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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禍國·歸程(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7節(jié)

第7節(jié)

    就在那時,一記巨響震碎夢境,她從夢中驚醒,發(fā)現(xiàn)窗外有亮光。

    秋姜艱難地爬下床,過去推開窗戶,就看見空中閃爍著美麗的煙花。

    她聽見阿繡在院外雀躍地對月婆婆說:“過年啦!過年啦!月婆婆,恭賀新年,萬事如意!”

    過年了?

    秋姜怔怔地看著空中的煙花,聽著一聲接一聲的爆竹聲,煙花是山下的人放的,在她的位置卻看得最清楚。

    火焰在空中綻放,有時是蝴蝶,有時是流星,還有幾束是花,姜花。

    秋姜的手不由自主地扣緊了窗棱。

    “你叫秋姜,是藍亭山下一個叫做‘歸來兮’的酒鋪老板的女兒,因為身體不好,自小在山上的庵堂里養(yǎng)病。公子上山參佛時,看見酒鋪意外著火,你父母雙雙隕難。公子見你孤苦,便納你為妾,帶回草木居。”

    腦海中,有個聲音如此道。

    秋姜的頭劇痛起來,她捂住腦袋,那個聲音仍在繼續(xù):“你父本是程國鳳縣人,因在程國活不下去就去了璧國,在璧國帝都賣酒時認識了你娘。兩人成親后生下了你,為了給你看病輾轉(zhuǎn)到的燕國。所以,你的戶籍在程。但你父孤兒出身,家中已無親眷。而你母馮茵有一位jiejie叫馮蓮,還在帝都,是你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秋姜滿頭大汗地抬起頭,看見窗棱被她抓出了無數(shù)道指甲印。

    馮蓮……帝都……親人……

    她默默地重復(fù)著這些關(guān)鍵信息,眼中有什么被點亮,跟煙花一樣嘭地燃燒了起來。

    她從那晚開始決定逃。

    她要回娘家看一看,起碼,看看在這世間僅剩的親人。

    就那樣,秋姜一邊裝病麻痹月婆婆和阿繡;一邊更加刻苦地活動身體積蓄力氣。

    第三年的春天,她已完全恢復(fù)了行動力。與此同時,腦海里也記起了更多東西。比如,下山的路怎么走;哪里有水源;哪里有果林;哪里有人家;哪里有驛站。

    她每天節(jié)省一點口糧,攢夠了三天的分量后,在中元節(jié)那天晚上趁著夜雨離開了。

    阿繡跟月婆婆呼呼大睡,山莊里沒有其他守衛(wèi),她也沒有迷路,就那樣一路順利地下了山。

    她想起了如何捕捉兔子;如何尋找松鼠藏起來的堅果;如何利用水源掩藏蹤跡;如何跟路人打交道……這些技能像被淤泥裹住的珍珠,當(dāng)淤泥一點點被擦去時,就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在了腦中。

    她甚至去了一趟玉京,在草木居外的茶鋪里坐著喝了一盞茶。那條巷子的盡頭有很多人在彈奏,茶鋪老板說一開始是些慕名來聽鶴公彈琴之人,后來發(fā)展為彼此較藝,如今已是玉京的一道盛景,叫做——聽風(fēng)集。

    她從茶客們口中聽了很多關(guān)于風(fēng)小雅的事跡,可關(guān)于她的,就只打聽到了一句“秋姜,性靈貌美,擅釀酒,通佛經(jīng)?!?/br>
    她心想傳聞果然有虛。首先她并不貌美;其次,她也不會釀酒和參佛。當(dāng)然,后者有可能是她忘記了,但前者,秋姜對著擦得锃亮的茶壺照了照自己的臉——無論怎么看,都是個眉目寡淡的平凡人。

    而且也沒人知道風(fēng)樂天已死,大家都說老丞相游山玩水去了。

    秋姜聽著聽著,黯然離開。

    我……的過去,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我真的是在庵堂長大的嗎?為什么沒有養(yǎng)出賢良的品性,會做出氣死公公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還是,我是遇到了什么,被逼無奈才說出公公跟大夫人有染?

    我的父母,真的是死于火災(zāi)?他們生前對我,又懷抱了怎樣的期盼和希望?能為了我而背井離鄉(xiāng),必定很愛很愛我吧?

    還有風(fēng)小雅,他娶了孤苦無依的我,是我的恩人么?可他父卻因我而死,他心中必定怨我恨我……

    我是真的做錯了?還是被冤枉的?

    若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我怎能就此蒙冤含屈坐以待斃?

    秋姜走得很遠了,最終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草木居。

    草木居是座很普通的三進院落,坐落在天璇大道的巷尾,占地不過半畝,白墻黑瓦很是樸素,門楣卻是當(dāng)今天子親題。

    據(jù)說當(dāng)年還是太子的燕王彰華跟太傅談及風(fēng)小雅和姬嬰兩人孰美時,風(fēng)樂天謙虛,說了一句:“小雅陰郁似雪,姬嬰磊落如月。雪會凍死人,月卻能照亮夜啊?!?/br>
    彰華并不認同,事后揮筆寫了八個字,命人送交風(fēng)小雅,讓他掛在門上。

    如今,這八個字就掛在草木居的大門橫梁上。

    “浮光折雪,草木間人?!?/br>
    意思是:“世人道你陰郁,像光束落在雪上;但你分明是茶,暖香綿長。”

    自此,風(fēng)小雅榮登燕王三愛之一。

    燕王那樣的人會看走眼么?秋姜不認為。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風(fēng)小雅真的是個外冷內(nèi)熱之人,整個事件都是她對不起他。

    那么……

    我不是逃。

    我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等看過親人,祭拜完父母,探明所有的前因后果,回憶起一切后,我會回來的。

