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鄭貴妃嘴角一挑,沒見過世面的村丫頭 鮑螺有什么好吃的 兩人說著話,周太后那邊忽然一陣sao動,兩名五官清秀的年輕宮人走上前向嘉平帝和太后行禮,然后退到趙王妃身后去了。 趙王妃臉上帶笑,看不出一點不悅,趙王亦是笑容滿面。 宮人小聲道“老娘娘說趙王妃是第一次有身孕,怕她沒經過事,撥兩個人給她使喚。” 鄭貴妃冷笑。 周太后的手伸得真長,趙王妃才剛懷孕,她就把自己的人往趙王身邊塞。當年也是如此,宮中哪個妃嬪受寵,仁壽宮就迫不及待撥宮人去嬪妃身邊分寵。美名其曰早日為嘉平帝開枝散葉,其實就是想控制后宮。周太后一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生了一個好兒子,好不容易熬死了錢太后這個先帝正室,容不得其他女人搶走她的風頭。 鄭貴妃看一眼還在吃鮑螺的金蘭,嗤笑一聲“馬上就輪到你了,太子妃?!?/br> 金蘭抬起頭,長睫忽閃了幾下。 鄭貴妃冷哼“你瞧著吧?!?/br> 話音剛落,周太后那邊果然叫了一聲“五哥”,“你到我跟前來,我看看你。” 暖室霎時安靜下來,炭火氣蒸騰,花香被暖氣一熏,愈發(fā)濃郁。 在座眾人和身邊人對視一眼,都放下了筷子。 朱瑄起身,走到周太后面前,周太后拉著他的手細細端詳他,笑著道“比去年精神多了,娶了親的人就是不一樣。” 金蘭聽見這話,忙放下筷子。 周太后拉著朱瑄的手,目光四下里轉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人,金蘭會意,起身離席,走上前給太后行禮。 太后一手拉著朱瑄,一手拉著金蘭,笑瞇瞇地道“我剛剛打發(fā)了幾個人給六哥、七哥他們,不能厚此薄彼,免得你們怨我偏心,也給你們兩個伶俐人使喚?!?/br> 說著示意侍立在一旁的胡令真。 胡令真搖了搖手,兩名苗條纖秀、修眉俊眼的宮女從角落里走出來,含羞帶怯地下拜行禮。 暖室內香風細細,氣氛凝滯了一瞬。 金蘭不用回頭就知道鄭貴妃此刻一定一臉幸災樂禍的笑容。 周太后拉著她的手,面容慈祥,柔聲道“她們是胡女史教出來的,還算得上伶俐,你領回東宮去,不拘讓她們做什么,她們要是服侍得不好,只管來告訴我,我替你教訓她們?!?/br> 旁邊的薛娘娘、德王妃幾人面面相覷,心底發(fā)寒。 這話聽著是客氣,其實是在給兩個宮女撐腰,既然犯錯了要等周太后親自教訓,也就是說太子妃平日不能私自處置周太后送給她的宮女,必須回過周太后才行。這兩個宮女舉止嬌柔,容貌不俗,眉眼和太子妃有幾分像,哪里像干活聽差的粗使宮人太后分明是給太子送了兩個妾侍 金蘭想起薛娘娘的警告,心中雪亮。 周太后在敲打她,因為趙王妃先有了身孕。 她余光掃一眼左右,薛娘娘和德王妃幾人臉上神情復雜,趙王妃似笑非笑,鄭貴妃果然眉開眼笑、一臉得意,她甚至能聽見鄭貴妃毫不掩飾的笑聲。 周太后含笑等著金蘭回答。 金蘭斟酌了一下,還沒開口,朱瑄冷淡清亮的聲音響起“多謝皇祖母美意,不過孫兒脾氣古怪,向來不喜歡生人近前,東宮的人夠使喚了?;首婺赣H自挑選的宮人,必定秀外慧中、聰明伶俐,撥到我那里去實在埋沒了她們,還是讓她們留在仁壽宮繼續(xù)服侍皇祖母?!?/br> 他語調平靜,嗓音溫和,但臉上神情冷峻,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自己說的話是否會觸怒周太后。 暖室里的氣氛愈加緊繃。 眾人冷汗涔涔,大氣不敢出一聲。連嘉平帝都往這邊看了過來。 周太后收斂了笑容,眸中怒意騰起朱瑄居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公然拂逆她的好意 金蘭的手背被周太后手上的護甲刮了一下,微微蹙眉。 