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興許是兩三個月后,興許是一年半載后,霍深就要住進(jìn)幽閉的深宮里, 成為新任的帝王,到那時候,她連霍深的面都會難得一見。 這怎么能行,她要抓住最后最要緊的時刻,放手一搏接近霍深,哪怕懷不上都成,總而言之,必得做成他的女人,跟著他住進(jìn)宮里去。 深秋時節(jié),怡翠院附近的竹林挺秀依舊,風(fēng)一掃沙沙而過,只在地面上掉落了些許發(fā)黃的敗葉。 傍晚時分,霍深急匆匆朝這兒走來,是邰瀟瀟把他領(lǐng)來的。 邰瀟瀟說表嫂在此閑坐時突然暈倒了,不知該怎么辦,她情急之下只能找表哥。 幾名年長行動遲緩的仆人,正坐在院落里打瞌睡,忽瞧見幾個人影閃到屋里,還以為是眼花,便繼續(xù)打盹兒。 “人呢?”霍深進(jìn)屋大步找了幾圈,可他的嬋嬋并不在這里。 邰瀟瀟手背抵住唇角笑了,從身后提出個食盒,把酒菜都擺上,“表哥,瀟瀟是騙你的,表嫂還好端端的在自己房里待著呢。表哥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和瀟瀟計(jì)較呀。” 她縮幾下肩膀,俏皮似的吐了吐舌頭。 霍深一聽,極度不爽,冷下臉就要走,邰瀟瀟心頭一跳,心道怎能就這樣放他離開,立馬挺身擋在門前,以柔軟的身段阻攔霍深去路。 “表哥,瀟瀟想和你說說話,咱們邊吃邊說如何?” 她指著桌上尚冒著熱氣的一小桌菜,脫了擋風(fēng)的外衫,露出內(nèi)里雪白紗料的修身薄裙,兩節(jié)瑩白的小臂隨著她抬手挽發(fā)的動作,明晃晃煞是惹眼,透出一股嫵媚風(fēng)流。 “這壇梅子酒是瀟瀟從梅塢里找的,酒香清甜,表哥坐下嘗嘗,這酒好不好喝?!臂t瀟兩手抵在門框,打定了主意,今兒若不能如她的愿,霍深就別想從這屋里離開。 邰瀟瀟噙著笑,望了一眼緩緩西沉的落日,再過不久就要天黑了,表哥若答應(yīng)和她吃菜喝酒,多飲幾杯,夜路又難走,就想辦法留他睡下…… “我私下從不飲酒。”霍深話音篤篤,卻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 邰瀟瀟抿唇,這怎么可能,定是表哥不肯賞她的臉,胡亂找的理由搪塞她。 他一準(zhǔn)兒是怕秦嬋知道了,與她吵起來麻煩。男人嘛,偷腥的時候總要背著點(diǎn)兒人。 邰瀟瀟挺起胸脯,眼角染著玩味,緩緩?fù)鲁鰩拙湓挘骸氨砀绶判模@里偏僻,除了幾個老仆,就只有你我在,嫂嫂絕不會知道的?!?/br> 她又嬌聲喊了“表哥”,想要趕緊抓住眼前機(jī)會,就松開抵住門框的手,輕挪蓮步,欲攬上他的手臂,貼到他身上。 霍深往后退了半步,恰巧和她拉開距離,又打了個響指,只在一眨眼功夫,身邊忽多出個黑衣人,把身段柔弱的她無情反鉗,按在地上成了半跪的姿勢。 邰瀟瀟尖叫一聲,雙臂似鐵箍,掙脫不得,眼淚盈盈地來回打轉(zhuǎn),“表哥,你這是做什么啊?快讓他放開瀟瀟,瀟瀟好疼。” “把她趕出府去?!被羯顭┰觌y當(dāng),再不想多看邰瀟瀟一眼,對毛珵下命令。 “???為什么?”邰瀟瀟如遭雷劈,“不要啊表哥!表哥別這樣對瀟瀟!” 她一千個一萬個不甘心,喊得凄厲,沒過多久淚如雨下。 “表哥,我是你的表妹啊,你的親人……求你了,別這樣……瀟瀟喜歡表哥,但這并不是瀟瀟的錯啊,是因?yàn)楸砀缣昧?,太吸引瀟瀟,瀟瀟這么多年都忘不了你……” 霍深毫無表情,面對她的懇求,只覺得厭煩。 