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他說得輕巧,須知這食鼎齋的果脯點心可是頗受婦人和孩子喜愛的,尋常百姓就算排了隊也不一定能買上,就算是世家,身份不夠貴重的人家老板也不會散了二樓的客人親自接待。 顧瀾無奈,只得看著伙計一樣一樣把東西拿來,一個個小碟子沒一會兒就擺滿了一張方桌。 窗戶開著,能聽到街上的熱鬧,這時候,就聽對面的茶樓伙計討好地叫了一聲,“杜大人,許久沒來了,今日還要上等的鐵觀音嗎?” 一個儒雅的老頭擺了擺手,道:“不用,來一壺茉莉花,清熱敗火?!?/br> 周廷焱臉色變了,大手揉一揉顧瀾的發(fā)頂,起身說道:“爺出去一趟,你在這里乖乖等著?!?/br> 侯爺那神色像是去找人算賬的,顧瀾捏了一個梅子吃,酸酸甜甜的,口齒生津。 她從窗戶看到,周廷焱從食鼎齋出去后,徑直去了對面的茶樓,嗯,然后她就什么都看不見了,直到對面的一扇窗戶打開了,儒雅老頭一開窗就看見她,和藹地朝她一笑。 顧瀾心說,這么巧啊,也回以一笑,她看見對面的老頭突然轉(zhuǎn)身背對著窗戶,想必是周廷焱到了。 “杜首輔,巧啊?!?/br> 杜懷先沒想到躲了好幾日的瘟神,出門喝個茶還能碰見他,他心虛地笑了一聲,請周廷焱坐下。 “侯爺出來喝茶???” 周廷焱入座,就看到對面頻頻看過來的顧瀾,皺眉對她一擺手,讓她把窗戶關了。 杜懷先在一旁瞧著,心里感嘆,喲,護的這么緊,當初不是老大的不愿意嗎? 他笑了笑,問道:“是顧家的吧,這閨女長得好,脾性好,正配你?!?/br> 侯爺冷冷看他,薄唇張開:“她是本侯的人,姓周?!?/br> 杜懷先一愣,倒不曾想他這么在意,還刻意糾正,他一直拿周廷焱當子侄看的,因此也不生氣,笑著應和道:“對,你周家的?!?/br> 周廷焱冷著臉不說話,他也猜到了他的來意,嘆了聲氣:“你們現(xiàn)在有這層關系了,為著你夫人,你就輕輕揭過,放他一次,免得傷了你們的夫妻情分?!?/br> 他當初極力促成這門婚事,就是考慮到周廷焱行事狠絕,從不留余地,一個顧遙之不要緊,但他代表了寒門士子的利益,動了他朝堂上就要生亂子,他身為首輔,首先想的是幫帝王平衡各方,于是只得委屈了這個侄兒。 周廷焱這次沒有反駁,他側(cè)目,見女子聽話的把窗戶關上,最后還跟他揮了揮手,可愛極了。 侯爺不知怎么竟有些認同杜懷先的話了,他們畢竟是親生父女,他時常覺得顧瀾是不是給自己下了降頭,怎么到了她這里,一切原則都失去作用了。 對面二樓,顧瀾剛把窗戶關上,又揀了一塊糖果吃,聽著樓下的伙計閑聊。 “聽說了嗎,咱們食鼎齋給大老板賣了,年后新老板就來了?!?/br> “真的呀,我還以為老錢開玩笑呢?!?/br> “騙你干嘛,聽說新老板是常州府的大商人,可有錢了,咱們帝都半數(shù)的鋪面他都買下了?!?/br> 那人好奇:“常州府,姓什么啊?” 伙計琢磨半天,模棱兩可道:“姓,是姓孫還是姓宋來著,瞧我這腦子,給忘了?!?/br> 顧瀾咽下甜的膩人的糖,一個名字出現(xiàn)在她腦中。 會是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10個紅包,先到先得。 第29章 那一日周廷焱與杜首輔達成了妥協(xié),雙方各退一步,寧州府的案子周廷焱不再過問,但關于那兩筆消失的賑災款,去向他要暗中查清楚,再決定是否放過顧遙之,杜首輔同意了。 臘月初八之后,新年的腳步就近了,過了小年,帝都的年味越發(fā)重了,大街小巷都是賣年貨的,顧瀾出來過一次,買了一堆雜七雜八的零嘴回家,晚上就被侯爺訓斥了,周廷焱嫌棄那些不干凈,一點情面不留,都給她扔了。 年關將至,侯府各房的人再多心眼,這時候也都歇了,到了除夕這一日,眾人聚集到老夫人院子里,吃了年夜飯后,一起守歲。 周廷焱與幾個庶兄在廳里喝酒,各房的夫人們陪著老夫人在屋里守歲,鎮(zhèn)北侯府孩子多,熱鬧的跑出院子去玩。 除夕夜下了場大雪,眼下還沒停,環(huán)哥兒幾個在花園里,使喚下人幫著堆雪人,又讓人拿來許多煙花炮竹,準備一會兒放著玩。 顧瀾看周廷焱還在前面廳里喝酒,老夫人她們說的關于婦人生養(yǎng)的話題她也聽不下去,與老夫人說了一聲,她索性跟著幾個孩子出去玩。 