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只剩下一個人了。

    他要快點了，還要趕下一場演出。

    出租車發(fā)動，開往下一個演出現(xiàn)場。傅靳勻拿在手里的手機突然一振動。

    在這一剎那，他心里竟然有些害怕。頓了幾秒，他開了鎖，看到微信圖標(biāo)上寫了個小小的數(shù)學(xué)“2”。

    點進(jìn)去，看到那個叫“冉妹兒”的頭像發(fā)過來兩條消息。

    第一條是很普通的一句話，報平安似的語氣：“我到家了?！钡诙l是一個表情包，一只胖胖的肥貓咪占據(jù)了大半個手機屏幕，正滾著圈兒地撒嬌賣萌，淺棕色眼珠，好像透明的玻璃球，純凈得驚人。

    傅靳勻看著這個表情包，忍不住勾起唇角，想到林予冉撅著嘴巴氣鼓鼓的樣子，臉頰都紅成一片，還真的有點像。

    不知道怎么回事，剛剛因為芥末和章魚而心里氤氳的煩悶一下子散去了不少。他動動手指，打出了個“好”字，徑直發(fā)了過去。

    他不是一個人，還有她在身邊。

    那邊沒再回，傅靳勻收了手機，腦袋仰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一會兒還有場硬仗要打。

    ——

    林予冉下了出租車，不知道為何就想起了剛剛自己主動的那個吻。

    天知道她那時候怎么有勇氣做出那樣的事情，簡直一瞬間鬼迷了心竅。傅靳勻酥酥麻麻的那句“怎么，剛親完就不想認(rèn)賬了”又仿佛響在她耳畔，簡直要了命。

    林予冉臉頰一下子又爆紅，滿心滿眼都是那個男人。

    被這感覺折磨得快要瘋掉，林予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都已經(jīng)這么主動了，還矜持個什么勁。

    她停下腳步，站在家門口，沒急著進(jìn)去，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第一個置頂便是“傅酷酷”，戳進(jìn)去，看到他們倆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上次用他照片做頭像被他發(fā)現(xiàn)之后，他的那句“這人長得還挺像我的”還橫橫地擺在界面里。

    林予冉臉上又是一燙，手指動了動，徑直發(fā)了句話過去。想了想，好像聽起來有點平淡，又從頭到尾翻了翻存圖，這才選定了一張表情包發(fā)了過去。

    做完這些，林予冉就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長出一口氣，拿出鑰匙打開了家門，一跨步走了進(jìn)去。

    一進(jìn)門，她就敏感地察覺到今日家中氣氛有異。

    按照慣例，林澤易說不定還會在書房忙，陳叢一定已經(jīng)去睡美容覺，林司然不論出不出去玩，都不應(yīng)該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客廳里。

    而此時，林澤易和陳叢正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林澤易臉上掛著淺淡的笑，與往日沒太大區(qū)別，倒是陳叢，嘴角都繃成一條直線，臉黑得嚇人，顯然是在生什么氣。

    林司然正懶懶散散地靠在另一張沙發(fā)上，拿著手機不知道在看什么，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

    林予冉看著這情景，腦海中一瞬間閃過剛剛廣場上那個酷似林司然的身影，不由得心里緊了幾分。

    往里走了幾步，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見陳叢視線直直地望了過來，目光凝成一條直線，像是摻了冰一樣寒冷。

    她嘴唇一動，嚴(yán)厲地吐出來兩個字。

    “跪下?！?/br>
    第51章 陳叢發(fā)脾氣

    林予冉聽到這話，一瞬間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腦袋里都懵懵的，摸不著頭腦，又直直往前，走到了茶幾一邊。