作為皇太子妃,這時候她應該說些軟和的話調節(jié)氣氛,緩和周太后和朱瑄的矛盾,她應該大度地收下兩個宮人,向周太后表示謝意,以免周太后當眾動怒她心念電轉,微微抬眸,看向朱瑄。 朱瑄站在周太后面前,一身玉色常服,瘦削清癯,薄唇輕抿,眉頭輕輕皺著,看起來疏冷淡漠,不好親近。 周太后面色漲紅,滿臉慍怒之色,他視若無睹,依舊一臉冷漠。 五哥是為了她才會這么直接地拒絕周太后金蘭心中又酸又脹,說不出是什么感受,醞釀好的婉轉說辭一句也說不出口。 周太后等了半天,沒聽見金蘭開口,心頭愈加惱恨,抬眸看向她,目光有些猙獰。 金蘭定了定神,迎著周太后審視的眼神,一聲不吭。 席上眾人生怕被周太后遷怒,不敢插言,氣氛僵硬,滿室鴉雀無聲。 尷尬的靜默中,鄭貴妃忽然放下酒杯,哈哈大笑。 周太后面色陰沉如水。 眾人瑟瑟發(fā)抖。 鄭貴妃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聲回蕩在暖室內,每一聲都重重地落在眾人心頭上,有如重錘,眾人一言不發(fā),心驚膽戰(zhàn)。 周太后臉色愈加難看。 僵持中,嘉平帝為難地看一眼寵妃,再看一眼周太后,招手示意朱瑄,干笑了幾聲,朗聲道“五哥過來,朕想起一件事問你?!?/br> 這一聲打破尷尬的岑寂,眾人悄悄松口氣,周太后回過神,松了手。 朱瑄沒有立刻就走,依舊站在原地,等周太后松開金蘭后,他才微微躬身朝周太后致意,眼神示意金蘭回她的坐席。 金蘭心頭紛亂,看他一眼,轉身回自己的位子。 朱瑄往嘉平帝的坐席走去。 金蘭坐下,一盤雪白的鮑螺遞到她面前。 她抬起頭。 鄭貴妃冷冷地看著她,目光冰寒,黑幽幽的眸子倒映出她的臉“既然太子妃喜歡吃這個,都給你罷?!?/br> 金蘭朝鄭貴妃笑了笑,手指還在微微發(fā)顫。 鄭貴妃輕哼了一聲,扭開臉。 趙王妃有孕的事傳到前朝,前朝一片風平浪靜,沒有掀起一丁點波瀾。 金蘭不敢置信,問掃墨“沒有大臣上疏勸太子納側妃嗎” 掃墨搖搖頭,心里暗暗道皇太子當眾拒絕周太后賞賜美人的事情已經傳遍京師,太子連周太后的面子都不給,朝中哪個大臣敢在這時候多事真的寫折子上疏,太子必然動怒,嫌他們多管閑事,周太后也不會滿意現(xiàn)在誰敢提起這事就是揭太后的瘡疤。 金蘭知道朱瑄沒有納側妃的心思,不怕周太后往東宮塞人,胡廣薇正好忙不過來,仁壽宮塞多少個美人過來她都有地方安置,保管她們一個個勤勤懇懇地跟著黃司正當差。 不過朱瑄這么明確地當眾表態(tài),直接回絕周太后,她心里還是很高興的。 過了兩天,掃墨向金蘭稟報“謝太傅出手了” 金蘭嚇了一跳“謝太傅勸太子納側妃” 掃墨滿臉是笑,搖搖頭“謝太傅前段時日因為張公公墓志銘的事閉門不出,這幾天才出來走動。少詹事派人請他吃酒賞梅,他聽說趙王妃有了身孕,還聽說老娘娘很關心趙王妃的肚子,立刻上疏給萬歲,催促諸位皇子出京就藩?!?/br> 金蘭怔了片刻,笑出了聲。 好一個謝太傅 掃墨接著道“謝太傅說了,趙王既然已經成家立業(yè),早就該搬出大內,出京就藩,如今趙王妃又有了身孕,趙王再耽擱下去,有居心不軌的嫌疑,為了避免兄弟相疑,趙王最好馬上啟程。謝太傅向萬歲推薦了三處作為趙王的藩地,請萬歲定奪?!?/br> 金蘭失笑。 這些話也只有謝太傅敢直接說出來。 謝太傅這個人就是如此,頑固迂腐,什么話都敢說,什么人都敢罵,只要利用得巧妙,他也可以在關鍵時刻派上大用場。 第88章 落雪 趙王妃坐在鄭貴妃面前垂淚。 昨晚一夜大雪,寒風號哭,天亮以后并未放晴,廊廡前一片銀裝素裹,碧青松柏半掩在厚厚的白雪中,朔風凜凜,雪越落越緊。趙王妃一大早挺著肚子趕到昭德宮訴苦,宮人怕她摔著,在沒到小腿肚間的積雪上鋪了一層大紅氈子,飄飄揚揚的絮雪飛進長廊里,被殿中的暖氣烘化,彩繪廊柱上有淋漓的水跡。 鄭貴妃頭梳高髻,滿頭珠翠,濃妝艷裹,歪坐在西暖閣窗下炕上,一手支頤,讓人掀開簾子,看殿外呼嘯的風雪。