邰瀟瀟見他主意已定,心里涼嗖嗖的,牙關(guān)發(fā)冷打了個顫,怕真的被趕走,不得已讓步求情。 “表哥,只要你留下我,別趕我走,瀟瀟保證,往后對你不再有別的心思。瀟瀟沒有別的親人了,如果被趕出去,會凍死餓死在街頭的。” 也許霍深怕她身無分文,真的死在街上,斟酌片刻改了口:“把她送到杏花村,找人看著,別讓她出來亂轉(zhuǎn)?!币簿褪乔艚?/br> 怡翠院,梅塢,杏花村,這三處是王府最偏最隱蔽的地方,其中杏花村還要更遠(yuǎn),屋舍更簡陋,近段日子,連看顧打理的老仆人都沒有。 霍深這回是真的走了。 余暉尚存,把邰瀟瀟的影子拉得老長。她木然跪坐在地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表哥怎么就不肯讓她碰。 她和外面那些別的女人不同,她是他的表妹,兩人的關(guān)系可是很親的。 也許他還是太年輕了,看不懂什么樣的女人才是好的,最配他的。只要她還沒離開王府,就仍有可能被幸運(yùn)眷顧。 哪怕她住得很偏,表哥也一定會記得她,直到有一天過來找她…… 邰瀟瀟從心底這樣期待著。 這半年過得飛快,從盛夏時分新太子被廢到現(xiàn)在,朝局穩(wěn)定,百姓和樂,邊關(guān)無戰(zhàn)事,是難得的太平年,不知不覺又到了冬季。 寒風(fēng)凜凜,夾著風(fēng)雪簌簌而落,霍深攜弓縱馬,帶著一隊(duì)人飛奔出府。 閔王府內(nèi)最高的建筑,望月樓的頂樓上,秦嬋頭戴貂皮小帽,裹著厚厚的外衫,臨窗而坐,目光追著他們遠(yuǎn)去的身影,從雙腳往上蔓延冰涼,足尖時不時點(diǎn)動著。 樓里的炭火很旺,很暖和,但秦嬋偏生開著窗坐在風(fēng)口,縱然穿得厚實(shí),架不住冷風(fēng)灌進(jìn)來,還是冷。 若依照往常的情形,青桃必要勸她別糟蹋了身子,得關(guān)窗往屋里坐。 但今夜不同。 青桃把炭爐搬到她腳邊來,又把湯婆子換了一茬又一茬,唯獨(dú)不去關(guān)窗。 “王妃,王爺會平安無事的。”青桃嘴里呼出白色的哈氣,凍得發(fā)紅的雙手縮在袖里,來回搓動。 秦嬋重重點(diǎn)頭,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 對于她來說,今夜是個不眠之夜。 王爺半年來的辛苦籌謀,還有潛藏在平靜無波之下的暗潮洶涌,皆是為今晚的宮變做準(zhǔn)備。 宮變成功,則君臨天下,不成功,則聲名狼藉地死去。 她要陪葬,闔府都要陪葬,秦家也會受到牽連。 皇宮方向的一片天空上,月朗星稀。滿月高懸,月亮的周圍點(diǎn)綴著三兩顆星星。 層層疊疊的房屋阻擋了她的視線,雖坐在高處,卻看不到皇宮的半磚半瓦。 可她還是在眺望。只有像這樣坐在這兒,才能讓她緊張到極點(diǎn)的心情稍稍紓解。 燭火微搖,蠟滴沿著蠟身滑到半截,漸漸凝固。 秦嬋心口陣陣地疼,一分一秒都似油煎。 也許,她應(yīng)該擔(dān)心宮變失敗后,秦家被拖下水該如何自救,她該反思自己從嫁人到猜測王爺?shù)南敕ǎ詈缶o隨王爺?shù)哪_步,這一切是有多么地欠缺深思熟慮,也許,她該發(fā)現(xiàn),重來一次之后,不必一門心思把前程都賭在他身上…… 可這些念頭就像天上的流星,轉(zhuǎn)眼即逝。 她腦海里只有一個聲音,反復(fù)回蕩著—— 他千萬不要有事。 不要遇到突然的阻礙,不要受傷,無論如何,都要好好地回來。 