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但這一次,如意夫人破壞了這條門規(guī)。 秋姜忽然笑了,笑得充滿了惡意:“這就是我要糾正你的第三點(diǎn)——你認(rèn)為,我為了當(dāng)如意夫人,殺了所有的女的競爭者。事實(shí)正好相反——是為了讓我當(dāng)如意夫人,所以沒有第二個女候選人?!?/br>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從一開始,從我出生起,我就注定了是下一任如意夫人。” 秋姜說著,走到了如意夫人身邊,跟她并肩站在一起。 兩人的側(cè)影被唯一的壁燈鍍上了一層金邊,紅玉突然發(fā)現(xiàn)——這兩人,長得有點(diǎn)像。 鼻梁的弧度,下頜的位置,竟像鏡子的兩面,完全一樣! “她是……你的……”紅玉忽然有了個很可怕的想法,這想法令她再次顫抖起來,“女兒?” 秋姜輕笑了一聲:“不是?!?/br> 紅玉還沒來得及松口氣,秋姜又道:“她是我姑姑?!?/br> *** 頤非的手一下子抓住了鏡子。 然后他扭過頭,求證般地望向朱小招。朱小招輕輕地點(diǎn)了一下頭,證實(shí)了這句話。 七兒,是如意夫人的親侄女! 聽起來非常不可思議,但細(xì)想之下卻又覺得,如果一個門派要延續(xù),血緣的確是最安全的保證。 只是此事,紅玉并不知道,而朱小招卻是提前知道的?為什么? 頤非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那種不詳?shù)念A(yù)感也就越來越重了。 *** 紅玉定定地看看秋姜,再看看如意夫人,半響后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嘴里流出了無數(shù)血沫,可她全然不顧,繼續(xù)放聲大笑。 秋姜淡淡道:“現(xiàn)在,你服了嗎?” “我服,我當(dāng)然服,有什么能比得上血緣呢?就像皇帝老子一樣,大臣再忠心,皇位也是要傳給自家兒子的……”紅玉輕蔑一笑,看著眼前的這對姑侄,“我佩服你,夫人。我真心佩服你。如意門的訓(xùn)練這么苦,考試這么難,任務(wù)這么惡心,我們這些命不好的人,沒的選擇,只能承受??赡氵B自己的侄女都舍得塞進(jìn)來跟我們一起混,讓她殺父!殺友!殺公爹!殺丈夫……” 紅玉說到這里,重新將目光對準(zhǔn)秋姜,看著她,就像看著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贏了?你錯了。輸?shù)娜耸悄惆?。因為我馬上就能從這見鬼的地方解脫了。而你呢?你得活著,等待源源不斷的敵人來找你報仇,等待野心和欲望將你一口口反噬。我祝福你,七兒。我祝你順利接任如意夫人之位!帶著如意門千秋萬代!永遠(yuǎn)活在這個冰冷、惡心、滿是血腥的地獄里!無父,無友,無夫,無親人!” 說完,她就用力握住心口上的劍尖,將整把劍從前方拔了出來,連帶著拔出的還有長長的絲帶。 血如濃漿般隨著絲帶的抽扯噴了出來,可她卻似毫無感覺,繼續(xù)一把把地扯著。 劍器上的絲帶足有三尺長,她拔了好久。 越到后來,動作越慢,眼看就要全部拔出來時,她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啪地跪倒在地,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聲音,人也朝前栽倒,倒在了如意夫人腳邊。 如意夫人眼中終于露出了幾分不忍之色:“紅玉……” 紅玉冷冷道:“我叫瑪瑙!沈瑪瑙!”然后她用力一拔,最后一截絲帶也終于抽離了她的身體,帶著血rou落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她的呼吸停止了。 如意夫人再次咳嗽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的緣故,她覺得自己的心軟了許多,看到這樣的場景時,有些承受不住。 秋姜則用腳踢了踢紅玉的尸體,挑眉道:“一個侏儒,血倒是挺多。” 如意夫人看著她,心中五味摻雜,十分復(fù)雜。 這么多年,她終于成功地把七兒磨煉成了最好的繼承人,可這一刻,七兒的冷血卻連她都感到了恐懼。 “我只剩下你了……”如意夫人無比悲傷地說道,“我也快走了,我們家……就剩下你了?!?/br> “有什么關(guān)系?”秋姜道,“我會找人生孩子。女孩子,繼續(xù)接管如意門。男孩子,繼續(xù)當(dāng)皇帝?!?/br> 她的表情云淡風(fēng)輕,甚至還帶了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仿佛只是在說明天天氣會很好。 但這兩句話聽入頤非耳中,卻無異于晴天霹靂。 他有無數(shù)個問題想問,恨不得現(xiàn)在就撞破墻沖過去質(zhì)問,但他也非常清楚,如果此刻過去,就沒法再聽聞?wù)嫦唷?/br> 所以,他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墻前,盯著鏡子里模糊成條的秋姜,聽著傳音孔里傳來的咳嗽聲,等待著。 秋姜……到底……是誰? 她是皇帝家的人?哪個皇帝?父王嗎?燕王嗎?璧王嗎?還是宜王? 然后他注意到秋姜手中依舊握著那根毒箭,答案如同躍出海面吐息的海鯨,突然發(fā)出了驚天動地的巨響。 *** “你要先找到品從目!”