    陳叢正是盛怒的時候，一看見她這傻呆呆的樣子，氣都一股一股地往腦袋上沖。

    她猛然站起身，跨出兩步，伸出手臂按住林予冉肩膀，狠狠地將她往下一壓。

    林予冉一時不察，被這股力道按得腿腳一軟，直直地跪了下去。膝蓋猛地磕上玻璃茶幾的一角，脆弱人骨與堅硬冰冷的玻璃相撞，鉆心的疼痛由膝蓋直傳入心臟。

    再撞上未鋪地毯的大理石地面，疼得驚心。

    林予冉倒吸了一口氣，身體條件反射地就要驚呼出聲，她咬住牙，吞下這聲喊叫。疼痛被盡數(shù)壓抑在牙關(guān)里，不斷地發(fā)酵。

    陳叢此時滿眼都冒火，哪里能看得見林予冉這小疼小痛。她直直地站著，客廳內(nèi)慘白燈光投射出身體的巨大陰影，將林予冉俯跪的蜷縮身子包裹進(jìn)去。

    “你不想回家住，就騙我什么課外社會實踐？！”陳叢終于開口，聲音氣得發(fā)顫。

    膝蓋上疼痛一股股傳來，林予冉緊緊咬住牙，不說話。

    陳叢看她這副默認(rèn)的樣子，鼻子里“哼”出一聲，緊接著開口：“這個家到底是怎么虧待你了，讓你去那么個破酒吧兼職？”

    “他們到底給你開出多少工資，夠不夠你一個月生活費，讓你就這么死心塌地地給他們做事！”

    “還是說你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只是看上了一個窮小子！”

    貴婦人也是女人，也是母親。平常有多高貴冷艷，一到生氣撒潑的時候，也與市井村婦一個樣子。一遇到子女的難纏問題，也會打罵逼迫禁錮，恨不得用鏈子鎖起來。

    一聽到mama說出這句話，林予冉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到一張氣得發(fā)白的臉龐。雖然保養(yǎng)得宜，但還是禁不住歲月磨礪，眼前的細(xì)小紋路顯然已經(jīng)出賣了她的年紀(jì)。

    她怎么會知道這些。

    林予冉轉(zhuǎn)頭，望向懶洋洋坐在一邊沙發(fā)上的林司然。他翹著腿，顯然因為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幕而心情很好，漫不經(jīng)心地拿著手機劃拉，唇角勾起淺淺淡淡的弧度。

    見她望過來，林司然抬眸，對上她一雙平靜無波又暗含沉痛的眼眸，眼里不自覺浮出一層譏誚。

    林予冉看到他這表情，一瞬間便明了。她只是不懂，林司然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把這些都告訴陳叢，他能得到什么好處。

    垂下眸不再看他，陳叢卻因她的沉默而更加憤怒。

    她伸出手臂狠狠地推了林予冉一把，林予冉順著這力道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并不著急著爬起來，只低著頭，聽聽她接下來還有什么話。

    “你還給那個窮小子出頭，你不看看你幾斤幾兩，就敢跑上去跟人家吵架！”

    “你得罪了人家，讓人家半夜帶著那么多人在學(xué)校門口堵你，你是圖什么！”

    “惹了禍，解決不了了，這才找你哥幫忙，你把家里人當(dāng)成什么！”

    陳叢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胸膛不停地起伏，氣喘吁吁，面色還是如紙一樣煞白，似乎自己這個乖女兒做的事，真的寒了她的心。

    林予冉聽了她這話，猛然抬起頭，斜斜地瞪了林司然一眼，又直直地望向陳叢，語氣堅定又有力：“不是！”

    “是因為我，因為我他才……”

    話才剛出口，就被陳叢聲嘶力竭的喊叫打斷：“閉嘴！”

    “你還替他說話！”

    她氣得過頭，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肩膀都不自覺地抖。

    林澤易林司然父子一直坐在一邊不發(fā)一言，看著這場母女之間的鬧劇。此時眼看著陳叢這么動怒，林澤易才靠近陳叢，攬著她肩膀，溫言軟語地安慰：“別氣了，冉冉還小呢。”

    聽了這話，陳叢更加生氣，一雙噴火眼眸直直地射向坐在地上的林予冉。

    “她還年紀(jì)??？！”

    “我看她是忘了以前她那個爸是個什么人！”

    這話一出，陳叢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軟軟地靠在沙發(fā)上，累極了似的閉上了眼睛。提及前夫，林澤易不好多說什么，只一下一下?lián)嶂悈驳谋场?/br>
    她那個爸……

    這四個字突然灌進(jìn)林予冉耳里，她一瞬間都有些恍惚。她的生父，陳叢的前夫，這么多年都沒有人提起過他，如今一說起，倒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林予冉眼前，突然浮現(xiàn)小時候，低低矮矮幾十平居室中，自己的生父拽著陳叢頭發(fā)狠狠地往墻上撞的畫面。血腥，殘暴，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混在一起。

