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風小雅注視著燭光里的花骨朵,一時間,眼中明明滅滅,難分悲喜,半響后,才紅著耳朵輕輕道:“所以……你是想讓我履約?” 秋姜一愣,這才想起當初她曾說過“你睡了我,我就死心塌地地跟著你”,而風小雅給的回答是:“花開之時,如你所愿?!?/br> 如今,她這么急巴巴地拖著他來看花…… 風小雅的視線從花骨朵處移回到她臉上,然后又迅速挪走。 秋姜想:完,他真的誤會了??!怎么解釋才好? 還沒等她想好,風小雅突然伸手將她橫抱了起來。秋姜下意識發(fā)出一聲驚呼,摟住他的脖子:“你!” 風小雅抱著她走出堂屋,朝廂房走去。 秋姜忙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個、我純粹就是找你一起賞花,也不是,我喝醉了,對,我今天跟公爹喝了很多酒,頭暈暈乎乎的,有什么事明天再……” “安靜?!?/br> 秋姜一下子就安靜了。 此刻心緒,宛如水面上的浮萍,隨波蕩漾,碰撞得悄寂無聲。 風小雅踢開臥室的門,寒風吹起兩人的頭發(fā)和衣袍,錯亂地交織在一起。室內(nèi)只留了一盞燈,昏黃曖昧。 從秋姜的視角看過去,看到他弧形清瘦的脖子和凸起的喉結(jié),下巴處微微冒出一層淺青色的胡茬——這讓她第一次真切地認識到,風小雅是個男人。 不管他看上去多么的病態(tài)蒼白陰郁柔美,他都是個男人。 意識到這一點后,秋姜下意識想逃,卻被他放在榻上,按住了雙手。 風小雅俯下身,眼眸被燈光暈染得一片氤氳,像深淵。明知危險,卻又讓人躍躍欲試。 事已至此,秋姜索性放棄反抗,靜靜地躺著,等待著。 風小雅的手按在她的手腕上,輕輕抬起,再緩緩落下。秋姜頓覺一股熱流沖擊著手腕,然后向手臂上方蔓延。 風小雅的手跟著那股熱流來到她的雙肩,一按,她的雙肩一酸,兩條手臂頓時失去了控制力。 秋姜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剛要問,風小雅揮出衣袖,唯一的燈被風撲滅,整個房間陷入黑暗。 風小雅的手往下,點了她的腳踝,再上移到腿根。她的雙腿頓時也失去了控制力。 唯有那股熱流,一直涌到胸口來,像柔軟的絲繭將心臟層層包裹。 風小雅附在她耳旁,終于輕輕開口:“化蛹術(shù)?!?/br> 秋姜挑眉,什么意思? “用內(nèi)力封住周身xue位,護住心脈,令你沉睡,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樣。內(nèi)力不及我之人,就算查探,也察覺不出??删S持二十四個時辰。二十四個時辰后,以同等內(nèi)力刺激,即可恢復(fù)?!?/br> 秋姜明白過來——這是風小雅給她安排的“假死之術(shù)”! 風小雅在她手腕肩膀腳踝腿根上迅速點了四下,熱流立散,四肢慢慢地恢復(fù)了知覺。 秋姜連忙坐起:“此等秘法如何得知?” “今日入宮,請教的陛下?!?/br> 燕王還會這個? 風小雅解釋道:“皇家多隱秘?!?/br> 這倒是……秋姜活動著手腕,問道:“若二十四個時辰后沒來得及刺激,會如何?” “那就真死了?!?/br> 秋姜想了想,又問:“若內(nèi)力比你高,就能查出來?” 風小雅笑了一下。雖然屋內(nèi)很黑,但秋姜視力極好,還是看到了這個笑容,一個帶著些許自傲,些許苦澀的笑容。 此人天賦異稟,又有奇遇,體內(nèi)雜了七股內(nèi)力,雖然亂七八糟,時不時反噬,但較真起來,確實當世不會有第二人內(nèi)力比他高了。 所以這法子只有他用才有效。 秋姜卻還是想問:“我可以這般脫身。那你呢?” 風小雅一怔。 秋姜直勾勾地盯著他:“你怎么脫身?”去哪里再找第二個高手對他施展此術(shù)?孟不離焦不棄?他們不行,連她都不如,而她的武功,在如意門里只算中上。風樂天武功已廢,燕國境內(nèi),還有可靠的絕世高手讓他也能假死脫身嗎? 風小雅沉默了。 “你也得活著?!鼻锝斐鍪?,抱住了他的脖子,感覺到他的身體明顯一僵,“你既欠了我十年,不還我十年,怎么行?” 風小雅的眼中露出了悲哀之色,然而夜幕深沉,令痛苦和悲傷都顯得微不足道。 “你說你是為了找回我,才堅持活到今天的。那么,你就不想跟我廝守白頭嗎?為了痛苦都能活著,為了幸福,更能活著的,對不對?”秋姜將臉貼在他懷中,感覺他的心跳時快時慢,紊亂一片。 如此過了好久,那心跳才慢慢恢復(fù)正常。風小雅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低聲道:“好?!?/br> “如何好?” “活下去。我試試?!?/br> “怎么試?” “昔日為我護脈的六位前輩,已經(jīng)仙逝了四人,還有二人活著。他們雖都只剩下一半功力,但兩人聯(lián)手應(yīng)能為我施展化蛹術(shù)?!?/br> “能找到?” “他們就在玉京?!?/br> “太好了!”秋姜抱緊風小雅,眼眶微濕地說了一句,“這真是……太好了……” *** 同一時間的渭陵渡口,更夫哆嗦著沿路打更,實在太冷,從懷里摸出壺酒喝了幾口,這才感覺身體暖了一些,但他不舍得多喝,連忙又將酒壺塞回懷中。