秦嬋鼻尖泛酸,忽打了兩個噴嚏,眼淚跟著飚出來。 從入夜到破曉,寒冷沁入骨髓,秦嬋整整守了一夜。 她不知在心里祈禱了多少次平安。 曾經(jīng)幻想過的皇后之位,與他的安危比起來,也變得無足輕重。 天光大亮?xí)r,穆榮直奔樓上而來。 他在距離秦嬋幾步的地方跪下,高聲呼道:“皇后娘娘千歲!” 青桃僵白的臉添了血色,眼神立刻變得晶亮,這么說來…… 秦嬋恍惚失神,撐著冷硬的身子站起,兩腮艱難地動了動,嗓音發(fā)?。骸翱煺f,宮里的情況如何?” 她的心臟跳得太快,砰砰,砰砰,耳邊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音。 “大喜,大喜呀!新皇登基了!”穆榮喜氣洋洋,只顧報喜。 秦嬋搖頭,她想問的不是這個。她沒糊涂,聽穆榮喊皇后娘娘千歲時,她便知道,他成功了。 “新皇可受傷了不曾?可還有亟待解決的麻煩?” 穆榮笑呵呵道:“新皇一切平安,娘娘放心便是?!?/br> “那就好?!?/br> 秦嬋終于松了神,兩眼一黑,直愣愣往身側(cè)倒去。 她再醒時,周遭換了景象。 窗外琉璃瓦金黃,喜鵲在枝頭啼叫,屋內(nèi)陳列陌生。 “皇后娘娘,您總算醒了?!鼻嗵覄t換了一身宮女的裝束,在她身邊歡喜道。 第六十三章 “娘娘守著窗口凍一夜,發(fā)了天高熱,都把皇上給急壞了,您今天可算醒了?!鼻嗵曳鲋貗茸?在她身后添個軟墊。 “這里是什么地方?”秦嬋摸著灼熱的喉嚨四下打量。 青桃莞爾:“這兒是玉儀宮。” 玉儀宮乃是本朝歷代皇后的居所,只是柳后對她抱有成見,從不讓她進(jìn)門,是以未認(rèn)出這里。 “那,柳皇后呢?” 青桃壓下聲音湊近了些:“回娘娘的話,柳皇后已經(jīng)去了?!?/br> 青桃把這幾天發(fā)生的事都告訴了秦嬋。 那夜宮變之后,景隆帝退位,被稱作太上皇,現(xiàn)移居于宮外的琉秀園里,頤養(yǎng)天年。 柳皇后不容當(dāng)今皇上,不愿讓出宮殿,皇上找她去說了什么,柳皇后就發(fā)瘋一般,要打要罵,又哭又笑的,她身子本就弱得很,一折騰便掏空了底子,昨兒才去的。 李淑妃則被送去慶王府,一同囚禁。但囚禁的日子不會太長,不需多久,慶王,連同四皇子和五皇子就要發(fā)配到皇陵守陵,永無回宮的可能。 秦嬋抿唇,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若換個皇子登上帝位,為了清除威脅,也會這么做。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么,可說了什么?” 太皇太后的意思很重要,如果她指責(zé)皇上的錯處,憑她老人家?guī)资甑姆e威,皇上的帝位就坐不穩(wěn)。 “太皇太后都知道了,什么都沒說?!鼻嗵一氐?。 也許太皇太后見慣了權(quán)力爭奪,她已六十六歲高齡,幾乎不插外界的事,這些對她來說早就不重要了。 反正,無論誰當(dāng)皇帝,都是霍家的兒孫,她的地位都不會被撼動半分。 秦嬋又問了幾句,身上guntang發(fā)軟,坐不住,只得重新躺下。期間穆榮來看過一回,見她醒來就急忙告訴霍深去。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霍深便來了,坐到床邊,用臉頰抵了抵秦嬋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