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jié)
只有一黑色商務(wù)車,停在林客樓的樓下。 蔣璃用青竹制的叉竿撐起窗子,雨打在支起的窗棱之上,又沿著窗延順勢而下,形成一小截剪不斷的水幕。 雨腥氣席卷而來。 跟夢里一樣,冰涼的雨息打在她的臉上。 她于樓上依窗而望。 車?yán)锏哪腥艘睬∏身槃萆峡础?/br> 一層雨霧,一層車窗,四目卻能清晰相對。 蔣璃忽而窒息,陡地將叉竿收起,窗扇自上而下關(guān)緊。她緊緊攥著叉竿,心臟砰砰直跳。 原來在拳館她并沒看錯。 咔嚓一聲雷,近乎震得地動山搖的,也震得蔣璃有了反應(yīng),她再次朝樓下看去,這次沒開窗。 卻見車門打開,一把黑傘在雨中撐起,擋了四濺開來的雨花,也擋了她的視線,只能偶然瞧見光潔的黑色皮鞋。蔣璃一陣氣短,心猛地一緊。 第384章 多謝陸先生 林客樓的一樓和二樓都是飲茶區(qū),臥室在樓上獨立的區(qū)域。 蔣璃坐在臥室里沒出來。 小樓菱窗隔住了雨聲,卻沒能隔住她耳朵里的聲響。 她似乎聽見一樓入口處的那只純銅牛角心東巴駝鈴在響,被風(fēng)雨吹得叮咚亂響,是有人進了林客樓; 她也似乎聽見蔣小天的招呼聲:快進快進…… 她還似乎聽見那人上了二樓,腳步沉穩(wěn)有力。一貫是他的步子,不疾不徐,自信沉穩(wěn),就跟他為人處世一樣。 蔣璃看著鏡子里的女人: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是慌亂,遮不掉藏不住,再仔細(xì)打量,鼻翼呼吸急而促,甚至隨著男人的腳步聲,太陽xue都在往外鼓著漲。 她抬手摸了摸臉,臉頰有點疼,嘴角在拳館的時候擦傷了,被人擦了碘伏。 蔣璃咬了咬嘴,一動嘴角還疼。 想起剛剛的夢。 沒夢見楊遠(yuǎn)和饒尊,偏偏夢見了他。 是夢見,還是真實來過? 轉(zhuǎn)念一想到滿是鮮血的臉,心底又是一沉。 這可不是什么讓人身心愉悅的夢。 腳步聲落在了二樓。 蔣璃的心就一直吊著的,直到被一串輕快的腳步聲取代,然后是小心翼翼的叩門聲。 蔣小天從門縫里把腦袋擠進來的時候,陪笑里也加著小心,“那個,爺,外面……來客人了。” 蔣璃從鏡子里移開目光,壓著氣淡淡地說,“林客樓本來就是個茶樓,開門做生意,客人上門很正常,你接待就行了?!?/br> 蔣小天聽了這話想了想說,“爺不在滄陵的時候我接待客人無可厚非,如今爺回來了,能來林客樓喝茶的客人那都是奔著爺?shù)拿孀觼淼?,我再去接待不合適?!?/br> 蔣璃轉(zhuǎn)頭看著門口的蔣小天。 蔣小天馬上堆笑,笑得臉都快抽筋了,才聽蔣璃說了句,“行了,知道了。” 十分鐘后蔣璃去了二層的品茶區(qū)。 品茶區(qū)從區(qū)域劃分有散桌和包房,散桌為主,所以較多,都是在最佳觀景的位置,包房少,私隱,非預(yù)約不開。 雨天林客樓就安靜,最適合擇一處觀景位邊喝茶邊聽雨。 最好的位置被人鳩占鵲巢。 小窗一扇扇被青竹支開,雨水敲在琉璃瓦,順著窗棱邊沿落下,雨勢剛剛好,恰巧能形成一串串珠簾的模樣。 茶樓光線鵝黃,于陰沉的天際相比就格外溫柔,燈籠錦過濾了雨風(fēng),再卷入室內(nèi)就寥寥幾許,偶爾驚動細(xì)碎的風(fēng)鈴聲,成串的悅耳。 臨窗而坐的,正是陸東深。 蔣璃于樓梯的拐彎處而立,他的身影闖入眼的瞬間,她驀地抓緊了扶手,剛剛的傾盆大雨像是下到她心里了,雖說早有心理準(zhǔn)備卻還是來得猝不及防。 他安靜地看著窗外漸小的雨滴,從容淡定得很。滄陵微涼,他穿了件淺灰色襯衫,黑色西裝褲,那雙皮鞋塵雨不沾,手旁的木椅扶手上搭了件煙灰色過膝大衣。