兩名宮人步上臺階時腳底打滑,噗通一聲摔了個大馬趴,手里托著的漆盤摔落在地,圓溜溜的橘子、石榴、蜜柑、蘋婆果滾得到處都是,她看得哈哈大笑。 暖閣里侍立的宮女、內官也跟著一起笑。 一片此起彼伏的笑聲中,趙王妃的啜泣聲顯得十分突兀。 鄭貴妃笑夠了,接過宮人遞上的天池茶喝了一口,看一眼低頭拭淚的趙王妃,嗤笑一聲“你怕什么現(xiàn)在冰天雪地的,又是年底,誰有膽子趕六哥出京你是有身子的人,別整天疑神疑鬼,有我在呢” 趙王妃收起淚光。她當然知道現(xiàn)在快過年了,沒人敢在這時候逼趙王出京,但是謝太傅性子固執(zhí)死板,這次只是上疏催促,下一次很可能就直接上疏彈劾了。換成其他朝臣上疏,隨便找個借口打發(fā)出京也就罷了,偏偏上疏的人是謝太傅,切不開,拍不扁,砸不爛,煮不熟,連鄭貴妃都得躲著他。 她想求鄭貴妃為趙王說句話,最好能保證趙王年之內都不必出京就藩,可是鄭貴妃對趙王并不熱絡,不愿公開為趙王爭取什么。 趙王妃捏緊帕子“娘娘,侯爺前天還和六哥說起您,說是快過年了了,不知道您這里缺什么,他幫您尋摸去。” 鄭貴妃一笑。 她身邊缺忠心的人,缺兒子,缺幫手,但獨獨不缺趙王,趙王以為走她兄弟的門路就能打動她她的尊榮是自己掙來的,她兄弟不中用,靠著她這個貴妃jiejie才能當上侯爺,這些年兄弟倆一件正經事沒做,光顧著吃喝玩樂,鄭氏一族一個中用的人都沒有,鄭家能成什么大事趙王找錯人了 說到底,趙王只是她用來對付朱瑄的棋子而已,她用得著趙王的時候會好好抬舉趙王,但是趙王自己有了野心,那就別怪她翻臉無情。 鄭貴妃早就知道嘉平帝不可能廢了朱瑄,她一次次攛掇,一次次慫恿,嘉平帝始終搖擺不定,在他心里,兒子是誰生的不重要,只要是他的骨血就行,他需要一個繼承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宮也是如此。她的榮寵是嘉平帝給的,朱瑄恨她入骨,登基以后不會放過她,她樂得旁觀趙王和朱瑄爭儲君之位,但她不會為了趙王把自己搭進去。趙王休想利用她。 她老了。 鄭貴妃眼簾抬起,雙眸凝視趙王妃。 趙王妃開始顯懷了,公布了有身孕的事以后她心情放松,又有周太后派去的宮人悉心照料,養(yǎng)胖了不少,面龐紅潤,頭發(fā)烏黑,臉蛋又滑又嫩,舉止間還有幾分少女稚氣。 真年輕啊。 鄭貴妃坐起身,招手示意趙王妃“你坐到我跟前來?!?/br> 趙王妃心中一喜,起身走到暖炕前,彎腰坐下。 鄭貴妃拉著趙王妃的手細細端詳她,目光落到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上,伸手摸她的小腹。 趙王妃身子一僵。鄭貴妃的手又冰又涼,手背爬滿皺紋,摸著她的肚子時輕輕往下按壓,像是要把肚子里的孩子擠出來似的,她不由得骨寒毛豎,余光偷偷看一眼鄭貴妃,瞥見鄭貴妃臉上的表情,更是嚇得渾身發(fā)顫。 鄭貴妃眼角微挑,唇邊一抹冰冷的笑容,雙眸微紅,像吐信的蛇一樣盯準了她,嘶聲問“孩子多久才能生出來” 趙王妃被她近在咫尺的血紅眸子嚇得倒抽一口涼氣,雙手緊握成拳,羅襖底下的褂子早已汗?jié)瘢哙轮馈澳锬?,還還早?!?/br> 鄭貴妃雙眼微瞇,盯著滿頭爬滿細汗的趙王妃看了一會兒,驀地一笑,用力推開趙王妃。 趙王妃差點驚叫出聲,她可是有身孕的人 還好周圍跪坐著剝石榴的宮人眼疾手快,飛快站起身接住了趙王妃,扶著她站穩(wěn)。 趙王妃驚魂未定,渾身發(fā)軟,一刻也不想在昭德宮多待,早就聽人說鄭貴妃喜怒無常、心狠手辣,果然如此鄭貴妃自己生不了孩子,所以見不得別人有身孕 她攥緊帕子,哆嗦著告退。 鄭貴妃拈起一枚石榴,纖長的指甲輕輕劃開石榴柔韌的果殼,微笑著道“這就走了本宮還想留你說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