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言蹊長舒一口氣，提了提單肩掛住的包帶，提腳走去前臺的方向。

    樓層的這塊區(qū)域目前是教資專場，往前幾步是高中的數(shù)學(xué)英語，再往前幾步又到了初中小學(xué)的學(xué)段。教室隔音一般，竹言蹊路過時，可以模糊聽到透過門板的人聲片段。

    走廊旁近十間教室，他成了唯一一個提前開溜的學(xué)員。

    這要是按上課時長來算，他交的那筆費用估計沒發(fā)揮出別人一半的價值。

    前臺的大背景墻后是接待休息區(qū)，角落還隔出一間三面玻璃的小吸煙室。

    竹言蹊一出走廊，一眼就瞧見袁易陽坐在里面的高腳凳，手上亮著煙頭的火星。

    他多繞了一小截路，屈指敲了敲玻璃門。

    袁易陽回頭，看清是他摁滅煙頭，噴了兩下口腔噴霧劑，推門走了出來。

    “你現(xiàn)在怎么也學(xué)會吸煙了？悠著點兒，吸煙老得快?！敝裱怎柽^去沒見過他碰煙，身上也聞不出任何煙味。

    “哪犯得著現(xiàn)在學(xué)，工作第一年就會了?！痹钻栃Α?/br>
    他出身差，家境不好，全靠著拼勁在大城市扎了根。雖說工作穩(wěn)定了，收入也夠用，可生活壓力還是比常人大得沒影，偶爾也會借助尼古丁解壓減負(fù)。

    “這不沒到下課時間么，你這么早就出來了?！痹钻柨囱郾肀P，指了下就近的沙發(fā)，示意他先坐，自己去茶水間拎了瓶飲料給他。

    “該講的都講完了，她們在那兒輪流問問題呢。”竹言蹊心里正燥得慌，擰開瓶蓋灌一口，胸口窩稍微好受一點。

    “多問問題是好事，給你們上課的王老師可不好請，你要是有拿不準(zhǔn)的地方，最好也多找她聊聊。你們家談教授厲害歸厲害，不過術(shù)業(yè)有專攻，資歷也擺在這兒，多聽老一輩的意見沒壞處。”袁易陽坐在對面，看他抓著飲料干了小半瓶，笑問，“怎么樣，頭回來我們機構(gòu)上課，感覺如何？”

    “說實話嗎？”竹言蹊擱下手里的瓶子，也笑了。

    “感覺還分真假，你這是要給差評啊?！痹钻枠返?。

    “不至于不至于，就沖有你在，課后反饋我也得把星打滿?！敝裱怎栌趾攘税肟?，頓了兩三秒鐘，短促嘆氣說，“課是好課，就是上完之后，讓人有點兒不太想考試了?！?/br>
    袁易陽一怔，不可置信地問：“談教授失靈了??？？？”

    這都被打擊到不想考試了，私人輔導(dǎo)在老教師面前沒啥效果了？

    突然提到談容，竹言蹊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跟他對接了半天腦波才反應(yīng)過來，道：“去！失什么靈？單純是我不想考而已。”

    袁易陽“哦”了聲，粗暴直白地道：“想想就算了，別跟莊老師說，不然她得劈死你。”

    “我瘋了嗎我跟她說？”竹言蹊道。

    袁易陽上身后仰，倚著沙發(fā)靠背：“好端端的，你怎么臨到考前突然叛逆了？”

    他說完自我否定：“得，當(dāng)我這句沒說。你反正一挨上學(xué)習(xí)考試，叛逆就沒消停過?！?/br>
    竹言蹊聽了他的話，撩開眼皮沖他翻了個白眼。

    “別胡思亂想了，踏實把試考了。你不想考又能怎么樣？憑莊老師那個脾氣，你敢告訴她你不想嗎？”上班時間，袁易陽也只是抽個空檔出來抽根煙，長話短說道，“她管你是嚴(yán)了點兒，不過確實也是為你好。你聯(lián)系一下你們家的情況，你進編制是有絕對優(yōu)勢的，當(dāng)個幾年老師，轉(zhuǎn)眼就能進行政部門。一條路走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多好啊?！?/br>
    這也是莊妍當(dāng)年執(zhí)意讓他選文科的緣由。

    父母從教多年，職稱傍身，家里還有位部門一把手退休下來的爺爺。只要竹言蹊耐得住性子，老實按照莊妍設(shè)定的步調(diào)走，日后肯定不會只是“老師”這么簡單。

