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待將太皇太后送回了恒昌宮,秦嬋撐著一把白底紅梅的油紙傘擋雪,身前身后跟三兩宮人提著宮燈,一行人加快腳步往宮門方向走。 太皇太后一走,宮宴也散了場,這會子王爺應(yīng)當在宮門馬車里等著她,她該走快些,別讓王爺?shù)戎绷恕?/br> 走到御花園時,青桃眼尖,拉著秦嬋的袖子道:“王妃快看,王爺親自來接您了。” 蒼翠老松邊,霍深著玄色打底的親王服制,長身而立,墨色連帽的斗篷上落了層白白的雪,看樣子已站了有一會兒了。 秦嬋心間泛暖,快走兩步至霍深跟前,踮起腳尖掃落他肩上的雪花:“王爺不如在馬車里等,外面冷得很?!?/br> 霍深只說不冷,拿過她手里的傘撐起。 秦嬋低頭,卻見霍深雙手的手指已凍得粉紅,她又想到了太皇太后的話,喉嚨澀澀的,撈起他的另一只手,捧貼在自己面頰上捂著。 他的手掌被貼在自己溫?zé)岬哪橆a上,那觸感分明僵硬冰涼。 “王爺,咱們回家吧?!?/br> 過了一會兒,秦嬋終于將他的手放下來,又牽上他的手出宮去。 霍深垂目淺笑,應(yīng)了句:“回家。” 立春前,秦律的婚事終于定了下來,女方是裴將軍府的裴飛蘭,兩家換了庚帖,不日就要完婚,秦府上下歡騰。 另有一樁喜事,引得阮芳舒高興得險些睡不著覺。 秦妙懷孕了。 第四十四章 據(jù)母親打發(fā)人來說, 秦妙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好幾位先生都給把過脈, 錯不了。 秦嬋微微皺眉, 沒做他想, 為了面子上過得去, 她順手打發(fā)了幾件禮物送到侯府去。 說起來嫁到王府的這段時日里, 她與秦妙只見過一回,此生秦妙未疑她, 未害她,此生她著實好過了不少。 秦嬋不想報上輩子的仇,再去同她計較, 只會打亂她現(xiàn)在生活的步調(diào)。 眼下,她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一切,身份, 寵愛,榮耀, 財富, 她應(yīng)當好好珍惜, 遠離無謂的紛紛擾擾。 只要秦妙不來招惹她, 她也不會多問秦妙一句。 當然了, 縱然她敢,秦嬋也不怕。就憑兩人現(xiàn)在身份的差距,她就算想使壞, 也得有那個本事。 立春后仍舊天寒地凍,永靖宮的主殿內(nèi),順著窗沿冒出些黑煙。 “咳咳咳咳——” 夏露拖著一條行動緩慢的腿,用絲帕捂著口鼻撩簾而出,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寢衣。 書琴趕忙走出來,替她披一件厚衣裳,“昭儀,外頭冷,快進屋歇著,腿上的淤青還沒消利索呢?!?/br> 夏露咳得飚出了眼淚,她抬起帕子一看,雪白帕子上沾著黑乎乎的煙灰。 “屋里怎么歇人!那群狗眼看人低的沒根兒的東西,眼里沒了我這個主子!送些下人才燒的柴碳過來,要熏死咱們一屋子人不成!” 夏露忍著冷風(fēng),站在殿門外破口大罵。 書琴也被煙熏黑了臉,她看了看左右,幾個下人正圍在一起,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話,邊說邊往娘娘這邊看,像在看笑話。 