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鄭氏向來厲害,不許丈夫與院里別的女子親近,只是有孕期間受人口舌,說她懷著身子還獨霸著丈夫,鄭氏為了自己的聲名,這才從陪房丫鬟里挑了一個最為老實本分的黃氏抬為姨娘。 黃姨娘的性子本就膽小內(nèi)向,更何況她是鄭氏的陪房,是鄭家的家奴,身契和一家老小都拿捏在鄭氏手里,根本翻不出什么浪來。 這黃姨娘就如同個擺設(shè)一般,一來她自己不敢,二來鄭氏看的嚴,做姨娘也做了半年多了,竟然還是個姑娘身子。 總之在慧容沒來之前,霍欽的后院是牢牢掌握著鄭氏手里的。 可如今慧容過來了,著實讓鄭氏很有危機感。 鄭家是永平的大戶,父兄都是永平官員,身兼要職,當(dāng)年她嫁給霍欽的時候,鄭家也在朝里幫了霍欽不少忙,不然霍欽怎么能在短短一年之間,從一個小小的內(nèi)閣侍讀連升兩級成了光祿寺少卿,這些都是鄭家出的力。 可與鄭家比起來,余家也不落下風(fēng),余家雖在老牌的爵府里不算上乘,但對于普通官員而言,已經(jīng)算是很高的門第了。 慧容是伯府嫡長女,外祖高家在金陵地界也是十分了得,比鄭氏的出身更好。 且不說出身和門第,單說相貌上,鄭氏就不如慧容,她本來就不算漂亮的,至多是個清秀而已,與霍欽夫妻二人站在一起時更顯遜色,這也是鄭氏不自信的一點,因此看管霍欽格外嚴苛,生怕他嫌棄自己,在外勾搭美人。 除了這些,便是嫁妝鄭氏也是比不過的,她唯一的優(yōu)勢可能就是生下了二房的嫡長子晟哥兒,這樣的情形讓鄭氏心中如何不急?今日看見慧容,更是如臨大敵! 慧容的目光也悄悄從鄭氏身上掃了好幾遍,見她穿一身洋紅繡鷓鴣鳥的外衫,配橘紅色灑花長裙,系一條煙羅帶子,頭上戴的是整套的金鑲翡翠頭面,打扮的倒比慧容這個新嫁娘還鮮艷些! 兩人誰都不愿先開口。 霍夫人見了,便指著鄭氏對慧容道:“這是二房媳婦華珍,你們倆認一認,往后妯娌兩個要和睦相處?!?/br> 鄭氏心里慪的要死,可沒法子,霍夫人開了口,只得站起來客客氣氣叫了一聲,“見過大嫂?!?/br> 慧容回道:“弟妹好?!?/br> 兩個女人的內(nèi)心都是分外糾葛。 霍夫人唇邊溢出一絲笑,似乎還不滿意,又道:“既然慧容是大嫂,那華珍你就給嫂子敬一盞茶吧!” 慧容和鄭氏聽了紛紛抬頭看向霍夫人,眼中俱是驚訝之色。 慧容忙推拒道:“敬茶都是給長輩敬的,我與弟妹是平輩,如何能受這個禮呢?” 霍夫人冷笑一聲,“你是大嫂,長嫂如母這句話聽過沒有,受弟妹一盞茶又怎么了?” 霍夫人知道慧容不愿意一來就得罪鄭氏,只是慧容不跟鄭氏鬧掰,往后若是往二房那邊親近該怎么辦呢? 這是霍夫人絕不愿意看見的事,她早看出來鄭氏不喜慧容,不過也是,哪有女人會跟與自己搶夫婿的人情同姐妹呢?所以她只需要挑個由頭出來,早晚鄭氏和慧容都要水火不相容。 霍夫人肚里打著主意,面上帶了幾分威逼的顏色看向慧容,“怎么,你不愿意?” 慧容無奈低著頭道:“媳婦不敢。” 此刻她算是明白了,從前祖母跟她說的那些話句句是真言,到了婆家果然是不容易??! 霍夫人又問鄭氏,“怎么,還不動?給長嫂敬一杯茶還委屈你了?” 鄭氏心中萬般的不愿意,含水般的眼眸頻頻向霍欽使眼色。 霍欽皺著眉,示意她別找事,快些敬茶。 鄭氏這下不干也得干了,捧著旁邊小幾上的一盞茶,眼里含著一汪淚,看著委屈極了,“大嫂喝茶?!?/br> 鄭氏氣的快要發(fā)瘋,可如今還發(fā)作不得。 二房在國公府里算是寄人籬下的,少不得看點眼色,自她嫁過來,也忍了不少委屈氣,可現(xiàn)在跟以前不一樣了,長房唯一的兒子沒了,那兩個老東西也就是強弩之末罷了,威風(fēng)不了幾天,今日之事她暫且記著,等將來霍欽襲了爵,她再報復(fù)回去也不遲。 