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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王后心懷蜜謀在線閱讀 - 第65節(jié)

第65節(jié)

    李恪昭望著花福喜,面無表情繃緊臉,薄唇微翕,卻沒發(fā)出聲音。

    伏虎趕忙代他出聲:“小喜子,歲督軍人呢?”

    花福喜精疲力盡之下也扯不出笑臉,只略抬下巴指了指城樓上,嗓音嘶啞沉喑?!皹巧?。”

    *****

    此次與對方兵力差距不大,歲行云倒沒受什么傷。

    只是惡戰(zhàn)三日三夜后突然停下,渾身力氣似被抽干,靠著城墻坐了將近一個時辰,眼神都還有些散。

    自十二月在屏城一別,歲行云已整整三個月未見李恪昭了。

    要說不想念,那是假的??裳巯逻@局面,豈容誰訴什么小兒女相思衷腸?

    她怔怔望著漸行漸近的李恪昭,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蹲下,這才緩緩抬起無力的胳臂,以指尖輕按住他蹙緊的眉心。

    “我沒受傷?!彼ひ魡〉脜柡?,軟綿綿的。

    李恪昭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將她打橫抱起:“你說了不算,要檢查的?!?/br>
    歲行云能感覺到他手臂在顫抖,于是難得乖順地窩在他懷中,聽著他后怕驚慌的紛亂心音,安撫似的調(diào)侃笑道:“三月不見,公子竟什么樣的都能下嘴了?”

    李恪昭聞言咬牙駐足,眼眶竟慢慢紅了。

    歲行云見狀大驚:“怎、怎么了?”

    他就那么抱著她,肩抵著厚厚城墻,惡狠狠垂眸,紅著眼眶瞪人。

    良久后,他才咬牙切齒道:“歲行云,你個禽獸?!闭f好不會沖鋒陷陣,結(jié)果還是食言。

    稍頓,他繼續(xù)咬牙切齒:“花福喜,也是個禽獸?!?/br>
    方才花福喜那種無悲無喜般的木然神情,嘶啞沉喑的嗓音,真的嚇到他了。

    沒人知道李恪昭方才面無表情穿過遍地尸體與斷肢,踏著滿地?zé)挭z紅蓮般的血跡一步步走上城樓時,腦中在想什么。

    但積玉鎮(zhèn)北門的城門樓梯共一百零八級。

    每一級石階,都知道縉六公子的秘密——

    他先前上城樓時,腿一直在抖。

    第59章

    積玉鎮(zhèn)已在控制中, 自不必再回山下軍帳中湊活了。

    有衛(wèi)朔望指揮眾人在城中展開各項(xiàng)善后事宜,無需李恪昭勞神, 歲行云這督軍更是沒活干。

    于是李恪昭便命伏虎等人迅速在城中尋了座像樣的宅子,將瑣碎諸事打點(diǎn)好,做為他與歲行云在此地的臨時居所。

    他將歲行云抱進(jìn)寢房中,歲行云雖疲憊至極,卻坐在雕花圓桌旁, 不肯就睡。

    “我得沐浴,”她趴在桌上,啞嗓困倦, 慵懶中卻透著點(diǎn)倔強(qiáng)堅持,“通身都是血腥味,怕嚇著你?!?/br>
    她雖未受重傷, 可戰(zhàn)袍上全是別人的血。

    李恪昭沒好氣地輕嗤一聲:“你當(dāng)我那么不經(jīng)嚇?”

    “那你方才為何渾身發(fā)抖?”歲行云嘟嘟囔囔地揭了他的老底。

    “我沒抖?!崩钽≌褠佬叱膳愠鋈ッ藷?。

    沒進(jìn)熱水桶中時,歲行云如一枚干巴巴的茶葉得到浸潤,周身徐徐舒張開來, 由內(nèi)而外地松弛下來。

    鏖戰(zhàn)數(shù)日后,緊繃的心弦忽然放松, 疲憊終于戰(zhàn)勝了意志,竟就那么坐在浴桶里睡了過去。

    李恪昭在外等候良久, 叩門喚了幾次也未得回應(yīng),心急之下索性推門而入。

    見她只是在浴桶中睡著, 李恪昭放下心來, 這才注意到眼前的美景有多誘人。

    他迅速挪開目光, 眼觀鼻鼻觀心,一邊卷著自己的衣袖,一邊咬牙低聲:“流氓?!?/br>
    他此次只帶了三名護(hù)衛(wèi),這會兒司金枝她們那群女子又忙事的忙事,休息的休息,自不方便過來幫忙照顧歲行云瑣事,自得縉六公子親自動手了。

    歲行云被驚醒,眼皮卻無比沉重,僅能撐出一道小小縫隙而已。“唔?”

