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imei，咱們兩個使勁吃，使勁吃，吃窮爸爸?！?/br>
    葉魚忙不迭的點頭。

    行。

    只要你繼續(xù)給我吃rou，你說什么都行。

    太不容易了。

    她這個食rou動物上次吃rou還是半年以前呢。

    那么多吃的，葉老三一家確實是沒有吃完，葉老三痛快的和人家要了塑料袋兒，把那些吃的打包帶了回去，準備晚上再吃一頓的，回家的半道上經(jīng)過一家照相館，葉老三又來了勁兒了，非得帶著全家進去照一張的。

    “咱們一家四口，還沒有一張合影的，照一張正好也是個紀念?！?/br>
    這年頭舍得來拍照的人還是比較少的，他們一家四口剛一進去，拍照的師傅就趕緊迎了過去，看見母女三人的時候他的眼神一亮，看到葉老三的時候，那眼神刷的一下就暗淡了下去，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就仿佛看見了一只趴在鮮花上的蒼蠅：“幾位想拍什么照片??？”

    葉老三看看墻上的價目表：“照個全家福，要彩色的大的那種?！?/br>
    那師傅看看葉老三，掏出來兩毛五分錢：“這位，咱打個商量，你就別硬塞進她們?nèi)齻€里面了，一會兒我單獨給你照一張，成不？”

    葉老三：……

    那當(dāng)然不行的。

    全家福，沒有他這個爹，還叫全家福嗎？

    孟菲就笑，葉米也笑，葉魚上前拉著葉老三，朝照相的師傅笑笑：“全家福不能沒有我爸爸?！?/br>
    那老師傅就哈哈哈笑笑，在葉魚的頭上摸了兩下，葉老三交了錢，一家四口按照老師傅的指點在一個地方站好了，背后放下來一個白色的背景布，那老師傅低頭捯飭了幾下，背景布從白色變成了長城，標準的時代特色。

    孟菲還自己掏出胭脂來稍微涂抹了一下，連葉老三都沒放過，顯得更精神更好看了。

    照片是現(xiàn)場洗出來的，葉老三看著那個白色的什么都沒有的照片上一點點出現(xiàn)他們一家四口的影子，看向葉米：“你知道這是什么個道理不？”

    葉魚瞬間對葉米充滿了同情。

    她最怕的就是大人們突然指著她們根本沒學(xué)過的東西問她：“你知道這是啥意思或者怎么做或者什么原理不？不知道？不知道你這上的什么學(xué)？”

    她看向葉米，哪里想到葉米這樣子聰明的根本就用不著她這樣的小菜雞同情。

    葉米反問葉老三：“有意義嗎？我說得對你也聽不出來，我說的錯你也聽不出來，橫豎你都聽不出來，你問我這個問題做什么？”

    葉老三想想還真是有道理。

    他猛然就有一股危機感。

    他得找個機會多弄兩本書回去看看，省的過幾年就說不過他大閨女了。

    照相館老師傅看的直樂呵。

    那張照片被孟菲擺在了客廳最顯眼的位置，一進門就能看到，照片上的她依偎在葉老三胸前，葉老三停止腰桿子，目光炯炯有神看向前方，葉米站在她另一邊，眼神透著股激靈，小閨女葉魚被她抱在懷里，有些好奇的看著前方，背景是長城，又有氣場又溫馨。

    從結(jié)束考試到成績正式出來有四五天的時間，這些日子里和葉米一起參加考試的女娃們都挺緊張。

    學(xué)習(xí)是個好東西，能開闊視野，增長見識，這些原本腦袋里面空蕩蕩以為世界只有村里，附近村里，縣城的女娃們已經(jīng)知道原來縣城外面還有省，省外面還有國，國外面還有世界，她們從老師們那里知道了原來外面還有小汽車，大輪船，還有飛機和一棟棟高樓大廈，了解過了這些東西，還有誰愿意被困在這一方小天地里。

    可是她們也知道，若是沒有考上初中，家里面是絕對不會再花錢送她們上學(xué)的，沒有考上初中，就等于沒有畢業(yè)包分配的好工作，就得趕緊去上工掙工分，還得學(xué)織布縫衣裳cao持家務(wù)，等到十五六的開始四處尋思合適的對象，結(jié)婚生孩子和她們的媽一個樣。

    誰想和她們一樣呢？

    就算僥幸考上了初中，也會有家長覺得女娃讀書純屬浪費，不讓她們?nèi)プx，她們?nèi)匀恢荒芡讼聛?，可也有些家長會覺得，初中畢業(yè)以后就包分配工作，就能補貼家里了，會愿意讓她們?nèi)プx。

