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云閃閃眼睛一亮:“也就是說……” “她很快就會落到你哥手里,你可以好好想想,怎么報這一腳之仇。” 云閃閃頓時神清氣爽,剛要說話,頤非笑瞇瞇道:“不過二公子在那之前,還要想一件事。” “想什么?” “欠莊家的三千金怎么還?!?/br> 云閃閃頓時蔫了。 *** 風(fēng)小雅坐在花瓶前,靜靜地凝視著姜花,直到“立秋”的房門被敲響。 孟不離打開門,只見艾小小拱手行禮道:“晚宴已備好,我家老爺正在廳中等候,為公子接風(fēng)?!?/br> 風(fēng)小雅注意到他的臉上紅腫一片,問道:“臉怎么了?” 艾小小苦笑道:“小姐見薛相沒來,氣沖沖地走了,沒攔住……” 風(fēng)小雅瞥了眼外面的天色,沒再說什么,示意孟不離和焦不棄抬起滑竿。 四人坐著鐵籠降到一層宴客廳,廳中已坐了好些人,見孟不離和焦不棄抬著風(fēng)小雅進來,紛紛側(cè)目。 而在云閃閃身后,頤非看向秋姜,秋姜垂首安安靜靜地跪坐在陰影中,跟灰暗的背景幾乎融為一體,不刻意去看的話真的注意不到還有這么個老仆。 天賦啊……頤非想,她可真是天生細(xì)作的料。 胡九仙從主座上起身,迎到風(fēng)小雅面前,拱手道:“鶴公好久不見。一切還好?” “很好。多謝你在屋中為我備了姜花?!?/br> “我這個人記憶不太好,但有些東西想忘記卻是很難的……”胡九仙一邊笑,一邊親自引他入座,位置緊挨著主座,倒是離云閃閃較遠(yuǎn)。頤非暗中松了口氣。 “……比如,若干年前有位多情的公子托我在天竺的商隊為他帶姜花的種子,就因為他的新夫人名字叫姜……” 頤非聽到這里,情不自禁地再去看秋姜。秋姜低垂的眉眼沒有絲毫變化,依舊一幅木訥老實的模樣。偽裝功力比在薛采府時更精進了。看來,恢復(fù)了記憶的秋姜,才展現(xiàn)出了真正的實力。 那邊,葛先生跟在風(fēng)小雅身后進了大廳,接話道:“鶴公向來心思過人。” 胡九仙向他行禮,三人一起入座。 胡九仙笑呵呵地繼續(xù)道:“那位夫人想必很滿意。” 葛先生道:“別提了,被他休了?!?/br> 胡九仙目光閃動,一笑道:“也好,前方也許有更好的等著呢。” 一個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只可惜等在前面的,未必就是你的?!?/br> 風(fēng)小雅隨著聲音來源處回頭,就在廳門處看見了長琴。 與人等高的古琴,被抱在一個男子懷中。古琴極高,他卻走得十分從容。長發(fā)飛揚,云袖寬廣,端的是畫里的謫仙、書中的玉人。 頤非垂下頭,用只有兩人能夠聽見的聲音耳語道:“馬覆?!?/br> 云閃閃撇了撇嘴,不屑道:“裝腔作勢的家伙。” 只見馬覆一路走到風(fēng)小雅面前,繼續(xù)說了后半句話:“也許是小弟的。鶴公以為呢?” 云閃閃小聲地興奮道:“喲,這就開戰(zhàn)了?” 頤非也意外地?fù)P眉,馬覆在他印象中是個城府頗深之人,怎么這次一來就挑釁? 風(fēng)小雅沉默了一下,學(xué)馬覆的樣子笑了笑:“我認(rèn)為,你應(yīng)該效仿令尊騎象出行,讓我也開開眼界?!?/br> 此言一出,全場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唯獨頤非作為這個典故的始作俑者一口氣堵在胸口,想笑不能笑,想咳又不能咳,忍得很是辛苦。 云閃閃慢悠悠地夾了筷子菜,喃喃道:“這兩人真是來參加快活宴的?我怎么看著像是來把快活變成不快活的呢?” 不得不說,云二公子說出了很多人的心聲。 第十七章 亂心 胡倩娘坐在紅帆船頭,注視著下方的大海,心中充滿了惆悵。 雨已經(jīng)停了,大海波濤不驚,平靜的海面宛如一整塊上好的藍(lán)寶石,倒映出她的影子。都說她命好,會投胎,生在了當(dāng)世首富家,從小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然而,她既無娘親可以依靠,也無父親可以撒嬌,更沒有可以談心的朋友——跟在她身旁的,不是仆婢就是趨炎附勢之輩,虛偽的嘴臉看得多了,也就懶得去一一分辨和較真了。 十六歲的胡倩娘,正在人生最能感受到孤獨的階段。偏偏在這時,遇到了薛采。 她至今還記得那天發(fā)生的所有細(xì)節(jié)。小到薛采鞋子上繡著的銀鳳凰,大到當(dāng)時天邊的彤云,還有鼎沸的人群,斷弦的古琴,全都深深地烙印在記憶中…… 胡倩娘在見到薛采之前,就已經(jīng)耳聞他許多許多年了。 唯方大陸共有四個國家,總計人口七千萬,這是一個百家爭鳴的年代,驚采絕艷的人物層出不窮,但是,細(xì)究其中最最著名的,便是薛采。 