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依照你父親的身體狀況,能熬到現(xiàn)在已經是個奇跡了?!毕臅冋f。 阮琦手持高腳杯,目光微涼。 “明天我會提供全新的香囊,我想,我應該找到你父親想要的氣味。”夏晝輕聲說。 阮琦微微驚訝,“找到了?” 夏晝抿了一口酒,點頭,“應該沒錯?!?/br> 近一個月時間里她幾乎都待在氣味實驗室,相思豆的氣味提取實驗試了一次又一次,首先排除掉先進提取工藝,采用最古老的制香方式。能聞到香甜之氣,相思豆和相思花蕊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香囊是古人甚至老一輩人都認的定情信物,香囊含香有三種,一種是里面裝有香料,這種簡單,就是將所需香料制好后裝入香囊里即可;一種是用香薰水煮沸后晾干后的織錦制成的香囊,所謂的香薰水就類似當今社會的香水,選取最新鮮的鮮花或植草榨取的香汁,配以考究的山泉水或高山雪水、清晨露水等等,再純粹一些的,就連原料的水也有規(guī)定,如四季的露珠、落在哪種花蕊上的秋霜水等等,制作工藝著比單純香料制粉或香要復雜些。 最復雜的當屬第三種,熏制的香囊。不但要將原料化作香薰之水,還要將其一點點蒸發(fā),香囊就在這些蒸發(fā)之氣中得以制作。蒸發(fā)需要大火,燒火之料也有要求,什么香要配什么燒火之料都是有講究的,因為不同木材燒火所出來的氣味都能與蒸發(fā)的氣味相互影響,繼而發(fā)生氣味改變。邰國強收藏的香囊里沒有香料,據(jù)他的意思,這香囊買到手就是空的,所以氣味是來自織錦的每一處組織。夏晝采用第二種制作方式反復試驗了幾次還是不對,直到,一天午后的陰差陽錯。 第283章 不安 在傳統(tǒng)制香的工藝里,除了冬藏外,陽光對于一些香氣的定型也有很大幫助。當時,相思豆經過碾碎后與相思花的花粉混合,共同放在晾曬架上,除了這些外,夏晝還從花農那邊購買了大量的茉莉花。一株株的茉莉花都是含苞待放,成批運來后就被她擱放在晾曬架上攤開。 花開荼蘼最香濃,經過陽光催化,茉莉花會盡早釋放香氣。 裝茉莉花是竹編的圓形曬盤,是夏晝親手編的,有竹制和藤制,要看香型的需要而選擇晾曬容器。 茉莉花是架在相思花之上的。 就在那天午后,夏晝進院后就聞到了一種很清甜的氣味,像是相思豆的香甜,又像是茉莉花的清雅,可仔細辨別又像是兩者都不是。 她抓了把茉莉花,香氣仍舊濃郁。 擱置下方曬盤里的相思花變了顏色,這很正常,經過陰干或曬干肯定會有顏色的變化,可氣味也發(fā)生了變化,她聞到的清甜氣就是來自相思花。 相思花的香型前后變化的過程她都了如指掌,如今出了意外的清香必有蹊蹺,她細細打量相思花,發(fā)現(xiàn)上面除了自身花粉外還沾有茉莉花的花粉。 茉莉花的花粉經過陽光發(fā)酵,與相思花的花粉相互影響,所形成的氣味比相思花本身少了一絲甜膩,又比茉莉花本身多了一點溫暖。 溫暖陽光的感覺,這不就是邰國強想要的? “你的意思是,只有經過陽光曬后的花粉結合出的氣味才行?”阮琦聽聞夏晝的講述后驚嘆?!叭绻皇菃渭兊幕ǚ垩悖窍隳业南銡獠粫志?,因為本身相思豆的氣味就弱,茉莉花也不是特別濃郁的香型?!毕臅冚p輕晃動了一下酒杯里的香檳,琥珀色液體掛了杯壁,折了璀璨的光亮。 “就像是這酒,液體的氣味才更濃郁持久。” 阮琦雖不制香,但這么多年跟原料商和調香師打交道也自然知道一二,她挑眉,“看來你也找到了最適合的制作方法。”“蒸餾提取,入水采香,隔空熏制?!