    “唔個鬼?!崩钽≌炎谠⊥斑叄ゎ^看向一旁,摸索著拆掉她的束發(fā)小冠。

    歲行云雙頰赧然紅透骨,懶搭搭揚(yáng)了唇,口齒不清道:“有勞了。”

    李恪昭一言不發(fā),兩耳燒得厲害,胡亂用水瓢舀了水來替她沖洗長發(fā)。

    周遭安靜地只聞水聲與呼吸聲,歲行云的眼皮便越來越沉,腦中一片綿軟,漸漸連羞怯的精力都無,徹底進(jìn)入破罐子破摔、“任君摸索”的狀態(tài)。

    對李恪昭來說,洗發(fā)還算好,洗身卻是一件極磨礪心志的事了。

    他不知深吸了多少口氣,卻無甚大用。閉著眼吧,掌心的觸感就越發(fā)難以忽視;睜開眼吧,更要命。

    “歲行云,你就是個討債鬼?!彼~角已沁出薄薄熱汗,渾身燙得分不清究竟誰才是泡在熱水里的那個。

    “你今日,罵我三回了。”歲行云含混抱怨。

    禽獸。流氓。討債鬼。呵,她可都記著呢。要不是她此刻沒精神,早跳著腳給他罵回去了。

    *****

    歲行云從戌時睡到子時,困倦仍深,卻還是餓醒了。

    醒時發(fā)覺自己蜷在李恪昭懷里,于是非常順腳地踹醒了他:“我渴?!?/br>
    其實(shí)李恪昭從遂錦趕來的這一路也是馬不停蹄,幾乎不眠不休。

    先前費(fèi)了好大心里克制著替她沐浴完,又將她的發(fā)拭干,這才躺下?lián)硭朊撸簿退瞬坏桨雮€時辰而已。

    被她踹醒,李恪昭沒好氣地揪住她的臉:“使喚我愈發(fā)得心應(yīng)手了啊。”

    “我禽獸嘛。”她打了個呵欠,虛著眼縫望著他。

    李恪昭認(rèn)命起身,去替她倒了水來。她已懶到手都不愿抬,喝水就只出一張嘴的。

    好在李恪昭也不與她計較,喂她喝過水以后便又躺回來接著睡。

    她迷迷糊糊地想了想,為表答謝之意,主動在他唇角啄了一記。

    李恪昭先是僵身愣怔,旋即擁緊了她,意欲加深這個親吻。

    可她整個縮進(jìn)他懷中,打著呵欠道:“我就親一親,沒要做什么。快睡?!?/br>
    “沒要做什么,你就別招貓逗狗的!”李恪昭含恨,閉上了眼。

    “我流氓嘛?!辈徽胸埗汗吩趺唇辛髅??呵。

    聽著她漸沉的綿甜呼吸聲,李恪昭再也睡不著了,渾身僵硬發(fā)燙,瞪著眼望著一室昏暗寂靜,默默忍受著非人的煎熬。

    他既心疼她此刻的疲憊,又不舍委屈她在這般倉促的時刻與他完成那最后的“夫妻之禮”。他與她之前遲來的真正新婚夜,也不該是在此時此地,她值得最好的一切。

    “果然是個討債鬼?!崩钽≌演p笑自語,擁著懷中人的手臂稍稍放柔。

    *****

    兩日后,李恪昭會同此戰(zhàn)主帥衛(wèi)朔望、主將司金枝,及督軍歲行云,在積玉鎮(zhèn)的府衙議事廳中圍桌而坐。

    歲行云萬沒料到,積玉鎮(zhèn)之戰(zhàn)打得艱難,善后卻更難。

    一萬六千人,陣亡近五千,重傷逾三千。以此代價收復(fù)積玉鎮(zhèn),在旁觀者看來算是大捷,但對歲行云來說……

    “狗屁的大捷!若非連城那隊人擅自行動,根本不會出現(xiàn)這樣高的戰(zhàn)損!”

