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尊能有這番想法，還得倒回到陸東深起身進祠堂的那一刻說起。

    殺手們的出現(xiàn)并沒出乎他們的意料，相反，他們是在等著這一刻的到來，只是沒想到他們會狗急跳墻使用了炸彈。

    陸東深夾著煙進了祠堂，沒一會兒，祠堂里的火苗就竄起來了。

    一如陸東深所說的：把事情再鬧大點。

    而在村民們趕到祠堂救火之前，他們四個人已經(jīng)在短短的幾分鐘內(nèi)商量好了一套縝密的方案。

    裝傻充愣，借力打力，張冠李戴繼而偷天換日。

    殺手死了，但是個絕佳的利用工具。

    他們決定將這群人之過扣在秦川人身上，他們來個無賴加耍賴，死活不承認殺手是隨著他們?nèi)氪?。當然，想要倒打一耙得需要能坐下來談判的資本。

    這個資本就是秦川人祖先的牌位。

    能建這么大的祠堂，供這么多的牌位，可見秦川人十分重視孝道和儒家，祖上的榮辱在他們心里很重要。

    火勢加大，保住牌位，這場苦rou計陸東深是演出來了。

    接下來就是對峙。他們來勢洶洶，以受害者的身份討公道，沒理的也要要出三分理來。陸東深自然不用說，被秦川人一頓算計入了棺，他有理由叫屈，饒尊更不用提了，雖說他之前沒跟秦川人有過交鋒，但在跟殺手的對決中掛了彩，再加上他那副得理不饒人的架勢，天生就像極了沒事找事的人，所以，他耍橫叫屈起來也是實打?qū)嵉卣妗?/br>
    如果是與世隔絕的村落，那實際上這里的人沒那么多的鬼心思，他們肯定是一群愛憎分明，性格簡單的人，所以勢必在動心思上不如他們。

    果不其然，就連幾位族老在內(nèi)，都被他們的牙尖嘴利外加不講理說得目瞪口呆無言反駁。當然，他們的目的可不是逼著他們承認，畢竟殺手真的跟他們無關，莫須有的罪名當然不能按人身上，而且他們也不會認。他們只想鉆個空子，從心理戰(zhàn)上講，讓他們或多或少有愧疚之意，那接下來談什么都順理成章了。

    總要有人出來做和事老。

    就算他們不提前安排，那些族老們也會想法設法平息這場矛盾。

    這個時候，蔣璃就可以變成那位和稀泥的人。

    所以，就算秦族長沒朝著蔣璃發(fā)出求救信號，蔣璃也會在兩方僵持的情況下“楚楚動人”地勸慰陸東深，讓對方覺得，這場談判還有緩和的余地。

    如果沒有阮琦，那他們的計劃安排到這里后，接下來就該平鋪直敘提及配方的事。

    其實他們?nèi)诵睦锒济靼?，這很有難度。

    秦宇出賣本族配方，接受了最嚴厲的懲罰，那他們冒然提及，保不齊會使得對方族老氣得拂袖而去，壓根不會再聽什么交換條件，所以，他們是做好了長線戰(zhàn)爭的準備。

    找到秦川人的弱點攻之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而這時，恰恰阮琦就出現(xiàn)了。

    她的出現(xiàn)就像是一場及時雨，使得他們有足夠條件跟秦川人談配方了，也就是阮琦口中的“互惠互利”。

    阮琦的到來為他們帶來了至關重要的信息。

    第一，他們明白了秦川人的作息規(guī)矩，也理解了這大白天比晚上要安靜的原因。想來是跟秦川人的祖輩有關，他們的祖輩為了躲避戰(zhàn)爭選擇深山避世，可雖說是與世隔絕，但生性謹慎的秦川祖先們還是小心至上，改為夜間行動日間休息，跟正常人的作息時間形成反差，這樣，就算他們出入寂嶺附近也沒人會看見。

    就這樣，規(guī)矩一輩輩傳了下來，傳統(tǒng)也就成了習慣。所以，那晚蔣璃瞧見秦川人的瞳仁在月光下灰白如死魚眼，那是因為秦川人常年不曬太陽，他們的瞳仁顏色也照比外面的人要淺淡得多，再加上當晚的月色很亮，就顯得他們的瞳仁更有異常人。

