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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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急,半點不急。就是問問,”歲行云立刻坐正,一本正經(jīng)道,“再說了,公子豈會賴上我?我知道,這婚事當(dāng)初您更多是因不得已。如今場面上大致敷衍過去,您也清楚了我是個什么德行,能看上我才怪。我對公子而言絕非良配,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br> 她的觀念、做派、性情,對當(dāng)世之人來說確實怪異不著調(diào)。 而李恪昭是要成大事的人物,待將來歸縉,他就要面臨儲位權(quán)柄之爭。屆時各方人馬會從方方面面審視他,而伴侶是否具有世人眼中的主母風(fēng)范,這也是極其重要的。 到那時,一個真正端莊嫻雅、溫柔得體的賢內(nèi)助,才符合李恪昭最大的利益。 “若我偏就瞎眼了呢?”李恪昭眉梢輕揚,以一種極其抬杠的語調(diào)反問。 “公子放心,小大夫明秀于岐黃之道頗有天份,再瞎也能治!”歲行云笑嘻嘻給他杠回去。 她雖兩世為人,卻未真正體會過兩情繾綣的滋味。滿心執(zhí)念就盼著將來有所作為,有個一官半爵,擁個溫柔懂事的小郎君相守終老,美滋滋過點安逸富貴的小日子。 以李恪昭的身份,在當(dāng)世來說大概很難做到只與一人相守終老。 且他絕非溫柔賢惠嚶嚶嚶的小郎君之材,更沒可能隨她去過什么安逸富貴的小日子。 所以,她打從一開就沒敢當(dāng)真將李恪昭看做伴侶人選。 “呵。聽起來倒像是你很怕我看上你?!崩钽≌演p飄飄白她一眼,重新低頭,提筆蘸墨, 歲行云偷偷沖著他頭頂做了個怪相,話卻說得漂亮:“不敢不敢。實在是我悍妒,絕不容三妻四妾。若公子看上我,那圖什么?圖我將來有本事鬧得家宅不寧?圖我一言不合就敢提刀與人對砍?這不能夠啊?!?/br> “與誰對砍?”李恪昭半掀眼簾看向她,警惕確認。 “自是那膽敢三妻四妾的混蛋了,總不至于去砍那些無辜妻妾,”歲行云這次答得很認真,“我知道,但凡有些身份的男子都不會只有一位妻子。所以我盤算著,若有機會,將來挑個溫柔賢惠的小郎君,我出生入死掙家底養(yǎng)他就是?!?/br> 李恪昭握筆的手緊了又緊,最終冷聲發(fā)難:“叫你昨夜回去看的那冊書看完了?字都認識?想過我為何要讓你看那個了么?” “看是看完了,似乎是一冊殘卷風(fēng)物志?”歲行云心虛地笑笑,“半數(shù)的字都不認得。不、不是很懂公子讓我看這書的深意?!?/br> 可憐她上輩子求學(xué)時就是個弱于文強于武的“瘸腿學(xué)子”,雖必要時也能自律專注地捧卷閱讀,卻只是走馬觀花看個大概。 若非如此,那她只需在李恪昭這里做個神棍軍師,還不輕松混個風(fēng)生水起? “一冊書半數(shù)的字不認得,也不深思究竟讓你看什么,還好意思守著我閑談?自己算算與我扯淡多久了?” 李恪昭像個驗收功課后萬般失望的嚴厲夫子,噼里啪啦訓(xùn)她個滿頭包。 “好端端一冊儀梁城周邊山河民情縱覽,如何看成殘卷風(fēng)物志的?!白教你認了一個多月的字,就認得‘嚶嚶嚶’是吧?” 歲行云抱頭躥回窗邊的小桌案,恍惚間宛如回到上輩子年少求學(xué)最初時,被訓(xùn)到一個頭兩個大,發(fā)懵的同時夾雜點惱羞成怒,既慚愧又想作死頂嘴。 她邊低頭找尋昨夜那冊書簡,邊小聲嘟囔:“哪能只認得‘嚶嚶嚶’呢?公子壓根兒就還沒教我認‘嚶’字啊……” “你想學(xué)這字?”李恪昭冷笑,挑釁似地,“憑什么你想學(xué)我就要教?” “沒想沒想,自是公子教什么我學(xué)什么。” 歲行云訕訕捧了那冊竹簡重往他那頭去請教生字,心中咆哮腹誹:看吧,就知與這人絕對做不成夫妻! 如今她為人下屬,再怎么樣最終也會向他低頭服軟。 若當(dāng)真做夫妻,她會低頭服軟才出鬼了!兩人都不是溫柔讓人的性子,只怕一天打三架都不解氣,日子沒法過。 