尤氏拿著披風在后面追她:“姑娘,你穿上吧,下著雪呢。” 顧瀾聽著煙花的熱鬧聲響,就沒聽見奶娘的話,跟環(huán)哥兒要了一支煙花,拿在手里呲呲作響,亮極了。 眼看著自家姑娘要玩瘋了,尤氏著急地要上前,就看到周廷焱過來了,朝她一伸手,侯爺神色有些不同于往常,尤氏也沒多想就把披風給他,自己沿著小路回去了。 顧瀾手里握著那支煙花棒,開心地學著環(huán)哥兒他們晃了晃,耀眼的光把她的臉都照的暖暖的,煙花噼里啪啦的響,她躲避著,不自覺就往后退,誰料卻撞上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周廷焱順勢把披風搭在她肩上,雙手把她箍在懷里,觸到她凍得冰涼的小手,侯爺不高興地哼了聲。 顧瀾回過頭一見是他,連忙要往旁邊躲,奈何侯爺那一連串的動作太過迅速,她想躲都躲不了。 她聞見他身上的酒氣,沒防備地心亂了一瞬。 “侯爺,你松開些,我勒得慌?!?/br> 周廷焱沒松手,大手繞到她身前,握住她拿煙花的手,呵斥道:“手這么涼,穿這點就敢出來,爺回去要狠狠地罰你?!?/br> 尋常時候,顧瀾都是不怕他的,但他今天喝酒了,顧瀾怕他不清醒,且兩人如今還夜夜同宿一屋,實在危險。 她柔聲撒嬌:“我給忘了,我再也不敢了,爺饒我這一次吧。” 周廷焱面上沒什么反應,但心里頗為吃她這一套,將小姑娘摟緊了些,熱氣在她耳旁噴灑。 “沒了?說點好聽的?!?/br> 周廷焱平日是多么正經(jīng)的人,走在路上遇到人家姑娘明示暗示都好,定然是目不斜視,端正嚴肅的,顧瀾沒想到他喝了酒,就變得這么…… 她僵著臉,幾個孩子都開始朝他們這邊看了,婉姐兒清脆的聲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抱抱,他們抱抱?!?/br> 幾個孩子都跟著七嘴八舌議論起來,顧瀾沒法,看著要燒到手的煙花,急聲說道:“侯爺最好了,快把我放了吧,煙花都要燒到我的手了?!?/br> 周廷焱只是有幾分醉意,并沒完全醉,他抽出顧瀾手里的煙花棒扔了,另一只手攥著她卻沒放開。 他目光朝那幾個孩子一瞥,就把他們嚇跑了,到了另一邊去放煙花,侯爺今天放肆的情緒收不住,貼在她耳邊說:“這有什么好玩的,咱們回雪園去放,爺抱著你一起?!?/br> 顧瀾嚇的臉都白了,腳步挪不動,一時竟怕了跟他回去。 煙花照亮天際,同時也讓侯爺看見她煞白的臉,他蹙起眉峰,不悅地看她。 “怎么不走?” 顧瀾覺得自己真要哭出來了,周廷焱他這酒到底什么時候能醒,她低下頭快速思考,然后給自己找了個借口。 “太遠了,侯爺,咱們先回老夫人那吧,說好了要一起守歲的。” 周廷焱像是聽不懂她話里說什么,只聽到一個回字,拉著她就想走。 顧瀾沒有準備,一腳就陷進雪里,裙角都濕了,侯爺似乎清醒了些,沉默地蹲下來給她整理裙角,一模她鞋子也濕透了,于是轉(zhuǎn)過身,后背朝著她。 “上來?!?/br> 顧瀾微微一愣,是她想的那意思嗎?周廷焱要背她,她手足無措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侯爺?shù)鹊牟荒蜔叽俚溃骸翱禳c,又想生病了不成?” 顧瀾給他催的更慌了,只好雙手輕輕搭在他肩上,又不敢往他背上靠,侯爺一手伸到后頭,托著她站起身,不高興說道:“你怕什么?” 他們是夫妻,他背她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 顧瀾沒回答,他暗自生氣,故意裝作走不穩(wěn),把她顛起來,于是身后那人受了驚嚇,一雙小手環(huán)緊了他的脖子。 顧瀾看不見的地方,侯爺?shù)贸训匦α诵Γ持芾戏蛉嗽豪镒摺?/br> 顧瀾先時給他嚇到,以為他真要背著自己回雪園,這會兒回過味來,原來周廷焱早就酒醒了,一直是逗著她玩的。 她氣惱道:“侯爺沒醉啊?” 周廷焱其實一出門吹了會兒風,酒氣就散了大半,只是看見她在煙花下俏皮可愛的樣子,有些心癢,于是借著酒意捉弄她。 他做了這事,不太占理,索性就不說話,顧瀾的下巴靠在他耳邊,聽著男人的呼吸聲,雙臂下是他寬闊的肩膀,她突然就想到,長到這么大,顧太傅從來沒有背過她,小時候她每次看見他背起顧鸞,都會暗暗在心里羨慕。 