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阿麥一大早醒來,正要頂著寒風去給少爺打熱水,就聽少爺屋子里已經(jīng)有了動靜,他詫異地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少爺竟已梳洗穿衣完畢,正在屋子里來來回回清點要帶回去的東西。 阿麥對此十分驚訝,少爺昨個兒興奮得睡不著覺,今個兒竟還能早起? 傅家寶可不管阿麥心里在想什么,他將要帶回去的東西來來回回清點了兩三遍,確定沒有半點疏漏才催促幾個家丁趕緊準備上路。 阿麥等人不敢懈怠,立刻把昨晚就備好的熱湯飯食熱一熱,抓緊吃完,而后忙里忙外地往馬車上裝東西準備回平州府。 傅家寶站在旁邊盯著,生怕這些下人毛手毛腳,將他要帶回去送給娘子的東西弄壞了。 他們熱熱鬧鬧忙碌時,袖紅就局促地站在一邊,每每想要幫忙,卻都插不上手。 自從那天晚上想要爬床卻被打了一頓后,袖紅就老實了許多,再加上她被罰了兩個月月錢,還被分派了許多活計,一天到晚忙個不停,而少爺卻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才明白自己在少爺眼里只是個下人,不是個女人。如今她已不再對妄想當妾室過好日子了,只想當個本分的丫頭,希望少爺不要將她趕走或者將她發(fā)賣出去。 可是看少爺如今的樣子,分明不想帶上她一塊走,袖紅心里惶恐極了??墒撬植桓疑锨叭枺略庥龈y堪的境地。 也許是見她孤零零站在那兒太可憐了,阿麥湊到少爺跟前也不知說了什么,片刻后,阿麥就來到袖紅跟前說道:“我已經(jīng)同少爺求情了,少爺答應帶你一起走?!?/br> 袖紅登時驚喜地看著他。 阿麥擺擺手道:“我是看你可憐才好心幫你,你要是再不守規(guī)矩,可別怪我半路將你扔到荒郊野嶺去?!?/br> 聞言,袖紅臉色一白,卻立刻點頭保證自己一定會老實本分。她只是個奴婢,就算路上真被丟下死在了半道上,也沒人會追究。莫說袖紅已經(jīng)沒了往上爬的心思,就算是有,也被這句話給嚇沒了。 一行人準備完畢,期間傅家寶去郝府拜別了老師,回來一見袖紅上了后面那輛裝貨的馬車,頓時有些不高興地拉下了臉。 天氣太冷,他的雙手原本籠在袖子里,此時卻覺得那股火氣已經(jīng)要把他渾身都燒暖了。他不情不愿地嘀咕道:“若不是娘子說了讓她跟來,我才不會讓那袖子上我的車?!?/br> 阿麥小心地覷著大少爺?shù)哪樕溃骸吧贍?,是袖紅,不是袖子?!?/br> 傅家寶眼神不善地瞪了他一眼,阿麥立刻道:“少爺說的是,從今以后她就叫袖子了?!?/br> 傅家寶哼了一聲,拿出娘子給他寫的話本繼續(xù)翻著看,心情才好一些。哎,娘子對他可真好,知道他喜歡話本,知道月川先生寫的不夠他看,她就特意寫了話本寄給他,娘子簡直太體貼了。 話本這事兒傅家寶沒對任何人提起,連阿麥也不知道,他每次看完都會把這些稿子小心地收起來,從不帶到學館去,生怕被那些同窗瞧見。 娘子寫的話本名叫《江湖一游》,主角是個從小就立志闖蕩江湖的姑娘,后來也如愿學了武功進入江湖,她走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有趣極了,比如名醫(yī)遍地的神草園、美人如云的琉璃莊,高僧云集的山中寺等等等等,比月川先生寫的還生動,傅家寶每一次看都忍不住揚起嘴角。他甚至覺得這并不是編出來的,而是娘子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 可惜實在太少了,這才剛剛寫到主角到達山中寺和那些和尚比武的情節(jié),兩人剛要開打就斷了,傅家寶心里跟有只爪子在撓一樣,恨不得立刻沖到娘子跟前,讓她告訴他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 在將所有的稿子又看過一遍后,傅家寶心里嘆了口氣,沉默了許久,實則主角和那高僧已經(jīng)在他腦子里打起來了,幻想了一遍又一遍,傅家寶意猶未盡,忽然對阿麥道:“我要送給娘子的禮物你有沒有收好?” “有的。”阿麥點頭,將一個用布裹了好多層的瓷罐遞到了少爺面前。 傅家寶一把接過,摟在了懷里…… **** 樂平縣地處偏南,雖不會下雪,但年關將近,也是冷的。 除夕這日一大早,傅老爺就早早收拾妥當,帶著辛氏、傅周和兒媳一道在城門口等著。 每逢有相識之人經(jīng)過,傅老爺就會同人說他那兒子拜了五品官做老師,今日就回來了,話語中無不驕傲。 