    這是普通人羨慕不來的人生配置和未來規(guī)劃，比起底層出身的袁易陽好上太多太多倍了。

    好是好，只不過沒一項是竹言蹊自己選的。

    “你看你備考備了這么長時間，報名費咱都交了，這會兒棄考多不劃算啊。”時間緊張，袁易陽稍稍加快語速說，“沒事，別多想，當(dāng)代年輕人誰不迷茫誰沒喪過。我這還有節(jié)課，要先去準(zhǔn)備一下，回頭我們再聯(lián)系?！?/br>
    竹言蹊指腹貼在飲料瓶身，把那層塑料捏凹了一點。

    他焦躁的點就在于，別人迷茫時，他被按著腦袋悶頭走，別人找清方向了，他的處境還是沒有發(fā)生一丁點兒的變化。

    莊妍是典型的嚴(yán)母，竹言蹊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他媽瞪眼發(fā)火。他中學(xué)被摁頭沒膽造反，現(xiàn)在悶著腦袋走了這么遠，這時候再掉頭回去，舍棄的時間和精力未免太多了一些。

    進退兩難比道盡途殫還要折磨人。

    被別人對比著點醒后，這種折磨就越發(fā)難捱了。

    竹言蹊坐在接待區(qū)的沙發(fā)里發(fā)了會兒呆，直到又有人推門進了旁邊的吸煙室。

    他緩過神，臉埋進掌心揉搓了兩下，手一撐腿站起來，走出華陽大門，搭電梯下了一樓。

    *

    竹言蹊課沒上完提前開溜，本以為會比談容更早下樓，沒出電梯就做好了去辦公室找人的準(zhǔn)備。

    結(jié)果走到戶外，他單用余光就瞄到停在路邊的熟悉黑車了。

    竹言蹊小跑兩步，靠近了才意識到車?yán)餂]人。

    他正疑惑是不是談容沒把車開去公司車庫，左邊臉頰突然貼上什么熱烘烘的東西，車窗映出身后男人的投影。

    竹言蹊抬手一摸，從臉邊接過談容貼來的奶茶。

    大杯波霸加仙草，看封口包裝，是在廣場內(nèi)圈的茶飲店買的。

    “上車?！闭勅萁怄i車門道。

    “你今天這么快就忙完了?！敝裱怎枥@去副駕駛，乖乖坐進去。

    “來得早?！闭勅菟菩Ψ切Φ鼗卮鸬?。

    來得早也是托了竹老師的福。

    竹言蹊剛在機構(gòu)干完一瓶飲料，對奶茶的欲望沒往常強烈，他戳好吸管，吸了兩顆粉圓，咬進嘴里慢條斯理地嚼著。

    他邊嚼邊對談容微微一皺鼻，算是對托福的回應(yīng)。

    談容系好安全帶，發(fā)動引擎前，目光在竹言蹊臉上滯留幾秒，開口問：“下午發(fā)生什么了嗎？”

    竹言蹊怔了怔，咽下粉圓，眨眼否認(rèn)：“沒有啊?！?/br>
    他不想揪著會被莊妍劈死的事不放，揉完臉就把情緒收拾得差不多了，不認(rèn)為自己表現(xiàn)還有什么破綻。

    談容歇住驅(qū)車的動作，手腕搭在方向盤，一副耐心聆聽的作派。

    竹言蹊同對方僵持半分鐘，總算頂不住男人的注視，故作輕松不在意地坦白：“真沒什么，我就是剛上完課那會兒，突然有點兒不太想考試了?！?/br>
    這套說辭和對袁易陽說的基本一致。

    竹言蹊迎著談容的視線，轉(zhuǎn)念想到談教授在他備考這件事花費的心力只多不少，臨到考試拋出一句“不想”，站在對方的立場來看，未免有點不負(fù)責(zé)任。

    “但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那么想了，面試該考還是考的?？挚及Y要不得。”竹言蹊飛快補充，胡亂掰扯了個名詞填上。