如意夫人的視線也落在了秋姜手中的毒箭上,“為你弟弟報仇!為我報仇!為如意門,清除背叛者!” “知道了?!鼻锝?。 如意夫人很不滿意她此刻的平靜,卻又覺得這樣的平靜正是如意門最需要的。她心中充滿了矛盾,只能呼哧呼哧喘著氣,頹然地坐了下去,就坐在紅玉的尸體旁:“叫四兒進(jìn)來處理吧?!?/br> 隔壁房間,朱小招聽到這里,拍了拍頤非的肩膀,示意他該走了。 頤非最后看了鏡子一眼,什么都沒說,乖乖跟著朱小招離開。 朱小招將他送出大門,樓外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馬車。 頤非上了馬車,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坐了一個人。 然后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姜花的味道。 姜花就放在一個人的膝蓋上,八月天很熱,但他卻穿的很多,一身灰藍(lán)色的長袍看起來很厚,很破舊,好幾處都露出了棉花。 但他非常非常好看。 他差不多是頤非此生見過的,最好看的一個老人。 “從目先生是個很高很好看的男人,跟你差不多好看,但他老了,你還年輕。”刀刀對風(fēng)小雅描述過的特征,風(fēng)小雅自然也告訴了頤非。 此刻,頤非注視著坐在他對面的男子,心中因為之前遭遇的驚訝已經(jīng)太多,所以盡管此刻品從目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也不覺得如何了。 品從目打了個響指,馬車便開始行動了。 頤非不問他為什么出現(xiàn),也不問他要帶自己去哪里。他只覺得很疲憊,莫名地想喝酒,想狂歌一曲,又或者是脫了衣服跳進(jìn)湖里好好地泡一泡。 品從目忽然輕輕一笑,如青山碧水竹葉清泉,帶著怡然自得的從容。 “你知道她是誰了?” “知道?!鳖U非深吸口氣,然后緩緩閉上了眼睛,“她是姬忽?!?/br> 忽,一個勿一個心,意忘也。 無心之人。 難怪秋姜總是說,她是無心之人。 頤非此生可算是大起大伏,經(jīng)歷過不少風(fēng)浪。 他遇到過很多女孩子。有聰明的,有漂亮的,有厲害的,有高貴的,還有很特別的。 他遇到的第一個很特別的姑娘,自稱虞,是東璧侯江晚衣的師妹,臉上有一塊丑陋的紅斑,彈得一手好琴,笑起來時睫毛會輕輕顫動,瞳上有月的弧光。 后來,別人告訴他,那個虞姑娘不是藥女,她叫姜沉魚,是璧國國君昭尹的妃子。 他遇到的第二個很特別的姑娘,便是秋姜,薛采的婢女,風(fēng)小雅的十一夫人,如意門的七寶瑪瑙,性格變來變?nèi)ゲ缓谜f,但一路下來,頤非自認(rèn)為看人看心,覺得她其實(shí)是個不錯的好姑娘。 結(jié)果沒想到,秋姜不是江江,她叫姬忽,也是璧國國君昭尹的妃子。 姬忽是誰? 世人皆知,姬忽是璧國世家姬家的嫡長女,白澤侯姬嬰的jiejie,從小天資過人,文采翩然,號稱四國第一才女。 一篇《國色天香賦》名斐四國,被璧王看中,求娶入宮,是端則宮的主人。 她離經(jīng)叛道,隱于深宮,不見外人,活得十分瀟灑肆意。 她才華橫溢,愛喝酒,據(jù)說歌也唱得極好。 她的事跡廣為流傳,為世人所津津樂道…… 這樣一個人,搖身一變,成了如意門的七寶。 頤非想到后來,不知為何,只想笑。 世間最荒謬的事情,似乎總能被他遇上。 虞姑娘是。秋姜也是。 于是他便笑了笑,再抬眼看向品從目時,眼神說不出的漠然:“為何讓我知曉?” 越不可思議的事情意味著越是秘密,而秘密,是不能被太多人知曉的。 他記得自己在船上曾問過秋姜她到底是誰,秋姜回答說風(fēng)樂天為了知道這個秘密,事后獻(xiàn)出了頭顱。那么他呢?此刻的他,又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璧國姬氏,野心勃勃。一百二十年前,姬敞跟著季武一起打下了圖璧江山,但季武無后,姬氏以自家血脈取而代之。不但如此,還暗中創(chuàng)建了如意門,用青樓賭場斂財,靠死士細(xì)作壯大?!?/br> 頤非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地握緊了。 關(guān)于姬家,世間有很多傳說。傳說他們家有連城璧和四國譜,一個是巨大的財富,一個是天下的機(jī)密。有了這兩樣?xùn)|西,姬氏可以永遠(yuǎn)興盛。 但去年姬嬰歸國途中被殺,璧王昭尹一病不起,皇權(quán)落到了姜沉魚手中。 而在姬嬰死前,他做了一些在外人看來非常奇怪的事情:他陸續(xù)罷免了族內(nèi)弟子的官職,讓他們遷居,不允許他們回京,并把自己的府邸和下屬全部賜給了薛采。 百年姬氏,就此退出朝堂,退出了眾人的視線。 頤非低聲道:“如意門……就是四國譜么?” “如意門把一百多年來掌握到的機(jī)密全部記在四國譜中,只有如意夫人知道四國譜在哪里。為了保證對如意門的絕對控制,每一任如意夫人,都是從姬家的嫡女中選出。” 難怪秋姜,哦不,姬忽,說如意夫人是她姑姑。 也就是說,如意夫人也是姬家的女兒。 難怪秋姜,哦不,姬忽,說她從一出生,就注定會是如意夫人。因為姬家這一代的嫡女,只有她一人。 其實(shí)再細(xì)想一下,把“姬”這個字拆分開,就是一個“如”加一個“門”字。 如意門,是姬氏的衍生物。 “可我還是不明白。據(jù)我所知七兒九歲時就進(jìn)如意門了,那么姬家的那個姬忽,是誰?” “是她的婢女。” “那《國色天香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