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裴飛蘭就知道勸不了她,拍拍百里殤的肩膀走了。 秦嬋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她眼神空洞,行動變緩。她害怕思考。 每一秒都像一年,而一個時辰又好似眨眼即過。 直到第三天的白天,青桃狂奔進(jìn)帳,拉著秦嬋的手滿面歡喜:“皇后娘娘,庭二爺來了!” 不知董映庭來有什么好高興的,她等的是京城的消息,許是來看望皇上的。秦嬋有氣無力地應(yīng)聲。 “娘娘,二爺他帶著孔雀膽來了!”青桃見秦嬋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就捧著她的手搖了搖。 秦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睜大了眼站起,雙唇輕抖:“你說的可是真的?” 說話間,董映庭已經(jīng)闊步進(jìn)門,大紅色的披風(fēng)卷起外頭的風(fēng)塵,手中捧著個圓盒。 他沖秦嬋跪下,下眼滿是烏青:“皇后娘娘金安。” 秦嬋已全然顧不得別的,她走到董映庭身前,只顧問,“盒子里的可是孔雀膽?”嗓音沙啞疲憊,又夾雜著驚喜。 董映庭喉結(jié)上下滾動,將圓盒打開呈給秦嬋:“此物是微臣早年去往嶺南辦事所得,微臣現(xiàn)常居涼州,好些東西都在這兒,其中也有孔雀膽,聽聞皇后娘娘急求,便帶了來……” “好,太好了?!鼻貗认矘O,甚至等不及他說完話,就急匆匆邁著虛浮的腳步,去叫百里殤給皇上用藥。rm 百里殤半刻沒耽誤,做些準(zhǔn)備便讓其他人都出去等著,他要施以毒攻毒之法,需得全神貫注,不可有人在一旁打擾。 秦嬋沒敢走得太遠(yuǎn),青桃在帳外給她挪了把椅子,時不時揚起的風(fēng)吹亂她的鬢角。 “太好了,皇上得救了,太好了……”她的淚珠成串掉落,捂面大哭,連續(xù)緊繃多日的情緒,如決堤的洪水爆發(fā)。 這三天,她時不時俯到霍深耳邊,說些讓他放心的話,可她其實是心里最沒底的人。 董映庭站在她身旁,看見她為霍深憔悴傷神,又哭成了淚人,心頭止不住地酸疼。 青桃掏出手帕給她擦淚,“娘娘,別在風(fēng)口哭啊,當(dāng)心傷了眼。快別哭了?!?/br> 秦嬋哭了一陣,漸漸被勸住,忽地想起是董映庭送來了孔雀膽,這才讓皇上免遭此劫。 她又抹一回眼淚,像董映庭道謝。 “當(dāng)不起您的謝字,都是微臣該做的?!彼D了頓,聲量小了些,“微臣說過,會幫您?!?/br> 他會盡他所能幫秦嬋,他實在不想看到她現(xiàn)在的樣子。印象中,秦嬋從來沒有為誰哭成這樣。 但愿從今往后,她都能高高興興的,再也不要哭才好。 百里殤用完孔雀膽,抱著一盆黑色的血水出來后,霍深仍然昏迷不醒。 自他昏迷之日算起,直到第五日,毛珵才返回。 毛珵說,太醫(yī)院遍尋不得,火速詢問各大臣家中是否有此物,在京城中耽擱了一整天才尋到。 路上跑死了好幾匹馬,還是沒能趕在三天內(nèi)送到。 他本欲自裁謝罪,但秦嬋說他已經(jīng)盡力,做得到最好,做不到是人力不能及,不會怪他。毛珵感念秦皇后的寬宥,自此愈發(fā)賣力。 夜里,秦嬋照舊守在霍深旁邊,在他身邊自言自語。 與前幾天相比,秦嬋的心情放松多了,說著說著,就說起了以前的事。 “皇上,您還記不記得,成親前咱們在蹴鞠場的門前遇見,您送臣妾回家的事。走到河邊時,您不知去哪買了茅根紅豆粥回來,如今想來,那粥的味道真的好甜。” 她沉浸在往事回憶中,眼神飄遠(yuǎn),莞爾繼續(xù)說:“最嚇人的,就屬您渾身是血來看臣妾那次,臣妾擦出一手帕的血,手都軟了,可您突然說,那都是別人的血,我不大信,又怕又想笑。” “還有,您帶著大雁親自來提親時,臣妾好驚訝,明明前夜才許了愿,許的愿望是盼您快些來提親,才過一夜,您就來了。想必是巧姐聽到臣妾的祈求,成全了我?!?/br> 軍帳內(nèi)燈火輕搖,映得秦嬋面色更添柔婉,雙目如秋水。 “您晨間習(xí)慣早起練武,卻動作很輕,走到偏房再去換衣吃飯,皆為縱著臣妾睡懶覺。臣妾來小日子了,您便幫著揉肚子,還有您明明不喜歡艷麗的配飾,卻總把臣妾繡的荷包帶在身上……” “皇上,其實您是這世上,最溫柔的人?!?/br> 秦嬋話音落下沒多久,屋內(nèi)響起輕嘆般的低笑。 “嬋嬋,你能這么想我,我很高興?!?/br> 秦嬋扭頭一看,就見霍深已醒,他正噙著笑意,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皇上感覺身子如何?可還難受?臣妾這就叫百里殤進(jìn)來……”秦嬋喜得不知該怎么辦好了,又生怕霍深不舒服。 “我很好,不必去叫別人過來?!被羯铍m虛弱,但威嚴(yán)不可抗拒。 秦嬋聽話,又回來坐著。 “嬋嬋,你每天對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倍嗳詹徽f話,高熱昏迷,他嗓音發(fā)啞。 