    出征前她與葉冉、衛(wèi)朔望做過推演,若嚴(yán)格按照她最初的戰(zhàn)術(shù)來,陣亡人數(shù)應(yīng)可在一千以下。

    “連城人呢?!”她怒目寒聲,“此事他必須……”

    “他陣亡了?!崩钽≌验]目,仰頭靠著椅背,沙啞嗓音里透著說不出的滋味。

    歲行云哽了哽,一時不知該擺出什么樣的神情。

    雖說軍紀(jì)要嚴(yán)明,但那前提得是人還活著。既連城已然陣亡,總不至于鞭尸后掛城門樓上示眾吧?

    畢竟歷來民風(fēng)講究死者為大,若對陣亡將士下手這么狠,往后誰敢再應(yīng)縉六公子的募兵令?

    “他主動請纓與我換了,去攻打西城門,”衛(wèi)朔望苦笑著解釋道,“守軍在西城門的兵力最多,你知道的?!?/br>
    畢竟連城也是葉冉教出的將,當(dāng)夜接到全軍出擊強(qiáng)行攻城的命令后,他便明白自己捅婁子了。

    許是想要將功補(bǔ)過,他主動請纓,帶著那三千部屬攻打西門。

    西門的地勢本就易守難攻,代國守軍又在那面安排了重兵把守,誰都知是攻不下來的。

    攻打西門是為了牽制對方這部分兵力,以便讓北門、東門兩邊的同袍少些阻力。

    原定是由衛(wèi)朔望親自領(lǐng)兵攻打西門,而連城佯攻北門??伤虻厍笮l(wèi)朔望給他補(bǔ)過的機(jī)會,最終去了西門。

    于是,司金枝、葉明秀、歲行云帶人主攻東門,衛(wèi)朔望在北門佯攻做掩護(hù),再有連城在西門牽制一部分兵力,再有城中百姓助力,如此才成功自東門攻破了積玉鎮(zhèn)。

    司金枝兩肘支在桌面,雙掌撐著額角,為難地吐出長長一口濁氣?!八遣咳?,幸存不足一千,重傷者過半?!?/br>
    如此戰(zhàn)這般激烈的戰(zhàn)事,“重傷”二字幾乎就等同于“斷手?jǐn)嗄_”、“性命垂?!?。

    “當(dāng)初我說過,違令者斬??裳巯逻@局面,只能自打耳光,當(dāng)無事發(fā)生?!毙l(wèi)朔望自嘲地扯扯嘴角。

    宜陽君公仲廉慷慨借出名下三千私兵,這三千人也盡心竭力戰(zhàn)到只剩八百多,其中還有近五百重傷。

    如此結(jié)果,李恪昭在公仲廉面前已然說不上什么硬氣話了,若還堅持要斬這些人以正軍紀(jì),且不提公仲廉會作何感想,其余幸存士兵是必定會齒寒的。

    “戰(zhàn)報簡寫,不提連城。他所部幸存士卒與其他士卒一并請功?!崩钽≌咽冀K閉目,面無表情。

    至此,歲行云總算明白為何后世戰(zhàn)事無積玉鎮(zhèn)之戰(zhàn)的記載了。

    事情因連城及其部屬出錯而起,但最終收復(fù)積玉鎮(zhèn)的勝果中毫無爭議是有他們一份付出的。

    要定論他們?yōu)榇藨?zhàn)功臣,在場知情者們心中硌得慌;但若要一五一十在戰(zhàn)報上說清他們的錯處,讓他們中幸存的八百人什么也得不到,那大家又會覺對不起天地良心。

    后世從字里行間斷人功過是很容易的,但當(dāng)這些人活生生就在面前,有時很難將功過二字冷冰冰剖開兩論。

    “罷了。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這并非咱們自己的兵。此戰(zhàn)結(jié)束后,本就是要將人還回宜陽的。若說整肅軍紀(jì),其實(shí)也不知整肅給誰看,”衛(wèi)朔望一徑苦笑,“此次就且這么著吧?!?/br>
    歲行云咬牙憋了半晌的郁氣后,忍無可忍地將面前茶盞砸向地面。

    她兩世為人,經(jīng)歷過的大小戰(zhàn)事不少,此役為最憋屈一戰(zhàn)。雖勝,卻比敗仗還窩火。

    可她也聽明白了,此事必須這么咽下,否則以后李恪昭將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