毕臅儾浑[瞞,“首先肯定的是,相思木、相思花和相思豆為主料,現(xiàn)代技術能精準將其芳香成分抽離,但在以前不行,所以采用最原始的蒸餾,以相思木為燃燒原料,相思花取之一半碾碎留用,相思豆制成齏粉,注山泉水入窖陰藏一周后再與相思花煎煮,將香囊織錦浸泡五日。五日后就是關鍵了,很多香囊在隔空熏制的時候都是干熏,但這里一定是濕熏。濕熏的好處是盡可能地吸收最大的香氣,又能柔和香氣,然后持久成香?!?/br> “那直接以茉莉進行熏香不就行了?這樣的話茉莉花香也能被柔和,又不用經過陽光晾曬花粉結合的程序?!比铉唤狻!爱斎徊恍小!毕臅冚p聲說,“氣味的組合是件十分微妙的過程,差之分毫就謬以千里,哪怕有一道工序不一樣,出來的氣味也不一樣。被強行摘下來的茉莉花經過陽光的普照和催化,花粉的氣味本身就跟生長在枝頭的茉莉花有了差別。在曬架上的茉莉花花粉均勻地撒在相思花上,兩者花粉能充分結合,再配以花瓣的氣味,出來的就柔和很多。這個時候將其制成餅狀熏香用來熏制香囊,香囊的濕氣又吸收了一部分花香,所以算是進一步過濾了氣味,使氣味變得更柔和純粹。這樣出來的香氣才保留了陽光溫暖氣息的同時又有相思豆的甜、茉莉的香?!?/br> 阮琦一個頭兩個大,“聽著就很麻煩?!?/br> “所以能有耐性幫你的就只有我了?!毕臅凕c了主題思想。 阮琦把嘴唇抿得發(fā)白,“你是想讓我領你的情?” “你不該嗎?”夏晝笑,“別管找我的是誰,香囊也是你母親想要的吧?”阮琦順著酒光食色看過去,饒尊的目光恰好投過來,穩(wěn)穩(wěn)妥妥地落在夏晝身上,深情專注。許是察覺到什么,視線一轉與阮琦的相撞,他一挑眉,眼里就成了吊兒郎當和不正經。 阮琦哼笑一聲,拉回視線,“你想讓我干什么?” “簡單?!毕臅冊缇偷戎@句話,“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明天送香囊的時候你陪我一起就行。” 阮琦唇一張,夏晝又馬上道,“你也想讓你母親能死得瞑目吧?!?/br> 阮琦盯著她了半天,說,“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 阮琦看著她的眼神里有了點意味深長的東西,緩緩道,“真是幸運。” 幸運嗎? 不少人認為她幸運,至少在季菲和衛(wèi)薄宗的眼睛里,夏晝能看出這個意思來,但阮琦的這句幸運,似乎是有別的意味。 秦蘇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倒時間差的緣故,她看上去有些倦怠。陸東深帶著夏晝去見她的時候,她看夏晝的眼神里有了一些考量,不像之前見她時的干脆。 休息室里,陸東深偷了個閑,重點的是跟秦蘇商量婚禮一事。 夏晝坐在陸東深身邊,與他十指相扣想。她沒多言,這次見秦蘇相比上次拘謹了不少,畢竟身份發(fā)生了變化,她其實多少還是有點擔心的。而且,這次陸振楊沒來,就秦蘇只身來了中國,夏晝覺得她的緊張源于陸振楊的缺席,秦蘇畢竟是未來婆婆,再明事理的女人都會對即將嫁給自己兒子的女人挑三揀四吧。 秦蘇沒過多談論婚禮的事,從她略帶含笑的神情中,夏晝也無法判斷她對這樁婚事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她對夏晝說,“夏小姐,我能跟東深單獨聊幾句嗎?” 口吻十分商量尊重,可夏晝覺得,在這個時候越是尊重越是客氣,就越是沒把她當做自己人。 出來的時候,宴會廳里依舊歌舞升平,籌光交錯間是高雅想、是奢貴、是被上流文明氣掩藏著的人性競爭、貪欲和陰謀。 