    不管如何，能繼續(xù)讀書就是有希望。

    女娃們很緊張，男娃們可不緊張。

    橫豎他們都不吃虧的。

    考上了，家里就算是再沒錢，再怎么砸鍋賣鐵也會讓他們?nèi)プx書；考不上，家里也會全力以赴賺錢給他們蓋房子娶媳婦兒的。

    他們壓力比女娃小多了。

    這情況在葉和平家截然相反。

    葉傳根這些日子里愁的天天都睡不好覺。

    他不愁他自己。

    他的成績雖然比不上葉米，因為平日里刻苦的緣故，在班級里也算是挺出色的，他把自己的答案和葉米的對過了，相差的并不多，就連那道應(yīng)用題，他也做對了，考上初中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毫恕?/br>
    他愁的是黃花。

    孫招娣那意思，要是黃花能考上初中就讀，考不上初中就退下來上工賺工分，幫著家里減輕負擔(dān)的，他怎么都不贊同孫招娣的態(tài)度。

    當(dāng)初他不懂事兒，沒有保護好大meimei，難道現(xiàn)在還要眼睜睜看著媽再犧牲一個meimei的幸福嗎？

    他就想勸孫招娣讓黃花復(fù)讀一年小學(xué)，明年再考。

    黃花的年齡本來就不夠的，就算復(fù)讀一年也不是啥大事兒，一年也就兩塊錢的學(xué)費，就這么兩塊錢，能改變黃花的人生，傳根愿意嘗試一下。

    他倒不是多喜歡多在乎黃花，純粹是這些年讀書多了，明白當(dāng)初他爸媽為了錢把苦菊送人的行為到底有多惡劣多差勁了，對苦菊滿心都是羞愧，又沒有辦法當(dāng)面對苦菊說對不起，便把這份悔恨羞愧轉(zhuǎn)移到了同樣作為meimei的黃花身上，求得靈魂深處的安慰。

    孫招娣是一點都不想讓黃花去復(fù)讀，先不說那兩塊錢的學(xué)費的，就光說這行為到底有多扎眼，就讓她熄了這個心思。

    怎么的？

    村里面其他人家的女娃都是考上了就上，考不上就不上，還有的女娃就連考上了都不上，到了她們家這里就成了考不上就復(fù)讀，然后再考再上？這讓村里人看了心里面會怎么想她們家？

    人家肯定會覺得她們家有病。

    花那么多錢送一個女娃上學(xué)，比兒子花的精力都多，真是有錢燒的。

    她欠娘家的錢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還干凈呢，還有她的那些結(jié)婚的金首飾都沒有贖回來呢，哪里來的錢讓黃花繼續(xù)上學(xué)？

    “傳根，媽送你去上學(xué)，是指望你能混的有出息，考上初中考上高中分配一個好工作，可不是讓你學(xué)的這么傻的，你出去看看，別光看著咱葉家，你看看整個村里，啊，有誰家的閨女考不上初中還要再上一年的？咱家要是真有錢也就罷了，咱家到底啥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自己說說，咱家還有那么個精力能供你上初中和讓黃花上小學(xué)嗎？”

    傳根羞的滿臉通紅。

    一邊是孫招娣的話，一邊是良心的譴責(zé)，傳根這些日子一直都沒有睡好覺。

    轉(zhuǎn)眼間四五天時間過去了，柳躍進騎著自行車去城里打聽消息去了，凡是今年參加了小升初考試的學(xué)生們都在村口翹首以盼，唯獨葉老三家，站在那邊翹首以盼的不是葉米，而是葉魚。

    葉魚站在那邊好一會兒，葉米才急急忙忙趕來，看著那邊那一群小孩兒，把葉魚往身子后面一擋，特別的無奈。

    “你這么關(guān)心這個干啥啊？我是肯定能考上的啊，怎么感覺你這個小屁孩比我自己都關(guān)心這個考試成績啊。”

    葉魚心說那是當(dāng)然。

    你現(xiàn)在還小，不明白小升初到底有什么意義，她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高中生，對這些考試可是特別的有經(jīng)驗，優(yōu)秀的高中就相當(dāng)于一只腳已經(jīng)邁進了大學(xué)，而想要考上一所優(yōu)秀的高中又和一所優(yōu)秀的初中離不開關(guān)系，她葉魚上的是重點高中，偶爾她和上普通高中的弟弟聊學(xué)業(yè)，雙方都有代溝。

    這還僅僅是高中，大家學(xué)的都是一本課本，等以后上了大學(xué)，踏上了社會，這差別更是天差地別。

    學(xué)校好學(xué)習(xí)好的被內(nèi)定，一年年薪幾十萬；學(xué)校好學(xué)習(xí)不好的畢業(yè)后自己找工作，一年年薪幾萬塊。