他是圖璧前大將軍薛懷的孫子,姑姑薛茗曾是皇后,因為得罪了皇帝昭尹,被滿門抄斬。當(dāng)時的白澤侯姬嬰求情留下了他,自那以后他便成了姬嬰的奴隸,侍奉左右。后姬嬰逝世,將白澤之號傳給了他,在新后姜沉魚掌權(quán)后,更是提拔他當(dāng)了丞相。 那一年,薛采九歲。 而她,十五歲。 自胡倩娘有記憶起,便聽過他的若干傳聞,對這位久負(fù)盛名的神童充滿了好奇,一心盼著能夠親眼見一見。 機會終于在去年秋天姍姍而至。 姜皇后提拔薛采為相,書生不服鬧事,每日在市井街頭胡說八道地詆毀他。 薛采被激怒了,當(dāng)街貼出告示,以鼎烹說湯為例,宣稱七天之內(nèi),無論是誰,只要覺得比他更有實力做璧國的丞相,都可以去挑戰(zhàn)他,若能將他擊敗,就將相位拱手相讓。 此言一出,天下俱驚。 得聞訊息的人從四面八方匯集帝都,胡倩娘當(dāng)時正好途徑紅園,便在婢女石榴的陪伴下?lián)Q了男裝去湊熱鬧。 整整七天。 從午時到戌時。 那個個子還沒她肩膀高的孩童,穿著白衣,鞋子上繡著鳳凰,就那么大喇喇地往主座上一坐,舌戰(zhàn)群儒,雄辯滔滔,直將一干書生們,辯得啞口無言。 胡倩娘第一日去,是好奇; 第二日去,是興奮; 第三日去,是探究; 第四日去,是驚訝; 第五日去,是欽佩; 第六日去,是嘆服; 而到了第七日,則是徹徹底底地來了興趣。 她是胡不歸的女兒。 打出生起,命運就與凡人不同。按父親胡九仙的話說——便是一國的公主也沒有她矜貴。 富甲天下,其實是很可怕的字眼。因為無所缺,也就無所求。 這個世界上能讓她感興趣的東西,并不多。 然而,那一刻,胡倩娘望著眉目漠然、年僅九歲的薛采,卻像看見了世間最稀罕的珍寶,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一種名叫渴望的東西在她內(nèi)心深處發(fā)了芽,長出嘴巴,開開合合間,叫囂著兩個字—— 我要。 我要! 我要這個人。 她打定了主意,抱起琴,就在眾人以為大勢已定的第七日戌時時分,走出人群,走上大堂,朗聲道:“且慢。晚生不才,想與丞相一較琴藝。” 滿堂皆驚。 薛采設(shè)臺,與人比的是經(jīng)略之才、為相之術(shù),而她卻要與他比八竿子都打不著關(guān)系的琴藝,其實胡倩娘自知也是無理取鬧,但心中不知為何,就是知道——薛采一定會答應(yīng)的。 他如果真是傳說中的那個冰璃,就應(yīng)該允諾她,并狠狠地?fù)魸⑺挪回?fù)傲世之名。 來吧,薛采,讓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我心目中的那個人。 那個可以凌駕我、壓制我,讓我也與世人一樣對你俯首稱臣的人。 薛采臉上沒有太多驚訝的表情,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有點不耐煩:“你說什么?” “我要與你比琴。”胡倩娘朝他走近了幾步,在拉近的距離里,他的五官變得越發(fā)清晰,黑瞳沉沉,睫翼濃長——一個九歲的孩子,竟長了一雙看不出深淺的眼睛。 她心頭一顫,表面卻不動聲色,“丞相不是說,這七日內(nèi)無論誰來挑戰(zhàn)你都可以的么?我,就來挑戰(zhàn)看看丞相的琴藝?!?/br> 四周議論紛紛。 薛采睨著她,半響,冷冷一笑:“好?!?/br> 四周的議論聲頓時變成了抽氣聲。 而她心中的芽卻抽長著,開出了花。 薛采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如果我不答應(yīng)你,你肯定會對外宣稱我設(shè)下的擂臺有漏洞,如此有漏洞的比賽規(guī)定,比出來了,也根本做不得準(zhǔn)算不得數(shù),從而進一步將我這七日來的輝煌成績?nèi)磕ⅰ獙γ矗俊?/br> 對,對,你說的都對。胡倩娘有些著迷地望著他。 薛采一字一字沉聲道:“所以,我絕對不會如你所愿。你要比琴是吧?來?。∧蔷蛠肀劝?!” 他如她所愿的接下了挑戰(zhàn)。 也如她所愿的贏了我。 直到今天她還記得那天薛采所說的最后一句話:“權(quán)勢也是一種實力。你若沒有超越我的實力,憑什么想要取代我?” 一個明明不會彈琴的人,卻用一種絕對強勢的方式贏了精通琴技的她,別人以為他用的是武功、是權(quán)勢,但只有胡倩娘自己知道——那是傲氣。 讓她宛如飲下毒酒般既致命又銷魂的,是他的傲氣。 百年難見的傲氣。 胡倩娘回想到這里,感覺自己的臉很涼,伸手一摸,眼淚竟不知不覺中流了一臉。 她自那天起便決定要嫁給薛采??伤腥硕加X得那是異想天開。 便連父親,也覺得她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