沒辦法,昭儀在年三十宮宴上挨了太皇太后的訓(xùn)斥,皇上再也沒見過她,就連內(nèi)監(jiān)都敢在她們宮的份例上動手腳了。 李淑妃娘娘也沒來看過昭儀。 夏露罵了幾句,挨不住天冷,腿上的傷疼了起來,又委屈又不甘,順著眼角滑出幾滴淚。 怎么一切會成了這樣,那么久那么辛苦地練舞,保持纖瘦的身形,明明已獲皇上青睞,眼看就要提位分,卻撞上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是個老糊涂!八十多歲的人了,還能知道些什么? 不就是倚老賣老嗎! 夏露心里這么想,卻也不敢這么說,唯有咬唇垂淚罷了。 “昭儀,別在這兒哭,叫他們看了去笑話。”書琴拉她進屋。 夏露不情不愿,隨著書琴又回了屋,書琴讓她躺回床上,厚厚地給她蓋了被子,又將窗子打開透氣,這才不那么熏人。 “爹爹呢?爹爹可派人來問過我好不好?”夏露目中含著期許。她花銀子如流水,若沒有母家支撐,實在難捱。 書琴抿唇,微微搖頭。 屋子里只有她們主仆二人,其他下人都退得遠遠兒的,若書琴不三遍五遍地叫,根本叫不來人。 夏露的眼神立刻黯淡,又問:“藥還夠嗎?” 書琴說了句“還夠三天的量”,便紅了眼眶。 夏露惱怒,抬拳砸在軟綿綿的被褥上,額頭爆出青筋,咬牙猙獰道:“來日有我東山再起的一天,害我的人都別想好過!” 書琴見她又生氣,坐到她床邊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兒,安慰說:“昭儀不用擔(dān)心,奴婢知道,已故去太子殿下所居的東宮內(nèi),曾存放著不少的好藥,東宮無人居住,荒廢已久,奴婢偷偷過去找一找,說不定能找到一兩味價值連城的藥呢?!?/br> 太子自幼多病,毓秀宮里常年散著藥味兒,他去年暴斃,雖說超出意外,卻在情理之中。 夏露沒想到她有朝一日要靠丫鬟偷尋藥來治病,心里發(fā)堵,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三日后,書琴正打算往毓秀宮跑一趟,就被夏露叫?。骸拔彝阋黄鹑??!?/br> “昭儀不如好生歇著……” 書琴的話還沒說完,又被夏露打斷:“你不如我懂藥理,怕你找錯了藥,白跑一趟?!?/br> 書琴撓撓頭,有許多藥材她確實分不出,而昭儀乃是大學(xué)士之女,飽讀詩書之余,也會研習(xí)香料醫(yī)藥等雜學(xué),分辨藥材對她來說十分簡單。 夏露穿著極不顯眼的灰白色素衫,被書琴挽著手臂出門。 毓秀宮離永靖宮不遠,兩人盡量避著宮人,沒多久就繞到了毓秀宮里。 毓秀宮無人居住,只在偶爾派人前來打掃,此時正是午覺時候,并不會有打掃的人過來。 夏露與書琴先是進到兩間側(cè)殿內(nèi)找尋,從不起眼的盒匣內(nèi)摸出兩支小山參,兩人又驚又喜,繼續(xù)在各處輕手輕腳翻找。 “昭儀,快過來看?!睍俚吐暯械馈?/br> 夏露聞聲立刻過去,就見書琴摸到柜子里的小格,翻出好多大大小小的藥瓶。 這些藥瓶個個圖案精致,有白玉的,有白瓷的,有紫陶的,必然裝著珍貴藥品。 遺憾的是,她們拿起幾個掂了掂,感覺不到重量,似乎是用完的空瓶。 好不容易尋到個稍沉的青白玉小瓶,這一瓶應(yīng)當還未用完,夏露旋開藥瓶的瓶口,放在鼻尖處聞了聞,“是沉水香的味道,這是沉香露?!?