第30章 在李恪昭言簡意賅的點撥下, 歲行云明白了他讓自己讀《儀梁周邊山河民情縱覽》的用意。(搜索小說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網(wǎng)) 儀梁局勢逐漸緊迫,縉、苴、薛三國質(zhì)子府都在暗中謀求逃生之策, 李恪昭這顯然是在做兩手準(zhǔn)備。 一面由葉冉訓(xùn)練眾人, 做好逃離蔡國時殊死殺出血路的應(yīng)對;另一面卻在尋找代價更小的退路。 這些日子下來, 大家都察覺到,歲行云看待事情與葉冉不同, 有時甚至與李恪昭都略有殊異。 所以他想借她的思考方式另做嘗試,賭賭能否尋出一條更隱蔽、能盡可能減少屆時與蔡國追兵白刃相接的逃離路徑。 他并未心安理得等著所有人為護他而死, 到如今依然在盡力,想將大家都活著帶回去。哪怕那些人只是他名下的奴籍者。 歲行云大為震動,李恪昭卻神色如常, 還如先前那樣郁郁板著冷臉,指節(jié)輕叩桌面。 “哪些字不認得,還不趕緊問了去記?你閑不得,一閑就話多,還不拘男女?!碑吘剐輹捶?,他名義上的面子總還要。到處跟人說喜歡什么“嚶嚶嚶”小郎君, 將他置于何地?! 對, 就是這緣故, 并不為別的, 不酸。 歲行云斂神,連連認錯:“公子息怒, 我知錯了。今后必定加倍刻苦, 穩(wěn)重做人, 交朋友謹守分寸,絕不再惹公子生氣?!?/br> ***** 自那日起,歲行云愈發(fā)刻苦,非但不再與飛星笑鬧些荒腔走板的閑話,連帶在李恪昭面前都言行莊重,非正事不閑談。 還在訓(xùn)練中協(xié)助葉冉引導(dǎo)、糾正眾人,愈發(fā)有了得力可靠的沉穩(wěn)模樣。 自三月初六起,西院的訓(xùn)練時長顯著增加,強度也愈發(fā)駭人。但大家有了盼頭后果然士氣高漲,非但未出現(xiàn)葉冉擔(dān)憂的心思浮動,反更加耐得摔打。 但西院訓(xùn)練不再局限于力量與瞬時爆發(fā)的“傻大個”練法后,新增許多新軍陣,另有手眼身法、暗夜視物、行進中快速變陣、瞬時轉(zhuǎn)換攻防等。 ,畢竟上輩子曾受教于舉國頂尖的武科講堂,又有山地臨敵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這些事歲行云可謂駕輕就熟,如吃飯喝水,無需旁人多費口舌。 即算有些葉冉獨創(chuàng)或當(dāng)世特有法子,她理解起來也毫無壁壘,進展神速。 但對奴隸出身、未經(jīng)教化開智的西院眾人來說,他們大多活了十幾二十年都未獨自出過主家院門,世間許多看似平常之事,于他們而言都是難以理解的玄奧混沌。 有時葉冉解釋到言盡詞窮,甚至親身示范,他們照葫蘆畫瓢也會在茫然中頻頻出錯,急得葉冉直上火。 有了歲行云的協(xié)助分擔(dān),葉冉總算能少喝幾副降火苦藥。 如此將近一月。 到了三月廿八下午,歲行云在書房窗畔小桌上寫著儀梁周邊地勢分析,而葉冉與飛星則在李恪昭面前,為“是否在西院中挑人演練某個新陣法”而相持不下。 “……那次你偷帶金枝她們?nèi)ヂ犗憔釉嚧岁?,之所以勝,是因其中還夾雜幾個十二衛(wèi)的人!若西院眾人的情形能與十二衛(wèi)比得,那還用得著我辛辛苦苦練他們這幾年么?這陣不適合列入西院演練,徒耗工夫?!?/br> “是,他們無論體力還是腦力都趕不上十二衛(wèi),但那時不是沒有‘隨身弩’么?待有了隨身弩,力量倍增,這陣法在便于隱蔽的山間地形中大有可為!”飛星難得梗了脖子,很堅持。 葉冉看了看他,再看看一旁沉靜如水的李恪昭,氣笑了:“公子要吩咐便吩咐,借飛星之口來說與我聽,不嫌麻煩?這小子自個兒說不出這種話?!?/br> 被揭了老底的飛星訕訕紅著臉蔫兒了。 “他總說不過你,想贏一次,”李恪昭倒是氣定神閑,“這回雁破軍陣若布全,為九人開合陣。散時三人一隊,隨身弩佯攻掩護、短刀迂回穿插、長刀主攻破陣,三隊齊發(fā)但各司其職,以旗語或鳥鳴稍號令,三隊職能隨時靈活變換,對手摸不清路數(shù),沖追擊陣時威力不可小覷?!?/br> 葉冉邊聽邊思索,不自知地微微頷首。 李恪昭又道:“此陣更適合身形較小、行動敏捷者,訓(xùn)練時九人皆需上手三種武器。