至于這個新娶的余氏,雖然讓她心里不舒服了,但是霍欽對她說過,同意過繼只是為了襲爵,不會喜歡余氏,更不會讓她有孩子,還親口答應(yīng)下來,將來的國公夫人之位是她的,世子之位也是給晟哥兒的。 她心里深深記得,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句話! 慧容手足無措的接過茶盞,心想這下把鄭氏得罪到底了。 兩個人一個不情不愿的敬,一個不情不愿的接。 慧容端著茶喝了一小口,連味道都沒嘗出來,笑容生硬道:“多謝弟妹。” 放下杯子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敬茶過后是要給紅包的,可她今兒根本不知道有這么一出,什么也沒準備,現(xiàn)下兩手空空,頓是覺得有幾分尷尬。 想了想,褪了自個手腕上戴著的粉瑪瑙手鐲,套到了鄭氏手上,溫和道:“這是給弟妹的一點心意。” 慧容自覺禮數(shù)周全,可沒想到正是這個舉動觸到了鄭氏的逆鱗。 鄭氏盯著手腕上成色極佳的手鐲,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羞辱,那鐲子碰過的皮膚都微微發(fā)燙起來,讓她格外不舒服。 她從前也常常把自個不要的衣裳首飾打賞給丫鬟們,她現(xiàn)在就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打賞的丫頭們似的。 鄭氏氣惱不已,咬著牙道:“大嫂客氣了。” 霍夫人這才滿意的笑了,“對了,妯娌之間就要這樣和和氣氣的才好?!?/br> 鄭氏臉頰上堆出笑意,心里暗恨,果然這個老潑婦就是故意針對她的,都絕了后的人還這么張狂!如今她暫且忍著,將來必定百倍千倍的還給她! 敬完了茶,霍公爺和霍夫人作為長輩還有教導(dǎo)之言,慧容和鄭氏分別坐在了左右兩側(cè)的寬椅上,因著霍欽與慧容是新婚,便坐在了慧容旁邊,沒跟鄭氏坐一起,這就又惹了鄭氏不快活了,臉上半點好顏色都沒有。 待霍公爺和霍夫人教導(dǎo)完那些家和萬事興,多為長房開枝散葉那樣的話,鄭氏更連一刻鐘都坐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等霍夫人叫都回去歇著的時候,鄭氏頭一個站起來,臉拉的老長,帶著丫鬟婆子們往大門走。 出了正堂大門,才轉(zhuǎn)過一個彎,便迎面撞上個小丫鬟,鄭氏身旁的婆子忙推開那丫鬟罵道:“你緊趕著投胎呢?跑那么快,仔細撞壞了我們奶奶!” 丫鬟手里捧著幾塊料子,看起來像是送東西從這邊路過的。 她進府里時間還不久,幾個主子們都沒見過,此刻被推倒在地上,又聽那婆子嘴里罵的話,自知沖撞了府里的主子,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抬起頭,看鄭氏一身貴氣無比的衣裳首飾,頭上戴金,身上穿紅,想來該是那新嫁進來的余大奶奶。 丫鬟想了想,低頭跪在地上求道:“奴婢莽撞,求余大奶奶寬恕奴婢這一回吧,往后再也不敢了!” 一句余大奶奶險些氣的鄭氏背過氣去,幾個婆子扶著她,半天才緩過神來。 鄭氏瞪圓了眼睛,“好好瞧瞧,誰是余大奶奶?你這眼睛長著是用來玩的?” 丫鬟嚇的抖若篩糠,“二奶奶恕罪,二奶奶恕罪。” 鄭氏劈手就是一個嘴巴子,“你們這幫小蹄子旁的學(xué)不會,拜高踩低倒是學(xué)的快,這聲二奶奶叫的可真順嘴,好歹我做了兩年的大奶奶,從前府里誰見著我不是恭恭敬敬的,怎么,如今長房的奶奶來了,我便不夠格了?