    他們就好比生活在湘西及嶺南深山溶洞里的無眼魚，因為是常年生活在黑暗里，所以視覺功能逐步退化，隨之提升的是對水流的感知能力。

    由此，那晚他們的跟蹤才會被發(fā)現(xiàn)，尤其是抬棺的那群人，對黑夜間的動靜更為敏銳，而蔣璃他們自認為藏身很好，實際上都沒能逃出他們的感知力。第二，秦川人信奉天地，有自己的祭祀日子和儀式，祭祀人是村中巫祝，她受人敬仰，又掌管村中一切藥物，因此，在秦川人眼里，她即是能通天地神靈的巫祝，也是能治病救人的巫醫(yī)，她是上天指派下來保護秦川的人。

    第三，秦族長家的小孫兒病了。

    第三點，是重中之重。原本小孩子生病不是什么稀罕事，別說是在鄉(xiāng)野了，就拿到城市里來說，又有誰家孩子沒生過?。咳顺晕骞入s糧，生病在所難免。可偏偏秦族長這小孫兒生病生得蹊蹺，

    就連村中的巫祝都治不好。

    秦川，族規(guī)森嚴，長子長孫極為重視。

    秦族長的小孫兒叫秦天寶，是秦族長的長子長孫，從給他起的名字就能看出整個秦氏家族有多寶貝這孩子，這可是以后要繼承“大統(tǒng)”的孩子。秦天寶今年12歲，據(jù)說這孩子三歲就能背誦唐詩宋詞百首，會四書五經(jīng)，熟記千字文、弟子規(guī)，五歲開始學習道德經(jīng)等國學文章，甚至小小年齡都開始接觸資治通鑒，對于一些個史料文章頗有見地。

    當然，這孩子可不是個書呆子。他在很小的年齡開始就隨著他父親或下田，或者深入寂嶺采野菜和幫著巫祝采藥草，絲毫沒有長孫的嬌氣。而秦氏族老們也從不嬌慣這孩子，自小學的和吃的苦就比別的孩子要多。

    村中人只要提及秦天寶，都會稱贊這孩子如何如何懂事聰明，全都是打心眼里喜歡這孩子?？删驮谀骋惶欤靥鞂毸蝗蛔隽藗€怪夢，醒了之后哭得近乎肝腸寸斷，哭過之后就開始不理人，經(jīng)常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來，即使出來他也不跟旁人說話，與之前活潑好動判若兩人，像是活在了另一個世界。

    第491章 條件

    村中巫祝想盡了各種辦法，也給那孩子喝了不少偏方，可那孩子非但不喝，還咬人踢人抓人，總之，平時里都禮貌有加的孩子突然就變了，要么安靜得跟不存在似的，要么就暴躁如雷。阮琦后來明白自己被秦族長帶回村的原因，因為當時她跟秦族長說自己略懂藥理，這在秦族長眼里那就是上天派來的神醫(yī)，所以才會冒著大不違帶外人進村，但是，阮琦畢竟不是醫(yī)生，對于治療秦天寶沒有絲毫辦法，只是詳細了解了病情。

    蔣璃從阮琦口中得知這件事后問她，秦天寶做了什么怪夢？

    “說是夢見了一個女人，身穿白袍，臉上和手上都是血。”阮琦簡單地跟蔣璃描述了秦天寶的夢。再多的夢境內(nèi)容阮琦就不得而知了，她僅知道的這些也都是通過秦族長告知，據(jù)說，當天秦天寶從怪夢中醒來后第一時間就跟父母說了夢里的內(nèi)容，但僅此而已，也就是說了那些話，緊跟著就流淚不止，別人再問，他就只字不提了。秦川是名醫(yī)之后，像是失傳已久的忘憂散配方都有，那估摸著還會有些其他的奇珍配方，可連巫祝都沒辦法解決的病痛，是因為秦川人的醫(yī)術已經(jīng)失傳？還是說那孩子真得了什么罕見的??？

    阮琦告知完這一切后，看著蔣璃欲言又止。

    蔣璃知道她想說什么，直截了當?shù)卣f，巫祝治不好，不代表我治不好。

    當時陸東深和饒尊都在看她。

    蔣璃的態(tài)度十分果斷，跟他倆說，是上天在幫我們，秦天寶就是我們拿到忘憂散的重要砝碼。

    阮琦完全贊同蔣璃的想法，并且依照計劃，在最恰當?shù)臅r候把蔣璃給推出來。

    這也是后來陸東深問她是否有把握的原因。對于蔣璃的本事，陸東深是不質(zhì)疑的，當然，饒尊也佩服她一些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招數(shù)”，但還是略有些耿耿于懷，跟蔣璃說，“你可千萬別砸了你滄陵巫醫(yī)的招牌啊，我臉上的蝴蝶可都還沒消呢。”