    回來跟你了結(jié)跟所有的恩怨情仇。

    秋姜在心中暗暗發(fā)誓,然后扭身離去,再沒回頭。

    她一路逃到了璧國。

    打聽到馮蓮這幾十年都在白澤府當(dāng)差,沒有回家。

    于是她又找到白澤府,這才知道姬嬰已經(jīng)去世了,這座坐落在朝夕巷的宅院,如今是丞相府,新主人叫薛采。

    她跟門衛(wèi)報上身份,求見馮蓮,病中的崔管家親自接待了她,告訴她姬嬰去世后,身為乳母的馮蓮太過悲傷,也撒手人寰了,因為她老家已無親人的緣故,破例容她葬在了白澤公子墓旁。

    崔管家讓東兒領(lǐng)她去了墓地,馮蓮身為奴身,碑上沒有她的名字。

    秋姜萬萬沒想到自己歷經(jīng)艱辛千里迢迢地來璧國尋親,最終卻是這個下場,旅途辛勞加上心力交瘁,一下子暈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時,已被東兒背回了相府。

    崔管家看在馮蓮的份上愿意收留她,秋姜也想留在璧國再找找父母生前的故人,繼續(xù)打聽從前的事,便簽了活契留下來當(dāng)婢女了。

    她的才能令她很快勝任了相府的工作,而她的性格又讓她能夠把自己隱藏得很好。

    人忙碌起來就不容易去思考痛苦,她很喜歡這里的日子,想著再干半年,攢夠了去程國的運費后就離開。

    沒想到,現(xiàn)實最高明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殘忍——明明已經(jīng)相隔千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卻還是再遇了。

    如今,她僵硬地抬著頭,回視著風(fēng)小雅的目光,用一種近乎悲壯的心情等待著謊言被揭穿的一刻。她想她沒什么可畏懼的,最壞的結(jié)果不過是被押回那個活死人墓般的山莊罷了。

    只要她還活著,一切就還有盼頭。

    所以……來吧!

    結(jié)果,風(fēng)小雅的目光很隨意地從她臉上掠了過去,轉(zhuǎn)頭對薛采道:“你打算讓花子大人以什么身份替你出席?”

    薛采想了想,還沒來得及說話,頤非已撲哧一笑,眨了眨眼睛:“藥童怎么樣?比如說江晚衣的師弟什么的……”

    薛采面色微變。

    秋姜自是聽不出頤非是在用姜皇后的陳年舊事揶揄薛采,她只是感到很震驚——

    風(fēng)小雅居然、居然、居然……沒認出她?

    他神色平靜,沒有絲毫變化,也不再看她,很認真地注視著薛采,等著他的回答。

    難道他不記得她了?

    怎么可能?!

    秋姜僵直地愣在原地。

    之前千方百計地想躲避,希望這個人沒有發(fā)現(xiàn)她,如今他真沒發(fā)現(xiàn)她,她反而感到異常難受起來。

    在秋姜一團紊亂的思緒中,晚宴繼續(xù)進行。

    頤非喝酒,薛采吃菜,唯獨風(fēng)小雅喝著茶,什么也沒碰——他果然跟記憶中一樣,是不沾葷腥的。

    三人的交談并不密集,許是有下人在場的緣故,話都點到為止。偶有幾句爭執(zhí),秋姜也沒聽進去。只知道最后當(dāng)柳絮推她時,卻是頤非醉了,薛采命她送頤非去客房休息。

    柳絮很不高興,她對頤非一直抱有幻想。然而,薛采冷冽的目光能洞穿一切私心,當(dāng)他看了柳絮一眼后,柳絮便不敢再爭,將頤非交到了秋姜手上。

    秋姜只好扶著東倒西歪的頤非去客房。

    走到一半,頤非忽然蹲下身嘔吐,秋姜等他吐完,想再扶他起來,他卻索性往地上一躺,睡了。

    秋姜沒辦法,只好把他背起來,扛回屋中。

    頤非在她背上咯咯笑,口齒不清地說:“你力氣好大,居然能背得動我?!?/br>
    秋姜點頭:“我連馬都扛過?!?/br>
    “喲這么狠?什么時候?多高的馬?”

    “有次山路上,遇到一位姑娘,因為愛馬被蛇咬了而哭泣。我替她扛馬下山求醫(yī),她十分感激,給了我一片金葉子?!毙姨澞瞧鹑~子,她才有了來璧國的盤纏。

    頤非嘆道:“好心有好報?!?/br>
    到客房后,秋姜打水給頤非擦臉。頤非笑著笑著,忽然收了笑,定定地看著她。

    他眼中有很深的情緒。

    有點悲傷,有點留戀,還有點說不上來的怨念。

    看得秋姜心中一抖。

    秋姜道:“大人,睡吧?!?/br>
    頤非回答:“咦?我不是一直沒醒過么?”

    說完這句話他就睡過去了。睡容恬靜,在褪去輕佻的、張揚的、猥瑣的笑意后,倒也不那么討人厭了。

    秋姜幫他壓了壓被角,轉(zhuǎn)身離開。剛打開門,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面前——

    那人頭戴斗笠,身穿灰衣,不是別人,正是風(fēng)小雅隨行兩名車夫中的焦不棄。

    焦不棄在看見秋姜后,拱手行了一禮:“夫人,公子有請——”

    秋姜的手在衣袖中握緊,莫名松了口氣。

    風(fēng)小雅果然認出了她。

    晚宴上之所以裝作不認識,是因為有外人在場的緣故吧。

    秋姜垂頭,默默地跟著焦不棄離開。

    床上明明沉睡過去的頤非忽然翻了個身,睜開眼睛,黑瞳剔透,哪有半分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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