    談容定定看他，眼底無風(fēng)無浪，是一貫的黑深沉靜，目光卻透骨得嚇人，好像一眼就能把他看穿了似的。

    竹言蹊含住吸管，吸奶茶時用牙尖輕輕壓了下吸管邊緣。

    談容端視他良晌，收回視線，斂目沉吟，接著將手挪離方向盤，掏出手機，撥去通話。

    竹言蹊咬著吸管，偷偷瞟他。

    電話被接通，談容口中彈出一連串他聽不懂的句子。

    什么暫行條例，什么定期編報，還有什么平衡表、資金表，p開頭什么英文的說明書。

    不提理解，單是聽的速度都跟不上談容說話的語速。

    竹言蹊唯一可以直接聽懂的只有最后幾句。

    “取消原定的視頻會議，明天我回帝都一趟，可以親自到場?！闭勅莸馈?/br>
    竹言蹊松開吸管，轉(zhuǎn)頭看他，不小的眼睛里藏著大大的疑問。

    說好了五月二號晚上才出發(fā)，現(xiàn)在直接把行程提前兩天，那他們豈不是要提前激活異地模式了？

    他沒出聲，睜大眼睛等對方打完電話，胳膊往扶手箱一搭，略微傾身貼近談容。

    談容切斷通話，又在手機屏幕多點動幾下，cao作結(jié)束后，抬頭瞧見竹言蹊興師問罪似的盯著自己，不由輕輕笑了笑，伸手翻正竹言蹊左側(cè)的衣領(lǐng)。

    “你今晚就要走？”竹言蹊并不能被翻衣領(lǐng)吸引去注意，出言問他。

    “嗯?！闭勅輵?yīng)道。

    竹言蹊動了動嘴角，想皺眉，又覺得自己理應(yīng)理解談容的工作安排。

    “不是沒心思考試嗎？”談容在他臉邊捏了一下，“剛好，我還能帶你去活動會場逛一逛?！?/br>
    毫無疑問，他指的是柯南在帝都的第一站活動。

    竹言蹊聞言不由愣了愣，突然有種干爸爸要包庇他曠課缺考的錯覺。

    “想去嗎？”談容低聲笑著說，“想去的話，我們今晚就可以出發(fā)?！?/br>
    第56章 友軍

    江城到帝都的機程不滿兩個小時。

    晚上八點半，客機準(zhǔn)時抵達帝都的國際機場。

    立夏前的夜風(fēng)涼絲絲的，吹到人身上不會覺得冷，是恰好能讓頭腦迅速冷靜的溫度。

    離開航站樓，竹言蹊腦門立馬被風(fēng)關(guān)愛了一波。

    司機早在臨近的臨時停車位等候，他在路邊總共沒站兩分鐘，便和談容一起坐去了后座。

    車門將夜間清涼的空氣隔絕在外，腦門卻依舊留有冷靜buff的余溫。

    “我媽說不定會直接殺了我?！睊侀_逃課的沖動和刺激，竹言蹊目視談容，冷靜鎮(zhèn)定地陳述現(xiàn)實。

    他連莊妍“殺”他時的表情腔調(diào)都想好了，一切素材皆取自已發(fā)生的歷史事件，絕無半點夸張?zhí)摷俚某煞帧?/br>
    “我倒是覺得，我才是比較危險的那個?！闭勅菀馔獾貨]有安慰他“不會”，“不用擔(dān)心”，自我打趣道，“畢竟慫恿你的人是我，她對我的印象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都說一段感情走得順不順利，雙方父母的態(tài)度也占有一定的關(guān)鍵要素。

    如今兒婿還沒見上丈母娘，就先背上攛掇兒子“不學(xué)好”的罪名了，這還真是不一般的危險，和竹言蹊被訓(xùn)被罵不是一個等級。

    竹言蹊聽出“危險”的真正含義，頓時顧不上莊妍殺不殺他了，偏開視線連笑幾聲，笑夠了才對談容說道：“你是她心里的模范兒子，她才不會扣你那么多分呢?！?/br>
    不過莊妍如果知道談容由著他考前瘋玩，估計也得狠狠噎上一口氣。

    原本還指望竹言蹊談了戀愛后，能多跟談容學(xué)學(xué)，不那么貪玩喪志，結(jié)果模范兒子牢牢杵在親兒子的陣營，不跟自己站到一條戰(zhàn)線。

    更換立場的仔細(xì)想想，當(dāng)媽的心累也是在所難免。

    談容眼底映著他的笑，嘴邊勾著若有若無的弧度。

    沿路的暖黃燈光漸次掠經(jīng)窗外，也將那張面孔投照得忽明忽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