夏晝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擇了一處露臺透氣。像是這種宴會她之前也算是參加不少,都不像今天這般不安。不安來自秦蘇的態(tài)度,像是有什么事在發(fā)生。 第284章 我傻我樂意 肩頭被人拍了一下 轉頭一看是饒尊。 夏晝怏怏,也懶得搭理他,轉回頭,繼續(xù)看著腳底下的滿城燈火車流霓虹。 饒尊沒惱她的態(tài)度,從她跟著陸東深入場到現(xiàn)在,他總會在人群中追逐她的身影,他不是沒看見她從休息室里出來的神情,臉色有些不好。 一直以來,她惱他也好,怕他也罷,甚至是恨他也無妨,他覺得他是把這輩子的耐性都給了她。 所以,現(xiàn)在她對他的態(tài)度,他已經很滿意了。他走到她身邊,一手持酒杯,一手搭在露臺的邊沿。月光落在他下搭的前額發(fā)上,柔和光澤,襯得他眼里的光也染了不染塵埃的明亮,可又似湮在千里長巷的煙火,風情惑人得很。 “陸東深可真是選了塊好地?!蹦藓缣顫M了他狹長的眼,他抿了口酒,持杯的手隨意一指,“遠離喧囂,又能瞧見萬家燈火?!?/br> 夏晝看著腳下,說,“人生在世,大多蠅營狗茍,能真正站在高空的有多少?再者說,就算站在高空又如何?越是高巔之上,人心就越是孤獨?!?/br> 饒尊淺笑,“人心孤獨跟在不在高巔沒有關系,孤獨是因為看透了世態(tài)炎涼人心浮散?!?/br> 夏晝喝了口酒,“你出來找我,是來談人生哲理的?” “是來談你未來前程的。”饒尊收了笑,目光落在她臉上。 “前程是拼出來的,哪是談出來的?”夏晝嗤笑?!坝行┣俺痰拇_需要拼,有些的,想想就罷了?!别堊鹪捓镆馕渡铋L,“你和陸東深的婚事一早就傳到陸門去了,今天只來了秦蘇,所以,你想要的前程能不能實現(xiàn)還不一定?!?/br> 夏晝不悅地盯著他。饒尊輕嘆一口氣,“夏夏,不是我看不得你好,而是陸門的水太深,陸東深自小在那種環(huán)境下長大尚且危險重重,你嫁進去,以陸家長媳甚至是以陸門長媳的身份跟他們相處,你的性格會很難,除非……” 夏晝沉默半晌,然后冷不丁問他,“陸振楊今天沒來,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嗎?” 饒尊道,“不清楚,陸門不想放出來的消息,外界很難打探得到。” 夏晝微微蹙眉,看著腳下的車流出神,半天后才又問他,“除非什么?”饒尊將酒杯擱放露臺邊沿,“除非陸東深能順利坐上陸門的第一把交椅,也就是目前陸振楊的位置,但,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跟陸東深一樣對頭把交椅感興趣的人大有人在,陸門的孩子可不止陸東深一個,權勢爭斗,有時候不見血是不可能的。就算他陸東深有手腕坐上頭把交椅,他做事也不能隨心所欲,到時候也許你會犧牲更多。” “別說了。” 饒尊看著她,“你不想聽是因為你想逃避,但其實你心里很清楚,進陸門并不是件簡單的事,他陸東深就算有三頭六臂能護你,但日子久了呢?”“我會保護我自己。”夏晝咬牙,“饒尊,你很清楚我,我從來都不是溫室的花朵,所以不需要別人的保護,我不但會保護我自己,還要保護陸東深,他是我愛的男人,我拼盡所能都會保護他?!?/br> 饒尊盯著她瞧了半天,抬手就懟了一下她的頭,“我說你是不是傻?” 夏晝不示弱,反手也給了他一下,“我傻我樂意!” 饒尊抓著她的手就往懷里一帶,“我有什么比不上陸東深的?論長相,我覺得我不比他差到哪,論家世,你知根知底最重要。