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兩位士兵認出令牌,倒也不妄動,只是滿臉寫著不服。尤其被歲行云制住的那位士兵,氣鼓鼓瞪她,欲言又止。 “你還好意思瞪我?”歲行云給他瞪回去,“覺得委屈?有冤要申?那你說說?!?/br> 得了允準,士兵忿忿嘟囔:“憑什么您一抬手亮了令牌,我們就‘陣亡’了?若是實戰(zhàn),那我們定會反抗啊?!?/br> “你反抗個屁!你是‘死’于令牌嗎?”歲行云匪氣十足地在他頭上敲了一記,又將方才抬肘抵住他喉間的動作再做一遍。 “你是司金枝部的,還是葉明秀部?”她問。 如今屯軍是司金枝與葉明秀各領一部,雖兩部共居此地,但分工勞作,輪流練兵,各聽自己所屬主將號令。 士兵答:“葉將軍部?!?/br> 她咬牙冷笑:“那你回頭問問明秀,若是實戰(zhàn),我這一肘擊過來,你的喉骨會不會碎。再問問她,喉骨碎裂后刺破氣道,你會不會當場就死!” 越說越來氣,索性從頭細數(shù)兩位哨兵的疏漏。 “第一,誰告訴你們,知道本地大戶掌故的就一定不是敵軍?兩軍交戰(zhàn)又不是腦子一熱就打群架,開戰(zhàn)之前人家不會先派探子來打聽好這些事?!隨便說個身份就能使你們放松戒備,你不陣亡誰陣亡?” “第二,你倆認識我么,就敢隨便吃我給的東西?若然我是敵軍,你們猜我會不會下毒?” 兩個士兵被她吼得蔫頭耷腦,關鍵是她說得又句句在理,根本無法反駁,只能在瑤光的監(jiān)督下,認份地坐到墻根下,抱著雙膝沉默做起了“陣亡者”。 ****** 這小半年來,屯軍將士們要忙著建造寨中房屋,要顧后山茶田的秋茶采摘與剪枝,還得輪流練兵,大家每日只能睡兩三個時辰,著實是疲憊得很。 就連葉明秀都累成軟趴趴,一覺睡到天光大亮才起。 她揉著眼睛出來洗漱,冷水撲面后猛地醒神,總覺今日有什么事不大對勁。 雖說這幾日司金枝將部屬全帶進山中訓練去了,那寨中還有葉明秀自己的五六千人,不該這么安靜的! 她連忙發(fā)出鳥語哨,卻未得到任何回應。 這讓她心中一涼,大驚失色地取了長劍,出鞘握在手中,小心翼翼靠近自家門口。 小心翼翼將門拉開一道縫,縫隙中赫然驚見歲行云不懷好意的笑眼。 葉明秀心中稍定,猛地拉開門,沒好氣地笑啐:“大清早的,搞什么鬼?你怎的在此?” “對啊,你說我怎的在此?”歲行云捧著一束山茱萸,笑得雙眼瞇成縫,“葉將軍,你們寨子被我‘屠’了,眼下就剩你一個‘活口’。” 葉明秀愣?。骸笆裁匆馑??” 歲行云亮出自己的都司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 “屏城軍尉府屯軍都司歲行云,奉軍尉葉冉之命,率副將花福喜、瑤光及都司直屬軍全員,稽核屯軍秋訓?!?/br> 葉明秀懵了許久,呆滯看看門外左右。 主街兩旁,有許多她不認識的生面孔,將她的部屬壓著排排站在街邊。部屬們一個個垂頭喪氣,衣襟上全插著山茱萸。 軍尉府在六月里新設了個“屯軍都司”的官職,單練了一支精兵,有權在任何時候,以任何方式對屯軍發(fā)起無事前通知的擬制攻擊。 此舉是查漏補缺,隨時稽核屯軍的不足之處以便改進,并以此砥礪屯軍的警醒與斗志。此事葉明秀與司金枝自是知曉的。 但大家不知這都司竟是歲行云!若早知是她,就絕不會如此掉以輕心! 歲行云招將今日入寨的一應流程向葉明秀復述完畢后,晃了晃手中的山茱萸:“今日為首次擬制攻寨,有山茱萸為標記則為陣亡。