    那個時候的她，只能躲在墻角里哭，看著陳叢明明很痛卻望過來的極其溫柔的目光。

    她的嘴巴在動，她說：“別怕”。

    他也是個窮小子。有點才華，卻自詡清高，不通人情世故，一直郁郁不得志。在外面受了什么氣，回到家看什么都不順眼，久處困頓之中就拿妻子出氣。

    林予冉忍不住眨了眨眼，將眼眶中氤氳的水汽盡數(shù)逼出，也將這殘暴畫面徹底擊碎。

    她知道的，他們不一樣，傅靳勻跟他不一樣。傅靳勻他有才華，有野心，他拼了命地博出頭，他知世故而不世故。

    陳叢靠在沙發(fā)上，或許是因為林澤易的安慰，她的情緒穩(wěn)定了一些。

    她站起身，居高望著依舊坐在地板上的林予冉，清清淡淡地說了一句：“要不要重蹈覆轍，你自己想想吧?！?/br>
    語氣里不帶任何情緒，好像旁觀人一句不痛不癢的箴言。但林予冉卻聽出來，這話里，承載著她人生中最沉痛的一段記憶。

    說罷，她輕輕巧巧地上了樓，幽靈一般，不發(fā)出一點兒聲音。林澤易見狀，嘆了一口氣，什么也沒說，徑直跟著陳叢上了樓。

    偌大客廳剎那間安靜下來，陷入一片死寂。林予冉身子一下子癱軟，徹底坐在了地上，她屈起雙腿，雙臂抱著膝蓋。

    無意間觸碰到那處傷，喉嚨間忍不住“嘶”了一聲。

    情緒涌動，眼淚也如潮水一般滴滴答答，連成一條線落在地上。

    為什么所有都覺得傅靳勻不好，明明他那么優(yōu)秀那么努力。為什么他們都覺得自己才是受害者，可明明一直都是他默默地保護(hù)著自己。

    他又怎么能與那個拿妻子出氣、只知道憤世嫉俗的窩囊廢相提并論。

    眼淚流得太快，在眼簾處浮出一層大霧，面前所有事物都朦朦朧朧，好像被薄紗罩起，看不清本來面目。

    緩緩地，她眼前伸出一只手，五指隨意張開，給予幫助的施舍姿態(tài)。

    這手白皙溫潤，五指纖長，帶著一股子不沾陽春水的意味。

    是林司然，他沒走。

    可不知道為什么，林予冉透過這只手，卻看到了另一只蒼白瘦削的手，那雙手在酒吧派對的時候遞給她一杯果啤，在工作室的時候給她沏出一杯簡易甜米酒。

    那手，指節(jié)處都磨出薄繭。

    林予冉用衣袖重重地擦掉眼淚，手臂撐著地板，借力爬了起來，直直地挺起身子，趕走了所有的怯弱與懼怕。

    毫不閃躲地盯著林司然的眼睛。

    林司然垂眸看了看自己那只伸在半空中被忽視的手，停了幾秒，眸子都深沉了幾分。隨即他抬頭，勾唇笑了笑，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自然地垂在腰側(cè)。

    看著林予冉，不說話。

    又是這副假惺惺的樣子。林予冉忍不住，嘲諷地一笑：“林司然你多大了？”

    頓了頓，她唇角笑容越咧越大：“還打小報告？”

    林司然聞言，眼底暗了幾分，臉上笑意卻不減少。他往前跨出一步，湊近林予冉，微微低了頭，似笑非笑、答非所問地說：“這么說……你生父他，很窮……”

    他停下話頭，眼睛滿含譏誚地望著林予冉：“還很……壞？”

    林予冉心里一滯，表情卻強忍著不變，勇敢地回望林司然，語氣淡淡的，仿佛林司然剛剛調(diào)侃的那個人不是自己生父：“是啊，所以我媽才會嫁到你們家啊……”

    她學(xué)著剛剛林司然的樣子，刻意頓了頓，然后用一種更加玩味的語氣說：“這才能做你后媽啊……”

    林司然表情一瞬間變陰沉，林予冉卻全不懼怕，她稍稍側(cè)過身子，細(xì)弱聲音響起在這空寂客廳：“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我和我媽奪走了你媽在這家里的地位，可是你媽是生病去世，我媽又不是小三，你該氣的人是林澤易才對……”

    她說完這話，轉(zhuǎn)身看向林司然。他眸光陰沉，眼底泛著一股一股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