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說我好得很，起碼還能再活二十年。所以你我之間的這場仗，最后，還是我贏?！?/br>
    品從目笑道：“我口服心服?！?/br>
    “是么？可我怎么覺得，你心中根本不這么想？”

    品從目刻意瞥了朱小招一眼：“也許……因為最后抓住我的，是他，而不是你？”

    朱小招立刻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夫人。我是夫人的第三只手。所以，我抓住你，就是夫人抓住你！”

    “來時的馬車上你可不是這么說的?！?/br>
    朱小招眼中閃過一絲怒意，轉(zhuǎn)身跪下道：“夫人，此人在挑撥離間！”

    “我心中有數(shù)。”如意夫人對品從目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是不是想說，他其實是你安插在我身邊的棋子，這一年來，一直替你監(jiān)視著我？”

    品從目笑道：“你都知道了？”

    “這些小招來到我身邊的第一天，就告訴我了?！?/br>
    品從目的笑容頓時僵硬了一些。而朱小招已笑了起來：“我是如意門弟子，如意門只有一個主人——不是老師，是夫人?！?/br>
    頤非則在一旁看得嘆為觀止：這哪里是雙面細(xì)作，簡直是三面、四面、無數(shù)面！難怪秋姜和品從目都會栽在此人手上?，F(xiàn)在就算他們告訴如意夫人朱小招另有居心，想自立為王，恐怕如意夫人都不會相信，沒準(zhǔn)還會成全他。

    品從目也想通了這一點，笑了笑道：“好吧。是我用人不當(dāng)，滿盤皆輸?！?/br>
    “那么，回答我一個問題?！?/br>
    “夫人請問?！?/br>
    如意夫人凝視著他，一直一直看著，頤非不禁心想：媽呀她不會喜歡他吧？

    終于，如意夫人開口道：“我認(rèn)識你有二十年。十六年前，你請求加入如意門。我愛惜你的才華，雖然如意門不收十歲以下的弟子，但我還是破例收了你，并提拔你當(dāng)副門主，接管‘青花’。”

    品從目淡淡道：“夫人對我有知遇之恩。”

    “我這個人，雖有時剛愎自用了些，但賞罰分明，自認(rèn)沒有什么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在如意門內(nèi)，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意夫人俯下身，近在咫尺地盯著他，就像一條蛇死死地盯住了一只青蛙，一字一字地問，“所以，為什么？”

    品從目作為那只被盯住的青蛙，卻沒什么慌亂之色，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回答道：“夫人想問，我為什么背叛你？”

    “我想不透你做這一系列事的原因。圖財？如意門的大部分錢財早就歸你打理；圖權(quán)？我閉關(guān)多年，門內(nèi)弟子都任你調(diào)控；圖自由？不想再受我掌控，殺了我就好，為何不趕盡殺絕，還派小招照顧我，留著我的命？”

    品從目看了朱小招一眼道：“我派他留在你身邊，所為何事，他沒告訴你？”

    “小招說，你留著我的命，是為了從我口中套出‘四國譜’。”

    “沒錯，就是為了四國譜?！?/br>
    “撒謊！”如意夫人斬釘截鐵道，“世人以為那是記載了四國秘史的寶貝，他們不知道，但你會不知嗎？那東西根本毫無價值，你要去何用？”

    朱小招心中一緊。頤非也立刻專注了幾分。

    四國譜到底是什么？

    為什么品從目和秋姜都想要，可如意夫人卻說它毫無價值？

    品從目沉默了一會兒后，自嘲般地笑了起來：“你果然不信啊。你既覺得它無用，為何不肯給我？”

    “因為如意門的門規(guī)，它只屬于如意夫人。我不能壞了祖上的規(guī)矩?！?/br>
    “你這么遵守規(guī)矩？那我問你，她都年過二十了，你為何還不退位讓賢，把門主之位傳給她？”品從目忽然將手指向了地上的秋姜。

    這下，便是秋姜也不得不抬起頭了。她看看品從目再看看如意夫人，神色極盡復(fù)雜。

    如意夫人的假臉，也頓時白了幾分，冷冷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根據(jù)門規(guī)，每一任如意夫人都從姬氏的女兒中挑選。十歲前帶入門中，悉心教導(dǎo)，待得成年接掌如意門，而老如意夫人就可以回返姬家。”

    “那是因為她十九歲去執(zhí)行風(fēng)小雅的任務(wù)時，我以為她死了！”