這樣一個陸東深,似乎就連老天都在厚愛他,暴雨成涓涓細(xì)流,襯得他那么自然,好像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好像他也不曾遠(yuǎn)離,只是出了趟門,然后回來煮上一壺清茶,在微雨中品香。他的斜對面是一副繪制在東巴紙上的東巴經(jīng)文圖,紅黃藍(lán)綠為主色,色澤想飽滿充滿民族特點。她一直覺得陸東深只屬于都市屬于商場,身上從不沾染江湖不著紅塵,可這樣一個穿著正式的他,與那副東巴經(jīng)文相得益彰。 蔣璃聽見心臟在猛烈地撞擊,然后有個聲音在小小地說,其實,他也可以屬于這里,只要……你開口挽留。 許是聽見腳步聲,陸東深收回目光,轉(zhuǎn)頭將視線落在拐彎處的樓梯旁。 她就一襲素色長袍站在那,頭發(fā)又長了許多,被她簡單束了慵懶的辮子搭在肩窩。那邊光線不明,可她的眼睛很亮,似星似辰。 陸東深直到此刻才意識到,不管他每天要看多少遍她的照片,不管他在夢里擁抱和親吻她多少次,都不及見著她的這瞬間來得令他心潮澎湃。 比他上次見著她的時候又瘦了。 他的心隱隱地疼。 蔣璃壓了心底的那道聲音,頂著他的目光走上前。愈是靠前就愈是冷諷剛剛竄上來的念頭,腦子里的都是當(dāng)初她強忍著悲痛問他:陸東深,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他棄她而去,她在夜下追著他的車子,只希望他能回頭看她一眼…… 怨念徹底粉碎了四目相對那一瞬的相思。 那一晚的月光,格外冷啊。 到他跟前時,再抬眼看他,目光已是淡若如水,“陸先生想喝什么?”沒故作不認(rèn),也沒視為熟絡(luò),一聲“陸先生”,他已經(jīng)跟其他上門品茶的客人沒什么兩樣,陸東深想到這點,呼吸驟然加促,心臟像是被蜜蜂蟄過,像是一下刺痛,緊跟著是如潮涌般的劇痛。 “聽說,林客樓最有名的當(dāng)屬三味茶?!彼蓾卣f。 蔣璃淡淡一笑,“好?!痹挳叡闳?zhǔn)備了。 陸東深久久看著她的背影。 林客樓的三味茶分別是由綠茶、紅茶和花茶組成,一道綠茶清口,二道紅茶養(yǎng)胃,三道花茶芬芳。 蔣璃沒來滄陵的時候,林客樓的生意慘淡,譚耀明接手后,茶樓的茗品經(jīng)過蔣璃改良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個層次,生意也就好了起來。 其中三味茶最為有名。 可不是簡單的紅茶綠茶和花茶,每一道茶都甚為講究。 蔣璃上來竹爐、香炭、茶案上放有插著長柄茶勺的茶海、茶碗、白蘭浮雕圖案的藍(lán)地兒手工瓷的茶罐,罐口用白錦布緊扎和各類茶具。 她一一為陸東深介紹。 陸東深卻沒看眼前的茶具和茶葉,目光始終盯著她的臉,等她說完后他才開口,“顧客是上帝,作為林客樓的老板,是不是應(yīng)該親自泡制三味茶才行?” 蔣璃知道他無心喝茶,但也愿意演上這出戲,于他身旁而站,沒惱沒怒,“樂意效勞,陸先生是做大生意的人,小費自然不會少。” 陸東深微抿了唇,從大衣兜里掏出錢包,將里面的大鈔如數(shù)掏出來擱到她手旁,“夠嗎?” 蔣璃沒接,臉上始終是溫文爾雅,轉(zhuǎn)頭喊了蔣小天上前,“收了陸先生的小費,晚上給兄弟們添酒喝?!痹捖渌聪蜿憱|深,微笑,“多謝陸先生?!?/br> 第385章 已經(jīng)算是最大的容忍 林客樓的三味茶必然要經(jīng)過明火烹煮最佳。 蔣璃習(xí)慣用明火,而且也擅長用明火,不同茶品用不同茶爐來煮。三味茶只用竹爐來煮,竹爐聚熱后溫度綿長又不強烈,煮出來的茶味也馥郁鮮醇。一味綠茶,采用極品顧渚紫筍。