她吃驚抬頭,臉上微微發(fā)燙。 “都是我不好,是我讓你受苦,讓你日夜不能安心。我發(fā)誓,以后再也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霍深艱難抬起手臂,攥上她的手。 秦嬋搖頭,“皇上為國為民,最cao勞辛苦,臣妾只是照顧皇上,盡盡分內(nèi)的事罷了?!?/br> 霍深勾唇,表情是難得的輕松愉悅,話題一轉(zhuǎn),“怎么,我竟不是兇神惡煞?” 秦嬋愣了愣,臉上又燙了些,抿一下唇。 “我了解皇上?!?/br> 在經(jīng)年的時光中,在一朝一夕的陪伴中,她漸漸了解他,知曉了他真正的模樣。 “僅僅是了解嗎?”霍深拉她坐近些,輕輕揉搓她的指尖。 “愛?!鼻貗忍谷?,臉頰碰觸他結(jié)實的手背。 她不知道是在哪個時刻愛上了他,也許是最近,也許是之前,也許,是上輩子。 只是她一直被別的事牽絆,沒有看清自己的心意。 現(xiàn)在,她確認(rèn),她愛他。這一生,她都離不開他。 霍深發(fā)覺自己的眼睛有些癢,有些熱。他等待這句回應(yīng),等了太久。 “叫我的名字?!?/br> “霍深?!?/br> 霍深眼中似有星辰點綴。 “嗯,好聽?!?/br> 毛珵回京一趟,京里便早早知道了前線的狀況,陶冰真太擔(dān)憂秦嬋,實在坐不住,火速趕路,終于在第十天到來。 好在她來后,看見霍深無恙,秦嬋已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 “皇后娘娘——”陶冰真才開口,就被秦嬋攔住。 “冰真,你就像往常那般,叫我嬋兒吧?!?/br> 陶冰真笑笑,“好,那我就不見外了。嬋兒,你該勸勸皇上,讓他莫要強硬到底。” 陶冰真說,現(xiàn)在淳于可汗已死,北胡新?lián)砹⒌目珊故谴居诳珊沟牡艿?,新可汗早年來京城住過一段日子,對中原人一向親近。 皇上才受過傷,再打仗身子也不方便,應(yīng)當(dāng)抓住這個機會,與北胡交好才是。若能互通商貿(mào),和平得以穩(wěn)定,對兩國臣民來說,都是大好事。 秦嬋贊同陶冰真的想法,卻又嘆氣,“皇上對待外敵,態(tài)度從來都是強硬,我不知能不能勸得了他。況且,若要交好,必得聯(lián)姻,而本朝尚無公主……就算是有公主,也決計不愿嫁到苦寒蕭索的北胡去啊?!?/br> 就算同意把宮女封做公主,再讓人嫁過去,恐怕滿宮里都難尋出一兩個來。 陶冰真也跟著嘆氣。她想了又想,終于道:“嬋兒,你知道我,我的性子不如你們細(xì)膩文靜,你們七夕節(jié)都做了巧物,就我懶,什么都沒做。我總愛些男孩子的東西,身子骨也比你們強些。這一生,我不愿被小情小愛束縛,倘能做成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我心便慰?!?/br> 秦嬋錯愕看著她,“冰真,你的意思是?” “我愿去和親?!?/br> 陶冰真又說了一遍:“我愿為中原的長安久泰,去北胡和親?!?/br> 出乎秦嬋的意料,她的話起了作用,霍深同意與北胡緩和關(guān)系,新的淳于可汗也答應(yīng)和親。 陶冰真被封長公主,名義是皇上的義妹,嫁往北胡做闕氏。他們一行在秦嬋的目送下一路向北,從此離開養(yǎng)育她的中土。 滿目風(fēng)沙湮沒他們最后的背影,秦嬋滿懷對陶冰真這位摯友的祝福,轉(zhuǎn)身乘上馬車,隨大勝的皇上與軍士們回京。 在京好生調(diào)養(yǎng)半年,霍深的身體徹底康復(fù)。 盛夏時節(jié),幾艘大船自京城啟航,沿著運河南下。暖風(fēng)依依,鶯啾燕啼,行在最中央的,是帝后的乘船。 “皇上,我要告訴你一件心事?!鼻貗纫灰u輕紗柔裙,扶著欄桿站在船頭,正在眺望兩岸的風(fēng)景。 “哦?說來聽聽?”霍深倚在她身側(cè),興致滿滿。 “其實新婚之夜,我對你說謊了?!鼻貗妊壑橥鲁?,“那時的我,只想讓你高興,喜歡我,才對你說謊?!?/br> “嗯,終于說實話了?!被羯钅竽笏哪橆a。 “皇上,你生氣嗎?” “很生氣?!?/br> “那你別生氣了,好嗎?” “嗯,好。” 秦嬋忍不住笑出聲,攬上他的胳膊,“皇上,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我們很久以前,應(yīng)該見過吧?!?/br> 只是她沒有印象。 “是啊。是很多年前,在這條運河的一艘船上。怎么,你有興趣知道?”霍深順勢把秦嬋抱進(jìn)懷里,輕吻她的鬢邊。 “想知道,和你有關(guān)的一切,我都想知道?!?/br> 不知不覺滿月升空,兩岸燈火疏朗,巨船破浪,水聲滔滔。秦嬋腰間的蟬玉佩,在月光照耀下愈加明潤。 薄薄蟬翼的后方,刻著的一行小字,被光亮透過,立馬清晰。 不必但愿,不必相隔千里。 此生,人長久,共嬋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