    念念不忘他那張臉啊。

    蔣璃原本想要狠狠懟他一句：一個大老爺們天天那么關注自己的臉干什么？是誰說的男人的魅力不在臉上？

    后來轉(zhuǎn)念一想，人老先生這個時候著急上火自己的臉也是情有可原，畢竟阮琦出現(xiàn)了嘛。

    這種緣分真是妙不可言。所以，她聰明地沒懟饒尊，在阮琦面前，她還是要給他留足面子的。她對饒尊笑顏以對，“放心放心，我一定能恢復你盛世容顏，讓所有見到你的姑娘都拜倒在你的西裝褲下！”

    饒尊看上去不大自然，清清嗓子沒好氣說，“我沒事要那么多姑娘干什么？”

    蔣璃聰明地覺著，饒尊內(nèi)心里其實已經(jīng)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只是，他還不肯承認罷了。

    果不其然，秦族長在聽了阮琦這番話后反味來，敏感地抓住了關鍵點，“你說的互惠互利指的是？”阮琦將話說得既透亮又干脆，一指蔣璃，跟秦族長說，“被族長你抓這位姑娘，來村里雖是有所求，但同時她也是你孫兒的救星，我的能力有限，她的能耐可大著呢，是我們當?shù)爻隽嗣奈鬃?。?/br>
    秦族長聞言手一抖，驀地起身，盯著蔣璃，“你是巫祝？”

    這下子終于輪到蔣璃出場了，她大大方方對上秦族長的目光，“是?！?/br>
    在秦川，提巫祝比提巫醫(yī)更會讓人重視，雖然說她跟“巫?！倍謮焊坎簧详P系，在滄陵的時候，她都覺著別人喊她為巫醫(yī)都是抬舉了。秦族長一聽這話顯然有些激動了，他舔舔唇又搓搓手，想說什么又一時間說不出來。他轉(zhuǎn)頭看了看身邊的幾位族老，族老們盯著蔣璃竊竊私語，最年長的那位顯然有幾分質(zhì)疑，開口問，“你真是巫祝？”

    還是不相信吶。蔣璃心里明鏡，除非是真有天生體質(zhì)特殊的人，打小就被奉為巫祝，一般來說，巫祝之所以能成為巫祝都是后天養(yǎng)成的，而且他們也有一套所謂能被天地被民眾承認的進階制度，所以，能做上巫祝的，那都是有一定年齡的人了。

    很顯然，她太過年輕，這在各位族老的眼里就打了折。

    蔣璃挺直了腰板，輕描淡寫地回了句，“迄今為止，還沒有我解決不了的難題?！?/br>
    這話說得有點大，但這個時候，她就必須要往大了說。

    秦族長平日里沉穩(wěn)持重的人，但事關孫兒，所以聞言后就更加收不住情緒，激動壞了，趕忙上前道，“那你一定有辦法救我家天寶了！”

    隔代親，一點都不假。

    蔣璃起了身，在諸位族老的注視下輕輕一笑，說，“我多少聽說了你家孫兒的事，我想，能救你孫兒的人，除了我，沒其他人有辦法了?！?/br>
    好大的口氣。

    諸位族老紛紛倒吸一口氣。

    良久后，最年長的族老狐疑地看著她問，“你們進秦川到底想要什么？”

    蔣璃沒隱瞞，“忘憂散?！?/br>
    族老們一愣，然后面面相覷。

    秦族長愕然，“什么！”

    ＊＊

    據(jù)秦族長說，忘憂散的確出自他們秦川，也是秦川人一代代去守護的配方，只因它是先祖留下來的財產(chǎn)，所以，蔣璃算是給他們出了個大難題。

    秦族長跟幾位族老們開會商議。

    從這一行為上蔣璃幾人就知道這配方就是秦川人壓箱底的寶貝了，不那么重要的東西，光是憑著想要趕緊醫(yī)治秦天寶的打算也會馬上同意的。

    商討期間，秦族長也想的周全，因為四人身上都掛了傷，尤其是陸東深，需要進一步處理傷口，所以安排他們先住下來。

    村中不來外人，所以沒有什么賓館，就跟阮琦之前一樣借宿在村民家里。

    三人也在阮琦借宿的地方落腳了。

    秦嬸家。秦嬸在秦川是老資歷了，村民們喊秦嬸為三嬸，每每見著她也都是敬重有加。聽說早年天降暴雨，寂嶺發(fā)生泥石流，要不是秦嬸的男人舍命相救，當時被困在寂嶺上的村民早就一命嗚呼了。