鳳輦尋春半醉回,仙娥進水御簾開。牡丹花笑金鈿動,傳奏吳興紫筍來。這說的便是顧渚紫筍了。作為唐朝上品貢茶中的茶中第一,此茶茶芽微紫,嫩葉背卷如筍殼,而極品紫筍茶葉相抱似筍,葉底細(xì)嫩成朵,茶開時有青蘭的芳馨,賞心醉人。一味紅茶,選自正山小種,紅茶的開山鼻祖,需用松針熏制,啟茶時便有松香之氣,烹煮后湯色紅濃,似煙香,味厚重甘爽。而蔣璃在選擇熏制原料時甚是講究,松針需選用50年樹齡以上,配以夏季晚間八點盛開的雙瓣茉莉花及葉脈,這樣熏制出來的正山小種的茶湯就有淡淡的花味了。 最后一味花茶那可是蔣璃的絕活。花茶種類繁多,不同花蕊可炮制不同花茶。三味茶中的花茶,是蔣璃采用了十二季十二時的花蕊嚴(yán)格重現(xiàn)古籍茶典中的制茶方式而成,一月迎春二月茶花三月白玉蘭,四月櫻花五月瓊花,六月茉莉七月荷花,八月玉簪九月桂花,十月芙蓉,十一月菊十二月梅。摘花時需半含半放,量相對茶葉,扎花為拌,三停茶一?;ǎ源苫蚰喙逓槭⑵?,一層茶,一層花,相間至滿。再用紙箬扎固入鍋,一層層煮,冷卻,香紙 封裹, 擱置火上焙干。 再配以香炭竹爐,花茶一啟,清幽至遠(yuǎn)。 對于林客樓中花茶的一絕,陸東深再清楚不過,蔣璃為他煮茶奉茶時,舉手投足都沾了清香,雨風(fēng)輕過時,她衣決飄飄,最有隱世逍遙的風(fēng)骨。 整個過程中她都沒多余廢話,為他添茶時,他看著她的手腕,皓白細(xì)膩,近乎一掰就能斷,這樣的姑娘,竟是能將馬克那號人物打到昏厥。 “茶要趁熱喝。”蔣璃沒抬眼,但也知道他在看著自己,提醒了句。 她是明顯用一種“我們只是認(rèn)識”的態(tài)度拒他于千里之外,這令陸東深的情緒復(fù)雜。 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放下茶杯后尋思著要說些什么,末了開口,“楊遠(yuǎn)完全有能力幫你搞定馬克,再不濟還有饒尊。” 直切正事。 如果擱平時,依照她的性子會追問他此次前來的目的,但蔣璃并未依著他的念頭去問,很自然地回答,“場上的情況陸先生看得最清楚?!?/br> 換言之:我不需要他們也能應(yīng)付自如。 陸東深也沒回避,“是?!彼D了頓又說,“但只憑著巧勁,你也不是馬克的對手,你用了什么?” “冷香丸?!笔Y璃取出一匙花茶,開始煮最后一味茶?!啊妒^記》 第七回 中說,寶玉于寶釵身上聞到一股異香,寶玉問寶jiejie是何種香,寶釵說不過是吃的藥,叫做冷香丸罷了。事實證明,女人的體香會對男人心理產(chǎn)生影響,眾多體香之中,要屬藥香的氣味最能引起男人的憐惜之情。論力量我不是馬克的對手,單憑打斗技巧取勝的可能性也不會太大,從心理上對他進行影響最一勞永逸?!?/br> 陸東深聽了這話心里又酸又澀,他知她聰明,但用這種方式引來的是旁的男人對她的憐惜之情,心底自然酸水泛濫。 “你知不知道,”他說了這半句話,沉默了半晌后又接著道,“我很擔(dān)心你?!?/br> 熱氣氤氳,蔣璃淡聲,“所以,這次陸先生能來滄陵,是沖著我來的?” “是?!?/br> 蔣璃抬眼看他,眼里沒驚沒喜的,“看來,馬克無論如何都沒有勝算的可能?!?/br> 陸東深嗓音低沉,“我不會讓他贏?!?/br> “沒有萬一?” “沒有?!标憱|深手中控著茶杯。 蔣璃看著他,眼里多了狐疑。 陸東深沒瞞她,“馬克那種人結(jié)的仇家太多,打拳的時候一旦有雇傭兵混進場子里也不奇怪?!?/br> 蔣璃持著長柄茶勺的手一滯,與此同時,心頭也被他的話狠狠一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