    “但你后來知道她沒死。她回來了，回到你的身邊，你為何不禪位給她？”

    如意夫人怒道：“你這是在挑撥我們姑侄的關(guān)系嗎？”

    品從目看向秋姜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的姑姑根本不想傳位給你。你就算為她赴湯蹈火死一百遍都沒有用。還有你——”他又看向朱小招，“她也不會傳給你。只要她活著一天，她就會把一切都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不會分給任何人。”

    “你！”

    如意夫人剛要反駁，品從目已打斷她：“你說如意門的錢財都是我在打理，但地契房契都在你那，我只能運營無法買賣?！?/br>
    頤非想，難怪上次給他的全是假的。

    “你說如意門的弟子都?xì)w我調(diào)控，但他們都怕你怕的要死，你的如意筆一出現(xiàn)，所有人都魂飛魄散?！?/br>
    一旁的朱小招眸光閃爍，默默地握緊了手心。他想起了那個從他馬車上滾下去的銀門弟子，他們一個個都是夫人熬的鷹。

    “你為什么會走火入魔？因為你修煉魔功，你想讓自己的臉永遠(yuǎn)年輕沒有皺紋，你害怕蒼老。蒼老意味著退場。所以，一開始，你阻撓姬忽入門，你不喜歡她。但是瑯琊對你施壓，你沒辦法，只好讓步。然后，姬忽來了，你本該把她當(dāng)繼承人悉心栽培，可你沒有，你讓她跟其他弟子一起，歷經(jīng)磨難九死一生。你給她指派的全是最危險的任務(wù)！你希望她死在任務(wù)里。”

    “一派胡言！”如意夫人轉(zhuǎn)頭對秋姜道，“沒有這樣的事。此人背叛我們，還意圖挑撥，可惡至極！”

    秋姜定定地看著品從目，忽開口道：“當(dāng)年除夕夜，你為何不來？”

    品從目一怔。

    “我給你送了信。我會在除夕夜設(shè)局殺死風(fēng)樂天，讓你接應(yīng)我，將我?guī)Щ厝缫忾T。可你沒來，我落入風(fēng)小雅之手，失去記憶，生不如死?！?/br>
    品從目的表情有些僵硬。

    如意夫人立刻道：“沒錯！是他！是他不救你，不是我！我當(dāng)時走火入魔正在閉關(guān)，根本不知道你出了事！而且你當(dāng)時正好十九歲，我想的是那是最后一個任務(wù)，待你勝利歸來，我就傳位給你。真的！”

    品從目冷笑了一聲。

    秋姜又道：“你說姑姑不喜歡我，想借任務(wù)殺我?？晌覜]有死。不但如此，我還完成了任務(wù)，一步步地成了瑪瑙。正因為我是憑實力上去的，門內(nèi)弟子全都對我很信服?！?/br>
    “對！”如意夫人贊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憑借自己的實力當(dāng)上如意夫人，才是我的好七兒。姑姑對你嚴(yán)苛，恰恰是為了如意門能在你手上更加發(fā)揚光大?！?/br>
    品從目冷笑道：“那你傳位給她啊。此刻！現(xiàn)在！你敢嗎？”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當(dāng)然可以現(xiàn)在就——”如意夫人說到這里戛然而止，目光在秋姜和品從目之間掃了個來回，忽笑了，“我說，你們兩個……莫非是串通好了的？”

    頤非心中一顫：真的是雙簧嗎？

    但下一刻，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秋姜的狀態(tài)實在看起來太差了，似是隨時都會死去一般。

    品從目幽幽一笑道：“是啊，我是跟她串通好了的，逼你傳位給她——給一個死人?！?/br>
    如意夫人猛地轉(zhuǎn)身抓起秋姜的手腕搭脈，過得片刻，犀利的目光射向朱小招道：“七兒這是怎么回事？”

    朱小招踹踹不安道：“七主體內(nèi)的傷本就沒好……”

    “我知道她沒好，但怎會變得如此嚴(yán)重的？”

    “許是一路奔波……路上碰到過江晚衣……”

    “神醫(yī)怎么說？”

    “神醫(yī)說，七主大概……活不過今晚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最震驚的是頤非，他一把抓住秋姜的另一只手，只覺那只手冰涼冰涼，沒有絲毫熱度，再搭她的脈搏，忽疾忽慢，更是紊亂至極。