等交了班先去趟屠夫家,年底了該切點rou了,再給女兒買朵珠花,老婆早死,他也不太懂女孩子家的事,沒留意到一眨眼,女兒就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就在這時,眼角余光看見了異樣。 更夫側(cè)頭,只見已經(jīng)凍結(jié)成冰的渡口在月夜下猶如銀帶,而銀帶與天幕交接處,有四個小點在飛快移動。 他心想這么冷的夜里還有鳥在飛???走了幾步后突又警覺,再次回頭看時,那四個小點已大了許多,也近了許多,竟是四個人! 四個頭戴斗笠,身披長氅的人。 更夫這下吃驚不小——渡口前方連著海,也就是說,這四人是從海上來的?因為結(jié)冰船進不來,所以跑著來? 在他的迷惑震驚中,四人越來越近,幾百丈的距離竟是幾個眨眼就拉近了。 四人也都看到了更夫。 其中一人啊呀了一聲:“他看見我們了?!?/br> 下一個眨眼,更夫只覺視線中的一切全都變成了鮮紅色,包括銀帶般的冰河,天邊的弦月,還有四人的斗笠長氅…… 他倒了下去。 腦海里的最后一個念頭是:還沒給女兒買珠花…… 一人持刀,長長的刀刃處滑落一顆血珠,正是從更夫身上帶來的。血珠滴落后,刀刃再次恢復(fù)了一塵不染。 先前說話之人又啊呀了一聲:“你把他殺了?藏尸很麻煩的,這里可是燕國!” 另一人也指責持刀之人:“就算要殺人也別用刀,隨便往冰層下一扔當做喝醉酒失足淹死豈非更好?” 最后一人上前一步,一邊咳嗽一邊盯著更夫看了會兒,從懷里掏出個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倒在更夫臉上的刀口上:“找個有老鼠的地方棄尸。明早太陽出來時,就會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查不出來了?!?/br> 持刀人一言不發(fā)收刀入鞘,上前背起更夫,去找有老鼠的地方了。 喜歡說啊呀的人嘆了口氣,又哎呀了一聲:“真不想跟他同行啊,一點常識沒有,就會殺人。” “行了,五兒。走?!笨人灾耸掌鸫善?,繼續(xù)前行。 三人宛如三道流星,很快遁入夜色之中。 第十四章 緣斷 大年三十,比之昨日更加熱鬧,一大早便有接連不斷的鞭炮聲,更有銀甲少女跳上屋檐掃雪,嘻嘻哈哈。 秋姜坐在鏡前梳妝。 她一向眉目寡淡,衣著簡樸,此刻換上一身朱紅色的新衣,整個人便立刻不一樣了。 秋姜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仿佛看見小小的白衣女童端坐鏡前,眼神明亮充滿好奇;然后,白衣變成綠衣,八九歲的女童也變成了十二三歲的模樣,神色怯怯懦弱溫順;再然后,綠衣變成僧袍,長成了十八九歲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樣子…… 最后,回歸朱紅,盤了發(fā),涂了胭脂,有了煙火的氣息。 秋姜伸出手指,按在鏡子里的臉上,喃喃道:“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條么……不過是一顆鬼血化成的瑪瑙罷了……” 說罷反手,將鏡子蓋倒。 *** 積雪被掃凈后,銀甲少女們便離開了。草木居的仆人本就不多,有的放回家過年去了,僅剩下無家可歸的寥寥幾人。 這幾人里,便有焦不棄。 秋姜看到他,便想起已多日未見孟不離,難道是跟著謝長晏走了?奇怪,燕王要保護謝長晏,為何不指派自己的侍衛(wèi),反而從風小雅這調(diào)人?還有謝長晏,沒了準皇后的身份后,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清流之女,為何要派孟不離去保護她? 不管如何,走了也好。此刻草木居的人越少,對她來說越好。 秋姜走進堂屋,姜花將綻欲綻,還是沒有開。她便往溝渠里又添了許多熱水,蒸騰的水汽令得視線一片迷蒙。 秋姜立在門旁注視著朦朦朧朧的姜花們,直到焦不棄前來請她:“夫人,晚宴準備好了。公子請你過去。” 秋姜嗯了一聲,將水勺放下,起身走人,走出幾步,卻又回頭,再看一眼那些花們,還是沒有開。 她不再遲疑,跟著焦不棄走出院子,來到風樂天所住的院子。此刻花廳廳門半開,里面?zhèn)鞒鲇茡P的琴聲。秋姜一聽就知道是風小雅彈的。 琴聲舒緩流暢,說明他的心情也非常放松和愉悅,還帶了點小雀躍和小期待,讓聽琴之人也情不自禁地跟著開心起來。 秋姜擠出微笑,掀簾走進去。 花廳里張燈結(jié)彩,人人都有座位,主位的風樂天挽著袖子正在用小火爐煮湯,邊煮邊招呼秋姜道:“十一啊,來來來,坐我身邊,咱們好對飲。” 坐在風小雅身邊的龔小慧立刻道:“只能喝三杯?!?/br> 風樂天露出為難之色,龔小慧皺眉剛要說什么,風樂天忙打斷她:“行行行,就喝三杯!三杯!” 秋姜走過去跪坐在他身旁。 龔小慧這才收回視線,從袖中取出一管洞簫,和著風小雅的曲調(diào)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