    第492章 有通天的本事

    秦嬸的男人用自己的命換了秦川數(shù)條人命，所以連帶著秦嬸在村中的地位也高了。家里男人死的那年秦嬸還很年輕，她卻生生跪了祠堂的牌樓、進了祠堂向秦川列祖列宗立了貞節(jié)牌坊，發(fā)誓這輩子不另嫁，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孩子拉扯大。村中人從不敢忘了秦嬸家的恩德，平時有什么事都過來幫襯，尤其是被救的那幾戶人家更是盡心盡。前兩年秦嬸家里漏雨，幾戶人家就跑來幫著修繕，后來覺得秦嬸所在的老房子太陳舊了，就在老房子旁辟出塊地來又齊力蓋了新房，上下兩層，房中主梁那都是尋了寂嶺深處幾百年的老木制成，用料十分講究。秦嬸不舍得搬出老房子，所以新房子大多數(shù)就公用了，比方說誰家有什么事臨時在新房子里住一晚，又或者哪家辦喜事院落不夠大就來新房子這邊cao持，等等這些用途。

    但這種時候少之又少，大家也不愿麻煩秦嬸，所以很多時候新房子都是空著。對于進村的外人，秦嬸沒像其他村民似的戒備，她挺熱情的，蔣璃想著是不是因為秦族長打過招呼的緣故，要不然擱一般人，瞧見他們身上血跡斑斑還掛著外傷的，肯定嚇得房門都不敢開。

    他們隨著村里人喊她秦三嬸，蔣璃有輕微的腳傷，陸東深后背上有傷，饒尊尚算健全，除了臉上的蝴蝶，身上也都囫圇個的完整，便跟著阮琦一同幫著秦三嬸拾掇屋子。新房的結構規(guī)整，上下兩層都有臥室，這跟山外的少數(shù)民族居住習慣不同，山外大多數(shù)少數(shù)民族居住都是一層圈養(yǎng)牲口，二層睡人，很顯然秦川人還是遵從漢人習慣，牲口有單獨的圈窩，不跟人摻和在一起。

    樓上樓下兩間房，出于安全考慮，陸東深和饒尊分別住在一樓的兩個房間，樓上兩間房留給了蔣璃和阮琦。秦三嬸抱了厚厚的被褥給他們，說，“這個季節(jié)我們是用不上這么厚的被褥，我們白天睡覺暖和，你們能用上，別看現(xiàn)在天氣熱了，但到了晚上還是涼，你們可別凍著了。

    “陸東深出于感激，主動提了食宿費，奈何秦三嬸不收，饒尊想了想決定以體力償還，將近乎半人高的斧頭輪得有模有樣，只可惜，幾斧子下去，上頭的柴不是紋絲不動就是被崩遠了，氣得他直咬牙擼袖子。

    陸東深對于劈柴這種事不陌生，在滄陵他賴住在蔣璃那的時候沒少干體力活，見狀后走上前拿過斧子，單臂輪下去，敦實的柴木就一劈兩半。

    饒尊在旁斜眼冷哼，一把奪過斧子，“行了我看會了，顯擺什么？”結果人家饒少爺還真不是嘴上說說，他再一斧頭下去就掌握了劈柴技巧，次次穿膛過，小柴木劈得要多漂亮有多漂亮。秦三嬸在屋子里看著，嘖嘖稱贊，“瞧這個小伙子，

    人好性格也好，容易跟人相處，還能吃苦?！?/br>
    蔣璃在旁憋著笑，遞給陸東深一個眼神，那意思是：看吧，不是我一個人說你不好相處。

    秦三嬸瞅了一眼旁邊的阮琦，見阮琦一直在看饒尊，就笑問她，“你們是一對吧？”

    驚得阮琦連連擺手，說只是朋友，臉頰卻染了紅。

    秦三嬸只是笑笑，沒再深提，反倒望著饒尊的臉生嘆，“挺漂亮的小伙子怎么臉上長了那么奇怪的東西？可惜了?！?/br>
    阮琦沒說話，忍笑。秦三嬸是個熱心的人，給他們指條明路，“可以去找二娘，她是我們村里的巫祝，說不準就能醫(yī)好他的臉呢……”說到這又嘆了口氣，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你們不是本村人，她不會給瞧的，就算有秦族長說情也不行?！?/br>
    原來他們喊村里的巫祝叫二娘。蔣璃斜靠在門邊，聽了這話后在心里頭冷哼。她長這么大，能讓她從心底佩服的人少之又少，能讓她打心眼里臣服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尤其是女人。所以聽了三嬸的話后自然不大服氣，說，“他的臉再過一天就差不多好了?！?/br>
    秦三嬸吃驚。

    阮琦趁熱打鐵，“您還不知道吧，我這位朋友有通天的本事呢，可能比你們村里的巫祝還厲害?！?/br>
    秦三嬸震驚地看著蔣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