/br> 書琴不解問道:“這東西可有用?” 夏露道:“此物對太子病癥,太子在世時常常喝的,是頂好的東西?!?/br> 書琴喜道:“是好東西就好,咱們將它拿回去吧?!?/br> 夏露點點頭。沉香可行氣止痛,她傷口疼痛時喝一點兒也好。 揣起沉香露后,兩人又在各處細尋,找到幾味藥,忽聽到外頭有腳步聲。 夏露大驚,連忙沖書琴招手,往角落處避一避。 原來午休已過,是清掃的宮人過來了,兩個人竭力躲避著宮人,不料還是與一個老嬤嬤打了照面。 老嬤嬤驚奇這兒怎么會有人,打量了書琴,又瞄一眼低著頭的夏露,都不是認識的人,看衣裳應(yīng)當是兩個亂跑的小宮女。 “去去去,別在這瞎轉(zhuǎn)悠?!崩蠇邒叩踔茄?,不耐煩揮手。 夏露和書琴大大松了口氣,急忙賠禮鞠躬,彎腰低頭快步離開。 回到永靖宮里,夏露渾身脫力地躺在床上,因后頭不管不顧地跑了一小段路,腿傷隱隱作痛。 好在她的傷沒有傷及筋骨,敷治傷的藥,再吃些補藥歇些日子也就好了。 書琴去煎小山參了,夏露從袖中摸出那個裝著沉香露的青白玉瓶,想喝兩口做止痛之用。 然而瓶口已至唇邊,夏露卻猶豫了。 這東西畢竟是死人喝剩的,再好也不是干凈的東西。她怎么能喝這樣的東西。 夏露又想起她此時此刻的淪落與苦楚,心中煩躁難當,一揮手,將藥瓶打翻到一邊去,微黃的沉香露從瓶口滴出,有幾滴滴進玻璃魚缸里。 沉香的香氣迅速溢滿室內(nèi),夏露聞之恍惚。 其實,這沉香露倒叫她想起一個人。想到他,夏露不甘地攥緊了手心。 小山參切片水煎兩個時辰,太陽落山時,書琴端著熬好的參湯回來,見夏露已歪在床上睡著,面有淚痕。 她放下熱騰騰的參湯,把夏露叫醒,讓她趁熱喝了,又眼尖瞧見了外躺在魚缸邊的沉香露,藥液瀝瀝啦啦灑了一矮柜,也不知還剩多少,她心疼地“哎呦”一聲,將玉瓶擺正。 “咦?” 書琴不可置信地盯著魚缸里的十二紅蝶尾小金魚,驚呼出聲。 夏露皺眉:“怎么了?” 書琴端起魚缸左右晃了晃,確定無誤,才道:“昭儀,咱們養(yǎng)的小金魚死了?!?/br> 金魚的肚皮向上翻著,隨書琴的晃動來回漂浮,漂亮的尾巴黏結(jié)成團,味兒也不好聞。 “這是怎么回事?”夏露吃驚,好端端的,它怎么死了? 夏露放下參湯,湊過去看了一眼。 瞧那模樣,竟像是被毒死的。 夏露渾身一震,連忙搶過那瓶沉香露,放在鼻尖聞了又聞。 可惜她只學(xué)了藥理的皮毛,再怎么聞,也只能聞到沉香清冽的香氣。 不過,也不必再去細聞,小金魚的死就是鐵證。 夏露捏緊那只青白玉瓶,指尖攥得發(fā)白,瞳仁漆黑一片,低低笑出聲:“沉香露有毒?!?/br> 書琴見她這模樣,打了個寒噤,以為她魔怔了,說道:“昭儀,這東西興許有毒,只能說幸好您沒喝,可有毒沒毒的,都與咱們不相干啊?!?/br> “蠢材,怎么不相干了。太子時常喝此物,而此物卻有毒,這就說明太子之死并非意外,而是被人謀殺的,你想想,若我把這東西交給皇上,叫皇上知道了真相,我就是大功臣了?!?/br> 夏露從這瓶沉香露中,看到了她復(fù)寵的機會。 書琴拍掌:“昭儀說得極是,到時候咱們就不必再過這樣的苦日子了。咱們明兒就送到皇上那里去,交給皇上徹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