你覺有誰合適?” 葉冉愁得眉心揪起了小包,“可西院只有八名小子,其中還有六個是五大三粗的身形……” “誰說這陣只有用小子才成?”李恪昭奇怪地睨他。 葉冉一愣:“若九人皆需在行進中背負三種武器,那女子……”” “西院女子二十多名,若連幾個能負重三種武器疾行的都挑不出,你這幾年在忙什么?很簡單,按身形、敏捷以及能負重三種武器急行為準(zhǔn)繩去挑人,男女混編。” ***** 從月初那回至今,歲行云沉下心來,對李恪昭也有了新的理解。 她漸漸明白,為何“縉王李恪昭”在后世史書上詳細事跡并不多,卻備受歷朝史官溢美頌揚,也備受民間野史、傳說的青睞。 例如上回,他在自身朝不保夕時,也并未漠視追隨者們的生死。 又例如,西院的人都說 ,數(shù)年來公子無事從不進西院,更不曾將那些奴籍者當(dāng)做輕狎、泄欲的玩物。 又例如此刻這回雁破軍陣,在他心里,凡為他做事者都是下屬,該如何要求、如何任用,當(dāng)量才論事,無論是否奴籍,不需刻意區(qū)分男女。 許多話他不掛在嘴上,平素對手下大多數(shù)人看似漠然疏離,卻盡力做到了一種沉默的真誠。 在當(dāng)世觀念氛圍里,他走在了大多數(shù)人之前,這樣的主上確實值得生死追隨,也擔(dān)得起后世那般頌揚追捧。 等到他們談定了回雁破軍陣之事,歲行云正色起身,走到大書桌前。 她規(guī)規(guī)矩矩執(zhí)禮,眉目半垂:“公子?!?/br> “講。”李恪昭也不看她,低頭翻動面前書簡。 “西院訓(xùn)練漸強,我打算自下月起延長每日訓(xùn)練時間。如今認得的字也多了,我往后可以每日夜讀一個時辰,遇繁難再來請教公子。公子可允準(zhǔn)?” “嗯?!?/br> “多謝公子!”歲行云揚唇又道,“還有,小大夫明秀,她也有志進西院。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李恪昭看了葉冉一眼:“你怎么說?” 葉冉反手摸摸勃頸,有些為難地嘖舌:“她不好好做小大夫,來受這份罪?怎么想的?!?/br> “她想要個姓氏,想搏個自主之身。她說,便是將來為護公子而死,至少能摘了奴籍得個厚葬,此生就值得了?!?/br> 歲行云又補充了自己的看法:“我琢磨著,明秀是醫(yī)者,混戰(zhàn)中有她及時料理輕傷者,于整體戰(zhàn)力只增不損。” 歲行云說的明白通透,就事論事,無半點彎彎繞,葉冉也很快回過味來:“那我看行?!?/br> 既葉冉無異議,李恪昭自無多余的話,頷首允了。 歲行云猶豫稍頓:“另有樁私事……” 她近來說話做事從不拖泥帶水,這般欲言又止倒叫人好奇起來。 葉冉與飛星皆緊緊盯著她,李恪昭也抬頭望來:“何事?” “我上月曾應(yīng)過苴夫人,說好本月底還會去聽香居與她相見。那時不曾料到如今會這般忙碌……” 她知自己這要求提得不太合時宜,但答應(yīng)朋友的事卻不做,于她來說實在百爪撓心。 李恪昭隱隱似有失望,嗓音冷淡三分:“去吧?!?/br> “多謝公子!” 她露出得體淺笑,回頭收拾好窗畔小書桌,向在場三人分別執(zhí)了辭禮,便腳步輕快地離去了。 ***** 飛星扭頭看看門口,疑惑撓臉:“她近來好生古怪。不與咱們一道吃飯,也不找誰閑談,與人說話都隔著兩步遠,客氣得叫我毛骨悚然。誰得罪她了是怎么的?” “那倒沒有。她與金枝、小大夫她們那些姑娘還是很親近,只是稍稍避著小子們而已?!?/br> 這事葉冉問過她,便幫著解釋:“月初時她與你胡說八道,惹公子生氣了。她向公子保證,在公子放休書之前都會留心分寸,不會再讓公子面上掛不住。知錯能改,有諾必踐,倒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暮眉一??!?/br> “你倆沒事就出去。”李恪昭冷聲下了逐客令,將面前竹簡掀得嘩啦啦。 待葉冉與飛星離去,李恪昭握拳在桌上連捶三下,冷眼瞪著空無一人的窗邊小桌案。 他不過就說了幾句,是否當(dāng)真計較,她看不出?!誰讓她這么矯枉過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