林善舞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同樣是外出讀書,傅周前些日子回來時,傅老爺就沒有隆重到親自到城門口等著,而傅周……林善舞看了傅周一眼,傅周正看著傅老爺,不知在想什么,目光中并沒有焦距,只是他面上的欽羨十分明顯。 眾人一直等到快午時,終于等到了一輛熟悉的馬車。 眾人連忙迎上去。相隔還有幾十步時,傅家寶的臉便從馬車里探了出來,三個月不見,林善舞原本以為自己才是淡然的那個,但是見到傅家寶鉆出馬車喊她,心頭竟然有了幾分酸澀。 她覺得這感覺來得莫名,但也沒空深究。 因為傅家寶這時已經(jīng)跳下車,朝著他們奔了過來。 才三個月不見,傅家寶似乎比以前成熟了些,見到辛氏和傅周也在,并不像以前那般甩臉色,而是淡淡地問了好,而對著傅老爺,他的態(tài)度也好了許多。 傅老爺見此很欣慰,連連感嘆是先生教得好。 一家人就這么熱熱鬧鬧地上馬車回宅子。 城里今日熱鬧極了,到處都是年味兒,傅家寶的馬車一進城,那些過年的飯菜香味就直直往他鼻子里鉆,堵都堵不住。 只跟娘子待在車廂,傅家寶方才的知禮和端莊全都沒了,他動了動鼻子,對準車窗外用力一嗅,而后滿足地倒在了娘子身上,仿佛一直被酒香勾引了的小豬,醉得一直哼哼。 林善舞問他怎么了,傅家寶抱怨道:“娘子你是不知道,青林縣的飯菜不合胃口,你捏捏我臉,都塌下去了。” 林善舞涼涼地瞟他一眼,“你不是帶了個廚子?” 傅家寶噎了一下,才道:“那不一樣,青林縣的米沒有樂平縣的好,rou也不一樣?!闭f著,他眼睛忽的一亮,從馬車暗格里找出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瓷罐,遞到娘子面前,說道:“這是我千里迢迢帶回來給你的,你看了保準高興!” 這么厲害?林善舞來了點興趣,她一層層解開包裹,莫名的,心跳也快了幾分,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拆禮物的心情了。 最后一層布拆開,她在傅家寶期待的目光中,打開瓷罐,看到了…… 一罐子有些臟的水。 林善舞:…… 傅家寶:…… 兩人對視片刻,傅家寶回過神來,震驚道:“不可能,我明明站在外邊接了一個時辰,都是剛剛從天上下來的!都是最干凈最好看的雪!怎么可能變成這樣!” 林善舞:“你一路帶過來,它肯定融化了啊?!?/br> 傅家寶不信,“不可能!就算融化了!那也是干干凈凈的,怎么可能這么臟!”他指著沉在水底的污垢,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一定是袖紅,一定是那丫頭懷恨在心,所以故意換了我的雪!她真是好狠的心!” 林善舞:…… 這次還真不一定怪她。 第76章 林善舞跟傅家寶解釋了許久,告訴他雪從天上落下來,就跟你下雨時接的無根水一般,里頭藏著看不見的東西,不可能干凈到一塵不染。 然而比起這個解釋,傅家寶更相信自己的直覺,他堅持那么好看的雪花不可能有臟東西,所以一定是袖紅換了他的雪。 林善舞又道:“你怎么那般肯定是袖紅?你又沒有親眼看到。” 傅家寶:“那你為何肯定雪生來就帶有污垢?你又沒有見過雪。” “誰說我沒有見過……”林善舞頓住了,好吧,她這一世確實是還沒見過雪,而原身在從小在平州府長大,也不可能見過雪。 傅家寶見林善舞說不出來,愈發(fā)覺得理直氣壯,他甚至覺得,娘子就是為了幫袖紅說話,才故意騙他說雪里頭有污垢,雪那般漂亮純凈,怎會有污垢? 傅家寶不信。為了表明態(tài)度,他還特意坐得遠了些,心里的不悅明明白白擺在了臉上。 林善舞見他這別扭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想,兩人分開了三個多月,好不容易才團聚,就沒必要為了一點小事鬧別扭了。于是她主動湊過去,在傅家寶驚訝的目光里牽住他的手,笑道:“好啦,不過是個外人,我們何必為了她爭執(zhí),今天可是除夕?!?/br> 傅家寶難得見到這么主動的娘子,激動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定了定神,握緊了林善舞的手說道:“娘子說得對,今個兒是除夕,咱們好不容易才團聚,不必為了一個外人傷了你我夫妻情分?!闭f著說著,他余光瞥見那個瓷罐,又忍不住有些沮喪起來,“好好的一份禮物,竟變成了這樣,算了,回去把它扔掉吧!” 林善舞卻搖頭,道:“不必扔掉,我?guī)Щ厝ナ掌饋??!?/br> 傅家寶皺了皺眉,“一個破瓷罐有什么好稀罕的?” 