就剩你一個沒標了。葉將軍,你要拼死一搏還是束手就擒?” 葉明秀惱羞成怒地笑罵:“世上哪有這樣無恥的打法?!也不提前知會,竟裝成百姓前來勞軍,虧你想得出來!” 說著兩人便真動起手來。 “既是‘擬制’,我便是你的敵人。難不成你偷襲別人之前還得先下戰(zhàn)書?那還叫什么偷襲?”歲行云游刃有余地同她拆著招,還能講道理。 “留在寨中輪休的大軍過于松懈,值哨士兵對崗哨的重要性缺乏認知,這都是主將失職。明秀,你和小金姐都要慘啰!” 葉明秀被她噎得無語,卻也是個不輕易服輸?shù)男宰?。兩人便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路從主街最里纏斗了出來,打得個昏天暗地。 良久,歲行云打得乏味了,便忽地傾身,眼見就要與葉明秀嘴對嘴了。 葉明秀面上倏地通紅,驚慌閃躲之下腳底略微踉蹌,跌坐在地?!皻q行云!你能不能規(guī)規(guī)矩矩做個人!” 打架就打架,怎的還親過來了呢? 歲行云笑著調(diào)整氣息,將一支茱萸簪在她鬢邊:“你倒是規(guī)規(guī)矩矩做人,結(jié)果就陣亡了。兵者詭道啊明秀。” 葉明秀哭笑不得,喘道:“下回,下回你再來,我與我的同袍定不會再讓你得手!” “呵呵,你當我下回還用這招呢?”歲行云拉她站起,笑得開懷,“此次擬制攻寨,你們的問題及解決之法,我會成文上報軍尉府,懲處了定會有的,屆時葉冉會找你與小金姐細說?!?/br> 葉明秀叉腰垂首,嘟嘟囔囔地笑斥:“都司,真是世上最討嫌的官!” 其實她并非冥頑不靈的榆木腦袋,經(jīng)此一遭,她已隱約懂得葉冉為何要專設“屯軍都司”一職了。 雖她與司金枝是這支屯軍的明面主將,若戰(zhàn)事有所需,“屯軍”這支利劍將由她們二人使用,但“屯軍都司”才是真正鍛造這支劍的人。 這官銜是憑空新增,在軍尉府中的地位看似不上不下,但對屯軍至關重要。 若非葉冉如今不良于行,這位置大概會是他自己來擔當。在他不能親自承擔時,他選擇用來代替自己的,不是別人,依然是當年在儀梁時的副手歲行云。 如此篤定的信任與重視啊…… 葉明秀苦澀輕笑。 要怎樣才能做到行云這般出色?她也想得“他”如此的看重啊。 ***** 歲行云協(xié)助葉明秀重新梳理了屯軍的崗哨及訓練方案后,下山回城已是黃昏,堪堪趕在城門下鑰之前。 她上任“屯軍都司”之職已近三月,花福喜及瑤光二人為她副將,統(tǒng)轄直屬精兵三千,專為鍛造團山屯軍。 今日首次真正履行使命,也著實從中發(fā)現(xiàn)了團山軍存在的問題,及時提出了解決之道。 想到后世戰(zhàn)史上赫赫有名的團山軍也有自己一份無名功勞,歲行云心中充斥著莫大的滿足感,回府時腳步都有點飄飄然。 雀躍進了府門,繞過影壁進了抄手游廊,就見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孩兒縮著肩膀蹲在廊柱下,白嫩的小胖臉上全是淚。 歲行云疑惑上前,蹲在他旁邊,小聲問:“你是哪家的孩子?為何在這兒躲著哭?” 這幾個月她忙著練兵,多時早出晚歸。近幾日為著要突襲團山屯軍寨的事做準備,索性直接宿在營地,到此時忙完才回,是以并不清楚家中是否來客。 小孩兒縮成一團,淚眼朦朧地斜睨她,抽抽噎噎地反問:“你又是哪、哪家的大人,為何要、要在這兒看我躲著、躲著哭,嗝?!?