可此時此刻,顧瀾心里頭是滿足的,顧太傅是個讀書人,不似周廷焱這般沉穩(wěn)有力,顧鸞一定沒有她這樣舒服,年幼時一直在心里耿耿于懷的遺憾,就這么消散了。 兩人回到老夫人院里,顧瀾剛被放下,二夫人幾個就出來了,像是要去把幾個孩子叫回來。 他們進去,老夫人開心地叫顧瀾到身邊,趁著大年初一來臨之前,把一個厚厚的紅包塞進她懷里。 顧瀾嘴甜地給老夫人說吉祥話,然后回頭得意地看了一眼周廷焱,侯爺正好也看著她,黑眸里涌動著異樣的情緒。 顧瀾心慌意亂,第一次躲避他的視線別開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上夾子,30章晚上23點更新,本章繼續(xù)10個紅包。 第30章 元月初一開始來鎮(zhèn)北侯府拜年的人陸續(xù)多起來,周廷焱這些日子忙碌,時常睡在書房,顧瀾心里繃緊的那根弦總算為之一松。 上元節(jié)那日,顧瀾隨著周廷焱進宮,宮宴上各家女眷都來了,她唯獨沒看見顧鸞,正納悶,一個與她年歲相當?shù)馁F女,把事情當笑話一樣講給她聽。 “前不久,有人傳顧大姑娘有……身上味道有異?!彼龥]敢明言那個“臭”字,隱晦地說:“聽著跟真的一樣,不過我們平日里也見過面,一起吃過茶,可沒聞見什么。” 顧瀾用帕子壓了壓自己的嘴角,抑制住那陣快意的笑,臉上震驚:“是嗎?我也不知。”然后忐忑地雙手交疊在一起,生怕別人發(fā)現(xiàn)什么似的。 她這樣的反應,別人倒是信了幾分,琢磨著回去要叮囑自家的兄弟別再去顧家提親了,萬一顧鸞她真的有體臭,豈不是連累了一家人,誰知她將來生出的孩子會不會也臭。 上元節(jié)后,周廷焱又陷入了繁忙的公務里,顧瀾則清閑了,平日陪陪老夫人,跟侯府的幾個孩子逗著玩,甚至有空了,還帶上尤氏去逛街。 轉(zhuǎn)眼就出了正月,這幾日顧瀾的心情越來越沉重,因為她母親宋氏的忌辰就快到了,尤氏精心準備了香燭紙錢,兩人決定去掃墓祭奠。 二月初四,顧瀾提前跟周廷焱說了這事,一大早,周順派府中的護衛(wèi)護送顧瀾去城郊,她沒帶臘月和彩珠,身邊只跟著一個尤氏。 她們下車時,顧瀾特意跟護衛(wèi)們囑咐,不讓他們靠近,免得驚擾了母親,尤氏拿著一筐香燭紙錢,扶著顧瀾,走在不太平坦的小路上。 宋氏沒葬進顧家的祖墳,就在城郊找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安葬了,顧瀾依稀記得,當初這塊地方是宋氏的堂兄給找的,宋氏給她定的親事,就是這位堂舅的兒子。 宋氏的墓前看起來很干凈,沒有雜草,尤氏讓自己的丈夫時常來這里掃掃墓,除除草,清晨的陽光輕柔地灑在墓碑上,顧瀾來到墓前,屈膝跪下,尤氏跪在她旁邊,把香燭點好放在兩邊,中間擺上一個果盤,又從筐里拿出一個火盆,把紙錢放進去燒。 顧瀾摸著母親墓碑上的刻字,壓低聲音說道:“娘,你的遺愿我只能違背了,我已經(jīng)嫁人了,鎮(zhèn)北侯是個好人,他對我也很好,等他得空了,我?guī)麃砜茨?。?/br> 她心里有些恍惚,不知道母親會不會怪她,從前母親總說嫁人還是要嫁個平凡老實的,周廷焱無論從哪一點來看都與這四個字搭不上邊。 他權(quán)高位重,甚至比她的父親顧太傅還要有權(quán)勢,他骨子里透著強勢,母親曾言這樣的男子最不好相處,掌控權(quán)勢的人多疑善cao控人心,你除非軟一輩子,否則稍有爭執(zhí),他就會扼住你的命脈,主導你的一切,讓你這輩子都沒有一點自己的想法。 顧瀾覺得周廷焱并非完全是母親說的那一類人,至少上一次婉瑩拿出那封信,他看了并沒有來質(zhì)問她,而是選擇了相信,也沒有因此限制她的自由,她與母親是不一樣的,哪怕有一天周廷焱又娶了別人,或是不再縱容寵溺她,顧瀾也能好好活下去,因為她永遠記得母親那句,要她好好活著。 這時節(jié)還有些冷,顧瀾跪了一會兒就被尤氏拉起來,看著紙錢在火盆里慢慢燃燒,等那些紙錢都燒成灰,尤氏說道:“姑娘,你的心意到了就好,天冷,你身子又弱,咱們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