你如果嫁我,我們饒家敞開大門歡迎?!?/br> 夏晝這次沒掙扎,任由他鉗著自己的腰,她笑對上他的眼,“如果我嫁你,你真確定饒家能敞開大門歡迎我?” 饒尊想都沒想,“當然?!?/br> 夏晝嗤笑,輕輕搖搖頭,“不會的,如果我嫁你,最先反對的就是饒伯伯和饒伯母。” “怎么可能?他們都恨不得把你看做是親生的?!?/br> “看做是親生的和嫁給你是兩碼事?!毕臅兺崎_他,玩弄著酒杯,杯中無酒,酒漬被夜風吹得干涸,就如她眸底深處的顏色。她輕嘆一聲,繼續(xù)道,“我救過陸振楊,所以很清楚知道陸振楊也好秦蘇也罷,絕不會拿著所謂的門當戶對來阻止我和陸東深的婚姻,如果阻止,那只能有唯一的一個原因。而這個原因不單單是在陸家,就算在你們饒家也一樣,或許準確地說,換做任何一家人,都可能因為這個原因而阻止一場婚姻。” 饒尊一愣,“什么原因?” 夏晝轉頭看他,不說話,只是笑。 饒尊卻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的,“有話說話,別這么瘆人?!?/br> 夏晝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轉過身,腰抵著露臺,看著宴會大廳里面的光景,“你把佳人扔這么久不合適吧?!?/br> “別轉移話題?!别堊鸢櫭?。 “不是我轉移話題,是你這么做真的不合適?!毕臅兊?。 饒尊見她不打算說了,也沒法勉強,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落在正坐在沙發(fā)上悠閑地吃著水果的阮琦,重重嘆了口氣,“我是覺得……” 夏晝轉頭看他。 饒尊遲疑了稍許,找到了合適的詞語,“她挺難琢磨的,我有點看不懂她?!?/br> “看來你平時沒事的時候沒少琢磨她。”夏晝忍著笑,“既然看不懂還留在身邊干什么?放人家走啊?!薄胺潘撸磕遣恍?。”饒尊十分果斷拒絕,“阮琦這個人亦正亦邪,憑她的本事,放她出去就是顆定時炸彈,萬一傷到你怎么辦?我現(xiàn)在一閉上眼睛,腦子里晃蕩著還都是她把邰國強吊在半空的情景,多嚇人。” “所以,你現(xiàn)在應該明白原因了。” 饒尊不解。 夏晝輕笑,“你忌諱阮琦的原因,就是別人忌諱我的原因?!?/br> 饒尊怔愣。 “快去吧,你的女伴要被人搶走了?!毕臅兺屏怂话?。 “你——”“饒尊你記住,男人是我自己選的,再苦再難我也會不離不棄,只要他還愛我需要我?!毕臅冋Z氣鄭重,“你剛才問你有哪點比不上陸東深,其實你沒有比不上他,只是,我愛的是他不是你而已?!?/br> 饒尊怔怔地看著她良久,眼里的光漸漸沉落,然后,又輕輕一笑,斂了眼底的落寞和寂寥,“好,我明白了?!?/br> 愛情,從來都是自私又無私的。 自私到不愿與他人共享,無私到可以忘乎所以飛蛾撲火。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要么不愛,要么不棄。 饒尊走后,她沒立刻回宴會大廳,繼續(xù)待在露臺透風。自從左時事件后,這是她第一次跟饒尊說這么多掏心窩子的話。 阮琦果真被其他男人惦記,有上前搭訕的,風度翩翩得很。饒尊沒給對方機會,身形一閃就站在阮琦身邊,不著痕跡地將她帶走了。 夏晝看著這一幕,不知怎的就笑了,打從心里的笑。 視線被陸東深高大的身影擋住。 她眼底的笑就化成了萬般柔情,直到陸東深進了露臺,她嘴角的弧度快彎到眼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