    后面那些，都是她聽家長老師說的。

    她自己還沒上大學(xué)呢。

    反正應(yīng)該是有道理的。

    來都來了，看葉魚也不像是能輕易放棄的樣兒，葉米就陪著她在這邊坐下了，今天太陽有些大，葉米把葉魚帶到了樹蔭下，大家翹首以盼，總算見到了柳躍進騎著自行車的身影從山路那邊出現(xiàn)，小小的一點兒，自行車經(jīng)過凹凸不平的山路，車鈴鐺被顛簸的叮鈴叮鈴響。

    孩子們呼啦一下子就迎了上去，幸虧柳躍進吸收了當(dāng)初被葉老三他們拽掉褲衩子的教訓(xùn)，今兒用了他唯一的一條皮帶，才堪堪沒被孩子們拽下來，上去拽褲子的都是男孩子，女孩子已經(jīng)懂男女之防了，她們站在遠一點兒的地方，充滿期待的問柳躍進。

    “叔，我考上了嗎？”

    “叔，我考了多少？”

    “叔……”

    柳躍進一邊把拽著他褲子的皮猴兒們趕開，一邊要把持著自行車別倒了，哪里能看清楚聽清楚到底都是誰問的，他就只能按照他知道的錄取順序從第一名到最后一名喊出來。

    “咱學(xué)校的第一名是葉米，不僅是咱生產(chǎn)隊小學(xué)的第一，還是整個公社的第一！”

    “第二是月季！”

    “第三是嘎子！”

    “第四傳根！”

    “其他沒有被念到名字的，沒有考上！”

    今年大柳樹村生產(chǎn)隊一共有十個考初中的，只有四個考上的，概率實在是不高，可柳躍進已經(jīng)很高興了，往年這個錄取率更低，才那么一個兩個，今年一下子出來四個，已經(jīng)很了不得了，更別提還有葉米這么個公社第一，這可是給整個大柳樹村都長臉子。

    名單出來了，孩子們自然不圍著柳躍進了，考上的喜氣洋洋，沒考上的灰心喪氣甚至哭起了鼻子，還有圍著柳躍進撒潑打滾兒說自己絕對考上了的，葉米歪頭問葉魚：“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br>
    “那就走唄，大熱天的在這里怪傻的?！比~米伸手，葉魚抓住了她的手，兩人一起朝家里走。

    葉老三結(jié)束了上午的工，回家來喝兩口涼水，看到她們姐妹兩個手拉手從外面回來：“成績出來了？”

    “出來了。”

    “第幾名?。俊?/br>
    “第一。”

    “呦，還挺厲害！”

    葉老三這是真的詫異了。

    他知道自家閨女學(xué)習(xí)挺好，就是沒想到竟然能這么好，咕咚嘟嘟灌了兩口涼水，葉老三問葉米：“你想上到什么時候啊？高中，還是大學(xué)？”

    葉米問葉魚：“你說我上到什么學(xué)歷最好？”

    葉魚想著她老師給她說的，大學(xué)之后還有研究生，研究生之后還有博士，順嘴一說：“博士最好?！?/br>
    “行，那我就博士?！?/br>
    葉魚：……

    我就順嘴一說。

    考不上也不要緊，真的。

    葉家一下子出了兩個考上初中的，其中一個還是公社第一，葉老頭別提臉上多有面子，走路都帶風(fēng)，他連忙就想把兩家子都叫到老宅子里面來吃頓飯慶祝一下，也好緩和緩和關(guān)系，葉和平家這些年過的可慘，葉老頭這個當(dāng)?shù)目粗睦锩嬉膊皇娣?，眼看著老三家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了，他就想著從中間幫襯一下，讓老三家的拉老二家一把，總歸是兄弟，鬧得太難看了容易讓外人笑話。

    他讓葉老太去請葉老三一家，又讓葉祖國去請了葉和平一家，他自個兒也知道葉老三對葉和平一家有意見，若是知道他也叫了葉和平家八成是連門都不會上的，就都瞞著這兩人，等兩邊都上門了，才知道葉老頭他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盤。

    葉老三本來是想走的。

    瞥了一眼院子里那張大桌子上的菜色，他改變主意了。

    葉老頭特意殺了家里的一只雞，用辣椒炒了，散養(yǎng)的雞rou質(zhì)那叫一個結(jié)實，香氣十足，那雞爪兒倔強的朝天伸著，仿佛在控訴命運的不公；還有用盆裝著的那么一大盆魚湯，都燉成白色的了，飄著一層魚油，撒了一點兒小香菜；還有攙著白面的雜糧窩窩頭，七個鹽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