    他忍不住顫聲道：“江晚衣現(xiàn)在何處？”

    朱小招道：“他說既然此人無救，就不浪費時間了，他還有下一個病人要看……”

    羅紫立刻躬身道：“夫人，我這就讓人把他請回來！”

    如意夫人點點頭，羅紫便出去了。

    秋姜將頤非的手推開，然后抓著如意夫人的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繼續(xù)搖搖晃晃地走到品從目面前，從懷里掏出一個包扎得非常小心的小包，打開一層還有一層，足足裹了好幾層，而在最里面躺著的，是一個銹跡斑駁的箭頭。

    頤非一下子認(rèn)出這是射死姬嬰的那個箭頭。

    秋姜將此物捧到品從目眼前，低聲道：“我再問你，認(rèn)識此箭嗎？”

    品從目的嘴唇動了動，忽然沉默了。

    一旁的如意夫人微微瞇眼。

    “姑姑是否愿意傳位給我，何時傳位給我，皆是我們姬家人之事，用不著你在旁指手畫腳。而我弟弟之死，才是我最在意的……告訴我，是不是你？”

    品從目長長一嘆：“這是個意外……”

    “啪！”秋姜重重一個耳光打了過去，打得品從目栽倒在地，噗地吐出一大口血來。

    秋姜一把抓起他，將箭尖對準(zhǔn)了他的眼睛，沉聲道：“所以是你！是你的毒藥，你的意外，導(dǎo)致了姬嬰的死？”

    “……是?！?/br>
    “除夕夜不來接，任我在云夢山上失憶，阻止我回如意門的人，也是你？”

    “……是?！?/br>
    “為什么？”

    品從目看了如意夫人一眼，再看向秋姜時，眼神中多了很多憐惜：“你是我的學(xué)生……我最喜歡的一個學(xué)生。既然我要與如意夫人決裂，與其讓你幫她對付我，不如將你摘除出去。你在云蒙山上，雖然過得很苦，也比留在如意門內(nèi)繼續(xù)出生入死滿手血腥強……”

    秋姜厲聲道：“我的命運不用你幫我選！也不用任何人幫我選！”

    品從目悲憫地注視著她。

    “您怎能如此對我？五年！整整五年！你們怎么能夠這樣對我？”說到后來，聲近哽咽。

    品從目直起身，從她手中拿走箭頭，注視著上面的斑斕血漬，一笑道：“罷了。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已滿盤皆輸回天乏術(shù)，贏的人是……”他看了如意夫人一眼，然后又看了朱小招一眼，最后回到秋姜臉上。

    “你?！?/br>
    伴隨著最后一個字的尾音，品從目將箭頭往自己的心口拍去。

    秋姜一驚，連忙伸手去奪，但箭頭已整個沒入品從目體內(nèi)，鮮血立刻涌出，一開始是紅的，很快變成了烏紅色……

    如意夫人推開秋姜，上前一拍，將箭頭用內(nèi)力震了出來，然后飛快點了周邊xue道為他止血，急聲道：“我還沒允許你死！你背叛我，背叛七兒，背叛如意門，做了這么多錯事，休想一死了之！”

    品從目哈哈一笑，唇角涌出大團血沫來。

    如意夫人又怒又急，不停拍打他的xue道，想將毒逼出來。雖然箭上殘留的毒素很少，但品從目的身體太虛弱了，本就在發(fā)燒潰爛，心臟再被箭頭一扎，立刻就不行了。

    如意夫人眼中升起了蒙蒙霧氣，恨聲道：“不許你死！品從目，我不許你死！你欠我那么多，不還清你憑什么死？”

    這時羅紫回來了，看見這一幕，連忙上前阻止她：“夫人！您剛喝了藥，不能擅動內(nèi)力！”

    “滾開！”如意夫人用內(nèi)力將羅紫震到一旁，繼續(xù)刺激品從目的心臟：“你為什么背叛我？如意門內(nèi)任何一人背叛我都可以忍受，唯獨你不行！我對你不止有知遇之恩，還有救命之恩！我給了你世間上最好的一切，權(quán)勢，地位，榮耀，尊貴，信任，你卻這般對我！”

    品從目的目光動了動，沒有看她，而是透過她，望著她身后的秋姜，最后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

    如意夫人一怔，停下了瘋狂的動作，她摸了摸品從目的脈搏，他的脈搏已經(jīng)不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