年罕見的佳肴,每一口都是莫大的幸福,讓人覺得不去嘗一口,就是這輩子的遺憾。 隱門那一群技術(shù)宅原本對除了機關(guān)陣法之外的東西不感興趣,來了醉仙樓一個個胖了一圈,木盡每次看見洛書,都控制不住自己去買上一樣的吃食,看著洛書像小倉鼠一樣,將東西一點點吃進肚子,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手里買的東西已經(jīng)吃完了。 木盡每次買東西,都會給木卓買上一份,木卓從一開始只能跟著吃一兩口,到一整份都吃完還覺得意猶未盡,也不過過了十來天而已。 “你們兩個怎么不喝,今年的新茶,香得很?!?/br> 洛書美滋滋地將一杯茶喝完,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兩人一點喝的意思都沒有,直勾勾地盯著他,頓覺奇怪,他剛說完,便看見兩人同步地拿起了茶杯,一飲而盡。 木盡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苦著臉說:“以后你吃東西別到處晃悠,你看看我的肚子,小肚子都快出來了!” 洛書看過去,果然看見一小片凸起,看起來分外柔軟好摸。 木盡心里苦,他就算是技術(shù)宅,也是武林的技術(shù)宅哎!一個練武之人怎么能有這種小肚子! 洛書瞥了他一眼,“你這算什么小肚子,吃飽了鼓起來而已,我看你們還是多吃點,倆大小伙子瘦得像竹竿似的?!?/br> 木卓看了看木盡,若有所思地道:“洛書說的沒錯,小盡,你是該多吃點,太瘦了。” 他想過很多種他走之后木盡的反應(yīng),想過很多種洛書會怎么樣對木盡說,唯獨沒想到,木盡會變成這樣子。 他心疼,卻也驕傲。 他知道自己不太會教孩子,洛書教給木盡的,雖然讓木盡受累了,卻也不會再受累了。 木卓看向洛書,拿起茶壺給桌上的人將茶杯滿上,端起茶杯,倒像是端起了一杯好酒,向洛書一傾,又一飲而盡。 洛書沖他眨眨眼睛,也笑著將杯中的清茶喝得干凈。 *** “三日后出兵!” 冉星辰將玉璽蓋上,沉思片刻,有寫了一張圣旨,是調(diào)軍去了承陽城,看似是加強了承陽城的防守力度,實則是在保護醉仙樓。 蘭追有些不解,問道:“三師兄,這是何意?” 之前的醉仙樓就像是鐵桶一樣,現(xiàn)在簡直就是銅墻鐵壁。 子車籌擦拭著手中的蠱皿,突然道:“四師兄,你知道近來醉仙樓的事情嗎?” 蘭追頷首,“之前小師弟來信,師父的醉仙樓已隱隱為江湖桃源?!?/br> 他素來冷漠,說起這話卻帶上了淺淺的笑意。 冉星辰也笑,卻轉(zhuǎn)瞬即逝,面容凝重,“只是這若時平時還好,如今這個節(jié)骨眼上,難保不會有人搗亂?!?/br> 這樣一說,蘭追轉(zhuǎn)瞬明白了兩人的顧慮是什么。 “三師兄是擔(dān)心殷國會對醉仙樓——師父出手?” “醉仙樓現(xiàn)在的客人極多,當(dāng)真是客似云來,魚龍混雜,雖然這么長時間沒有出過事,可是越是如此,越容易讓人放松警惕?!?/br> 江湖上流傳的是風(fēng)流快活,縱馬江湖,可多的是刀口舔血,壓力重大,突然有了一處桃源,可以將壓力全都拋開腦外,誰不想去稍作休息? 越是放松,越容易出事。 真要是有人想對洛書下手,這些人亂起來可真是要命了。 “可是有誰能對師父下手?” 蘭追皺眉。 洛書的武功在江湖屈指可數(shù),誰能將洛書一擊致命? 況且還有師爹在。 如果他們沒有猜錯,師爹的武功恐怕和師父不相仲伯,甚至略高一籌。 冉星辰苦笑一聲:“我調(diào)的軍隊,是防殷國軍的?!?/br> 蘭追一愣,“殷國軍?” “沒錯,他們能偷渡進來一支,就可能會有第二支,蟻多咬死象,不得不防?!?/br> “師父的武功,普通的軍隊去了也是白搭?!?/br> 蘭追皺眉,“可是對醉仙樓下手又有什么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