/br> 歲行云忍俊不禁:“你跑到我家來哭,還不許我看?沒這道理?!?/br> 小孩兒憋淚盯著她,想了想:“你是不是……” 遠遠有個鵝黃羅裙的嬌美小姑娘在兩位丫鬟的陪同下,四處找尋著什么,口中著急呼喚:“茂弟!公仲茂!” 小姑娘頂天就十四五歲,一看就是被精心嬌養(yǎng)大的,雖神色焦急萬分,喚人卻也是輕輕的。 公仲這姓氏,再配上小姑娘的言行舉止,歲行云立刻恍然大悟,垂眸望著面前的小孩兒:“你是宜陽君的兒子?那位是你的jiejie?” “我是、是宜陽君的兒子,她卻不是我的jiejie,嗝。”公仲茂抽噎著,眼中通紅,蹲在地上慢慢挪向歲行云背后。 “我今日、今日與她,斷絕姐弟關系了,嗝?!?/br> 原來是姐弟倆鬧別扭了。 歲行云好笑地一把將他抱起:“好了好了,你男子漢,大度些,莫與自家小姑娘計較。好吧?” “她、她都十四了,不是小、小姑娘,嗝。”公仲茂不服,在她懷里猛踢腿兒,掙扎著想要下地。 一道嚴肅冷硬的嗓音破空而來—— “公仲茂,滾下來!” 本要掙脫歲行云懷抱的公仲茂被嚇到,一雙小短手猛地環(huán)上了歲行云的脖頸。 歲行云對面色沉沉而來的李恪昭笑笑:“他還小,你別嚇他?!?/br> 李恪昭大步近前,揪住公仲茂的衣領,提溜貓崽子似的將他從歲行云懷中拎走。 李恪昭將他扔到身后的天樞懷里:“帶回客院?!?/br> 天樞抱著抽抽噎噎的公仲茂走遠后,歲行云便與李恪昭并肩往主院回。 “無咎歸來,先去的宜陽見了舅父。公仲茂那小子閑出毛病,拖了他jiejie,跟著無咎一道來的?!崩钽≌呀忉尩?。 歲行云“哦”了一聲,歪頭瞧著他不豫的臉色,笑著扯扯他的衣袖:“他既是宜陽君的兒子,那不就是你表弟?” “嗯。”李恪昭悶應一聲。 “你看起來不高興,是他哪兒惹著你了?”歲行云關切又問。 李恪昭止步,長臂一展將她緊緊摟進懷中,臉貼在她鬢邊,恨恨低聲:“我都幾日沒抱過你,他憑什么?!”死小孩兒,欠揍。 認真算算,兩人竟已有四五日不見了。 “小孩兒的醋也吃???”歲行云抬手抵住他的肩膀,略略后仰,笑望著他,“我早上在寨子里同明秀打了一通,渾身臟兮兮的,這你也抱得下去?” “幫你擦干凈就是?!崩钽≌岩槐菊?jīng)地說完,低頭在她唇畔、臉頰落下連串啄吻。 雖是在自家府邸,可眼下還在庭中!如此明目張膽,歲行云實在不大好意思。 她笑著躲來躲去,口中道:“別、別在這兒亂來,我還要臉的?!?/br> “要臉?我的給你。”李恪昭一徑將臉貼向她,噙笑答道。 背后一道驚訝低呼讓二人同時回首。 公仲茂的jiejie正滿臉通紅、明眸大張、手足無措地離在十步開外處進退不得。 場面尷尬至極。 李恪昭松了懷抱,歲行云立刻低著頭挪到他背后:“還真得借你的臉用用。” 第64章 小姑娘名喚公仲嫵, 是宜陽君公仲廉的三女兒, 亦是李恪昭的表妹。 畢竟李恪昭是君王公子,小時長居遂錦, 后又往蔡國為質(zhì)數(shù)年;而公仲嫵從前并未離開過宜陽府,今次還是沾著弟弟公仲茂的光,才有機會過到距宜陽不足百里的屏城來走走。 因此李恪昭與她雖是表親, 但今日才頭回相見, 生疏得與路人沒兩樣。 被撞見自己纏著妻子膩膩歪歪, 李恪昭并非不尷尬的。但他素來遇事端得住,冷臉一繃便似無事發(fā)生。 “尋公仲茂?”他面無表情地發(f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