林善舞反問,“那一雙破草鞋有什么好稀罕的?” 傅家寶道:“這不一樣,草鞋是你親手編的。這瓷罐里裝著的卻不是我想送你的東西?!?/br> 林善舞微微揚起了嘴角,在傅家寶好奇的目光中說道:“可你不是站在大雪里接了一兩個時辰?” 馬車里微微晃動著,車窗外有人聲熙攘、也有市井百態(tài)……卻都像是隔了好幾層,模模糊糊漸漸聽不清楚了,只有眼前人砰砰的心跳格外清晰……林善舞想象著傅家寶捧著這罐子,站在天幕下手忙腳亂地接雪花,不顧寒冷,不顧辛苦,站了一兩個時辰,只是為了將這雪送給她,為了讓“從未見過雪”的她看上一眼,雖然結(jié)果令人啼笑皆非,但這份心意,是難能珍貴的。 她的目光漸漸柔和起來,身后給他撥了撥有些亂了的頭發(fā),真心實意道:“我現(xiàn)在想想,能來這個地方遇到你,其實也挺好?!奔词垢导覍氝@個人在外人看來是個不堪造就的紈绔,但他其實有許多外人不清楚的優(yōu)點。 “不管別人怎么看,在我眼里,夫君其實很好。” 林善舞還是頭一回跟傅家寶說這樣煽情的話,傅家寶紅了臉,有些興奮又有些局促,他道:“真的嗎?你真的覺得我好?” 林善舞認認真真地點頭。 傅家寶連耳根子都紅了,他興沖沖地拍胸膛保證道:“娘子你放心,我明年一定會好好護著那罐子雪,一定帶著干干凈凈的雪花送給你?!?/br> 林善舞瞥了一眼那化掉的雪水,說道:“不必了,夫君用功讀書就好,讓你接雪實在太辛苦了?!?/br> 傅家寶立刻搖頭道:“不辛苦不辛苦!”他緊緊握住林善舞白嫩的手,說道:“要是再下大雪,我拿洗凈的布往地上一鋪,一個時辰就能接到厚厚一層,到時候就用水瓢舀了放罐子里,娘子你放心,這回我多放幾個,天天找人看著,肯定不會再出錯了!” 林善舞:…… “你這壇子雪,也是這么裝的?” 傅家寶點頭。 林善舞頓了頓,不死心地繼續(xù)道:“不是你捧著罐子在外邊一片片接的?” 傅家寶奇怪地看了娘子一眼,搖頭道:“自然不是,我才不會那么傻,外邊多冷?!?/br> 林善舞:“……可你方才說你站在外邊接了一個時辰?!?/br> 傅家寶哦了一聲,說道:“娘子你不知道,下雪的時候其實也不是特別冷,我就生了個炭盆站在廊下盯著,瞧著差不多了才讓人收起來?!?/br> 林善舞:“哦?!?/br> 心情忽然十分復雜,然后,將被傅家寶握住的手抽了出來。 傅家寶摸不著頭腦,試探地湊過去看她。 林善舞露出假笑,“夫君,離家還有好一段路了,你一路趕來也累了,先躺下歇會兒吧!” 傅家寶搖頭道:“我不累啊。” 林善舞涼涼瞟他一眼。 傅家寶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危險氣息,頓時脖子一縮,乖乖躺了下去。 不久后,一行人到了傅家門前。 管家早就等著了,見大家回來,連忙叫下人拿來桃枝遞給少奶奶。 這是樂平縣的習俗,遠行歸來的人在進家門前,要用驅(qū)邪的桃枝拍打衣裳,一是除塵,二是震懾,提醒那些偷偷跟著來的東西可以走了。 見娘子拿著樹枝走過來,傅家寶規(guī)矩無比地抬起手,讓娘子在他身上打了兩下,而后一家人才熱熱鬧鬧地進門。 家里此時已經(jīng)備好了飯。傅老爺原以為今個兒傅家寶能早些回來,沒想到一家人從早上等到了午時,肚子里早就什么都沒有了,但今日是除夕,還有許多事兒要忙,便都只是簡單地用了一點。 傅家寶在林善舞跟前雖還活蹦亂跳的,實際上他一路舟車勞頓,一天睡不到幾個時辰便要趕路,實在是很累了,因此草草填了肚子后就上床睡覺了,林善舞出門前給他掖了下被子,就幫著辛氏準備過年的東西。 樂平縣這邊過年的習俗不要太多,要親自在家里貼桃符就不必說了,還要準備許多大菜,其中光是蒸豬rou就備了五十斤,不同種類的蒸魚備了五十斤,蓋了紅印子的炊餅也蒸了幾十擔……林善舞走進廚房,第一眼瞧見那擺得滿滿的幾十籃炊餅,以及幾個廚子手里還在揉捏的面團時,心頭是有幾分震撼的。 辛氏見狀便笑著同她解釋,“這些都是要用來拜神祭祖的,祭拜完分一些給族人,剩下的咱家也是吃不完的,就分給下人帶回家去,也叫他們過個好年。” 林善舞點頭,而后便被辛氏拉著熟悉祭祖的步驟,比如什么時候可以上第一炷香,什么時候上第二次香,上香時要如何如何…… 林善舞自認不是個蠢笨之人,要她學個新的招式她沒多久就能上手,可是要她學著如何拜祖宗,她卻是聽了半天也昏昏沉沉,原來祭祖不同的日子還有不同的講究,第一次上香和第二次上香還有所不同,就連跪下去時的姿勢都有所要求,林善舞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