便要給她讓位了是嗎?” 丫鬟把頭埋在地上,嘴里囁嚅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進府不過才兩個月,光學(xué)規(guī)矩就學(xué)了一個月,平日里干的都是粗活,正經(jīng)主子們一個沒見過,哪里知道這些彎彎繞繞! 教規(guī)矩的mama說了,見著長房的叫大奶奶,見著二房的叫二奶奶,她就是按著管事mama們教的來說,可不知怎么的偏就觸著這位二奶奶的霉頭了! 鄭氏旁邊的婆子陪著笑勸說,“奶奶說的這是哪的話?往整個國公府問問去,誰敢看輕您?這幫小丫頭不懂規(guī)矩混說,您為她們生氣可不值當(dāng)!” 婆子湊近了鄭氏,在她耳邊小聲道:“奶奶如今較這個勁沒意思,大奶奶怎么了,二奶奶又怎么了?不過口頭上一個稱呼罷了,難道叫一聲大奶奶還能多長二兩rou?您暫且忍一忍,讓一讓,也好叫大爺知道你賢惠,往后還不多疼你點?再說了,咱們晟哥兒可是大爺唯一的子嗣,您的位置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模伪刂眠@一時之氣不是?” 鄭氏覺得有幾分道理,挑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丫鬟,那婆子立刻心領(lǐng)神會,沖那丫鬟嫌惡的擺擺手道:“還不快滾!” 丫鬟捧著料子站起來,從長廊的小側(cè)門進了園子里,待走到遠處才敢小聲哭出來,一邊走一邊用衣袖子抹眼睛。 鄭氏叫那婆子一勸,心氣兒也順了不少,一行人往二房院里走過去。 第三十七章 (二更) 這廂正堂里,霍夫人由幾個丫鬟扶著起身,對慧容淡淡道一句:“你跟我過來?!?/br> 慧容不大明白,但還是跟著霍夫人一同出了門。 霍夫人領(lǐng)著慧容一路走到正堂連接的小側(cè)院里。 慧容走進院子里,覺得奇怪的很,這院子里竟連一個下人都沒有,照理說,即便是不常用的院子,也會留幾個打掃的人,更別說這院子還連著正堂了,怎么會不常用? 慧容心中不免疑竇叢生。 再仔細看看,別的地方倒沒什么奇怪的,格局也簡單,正中央是一間看起來挺干凈的屋子。 霍夫人上了石板小階,慧容老實跟在身后。 一推開門,后面的丫鬟婆子便止了步子不再往前,在門兩側(cè)分開站好。 慧容蹙眉,猶豫片刻后還是跟著霍夫人進去了。 跟著慧容過來的只有凝雪一個人,甘mama已經(jīng)先回春山院料理事務(wù)去了。 見著慧容進去了,凝雪也要進去伺候著,一只腳還沒邁過門檻,便被旁邊的婆子給攔住了,“你這是做什么?夫人跟大奶奶有要緊事,你個丫頭沒頭沒腦的往里闖算怎么回事?” 凝雪被唬了一下,只好隨著那些婆子站在門口。 慧容與霍夫人一同進了屋子里,廳堂不大,但很空,桌椅家具什么的全都挪走了,只擺了兩架銅燭臺,有一人多高,燃著兩只小臂粗的香燭,幽幽勾著淡藍的的燭火。 窗子關(guān)的緊緊的,有素青色的簾子遮擋著光,屋子里暗沉沉的,還散發(fā)著香涎的味道。 霍夫人掀開一道素色紗簾,回身喚道:“過來?!?/br> 慧容走過去,映入眼前的是一副紫黑色的檀木棺材,尚未蓋棺,碩大的棺蓋放置在地上,壁面上刻著福壽紋路。 慧容立刻反應(yīng)過來,嚇的差點叫出聲,雙手緊捂著嘴不敢上前。 霍夫人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面露譏誚之色,“怎么?從前訂親的時候你不是高興的很嗎?如今我兒慘死,你連個頭不愿磕?連柱香都不愿上?” 霍夫人大步上前,漸漸逼近慧容,“成兒早該發(fā)喪的,卻為了給你和霍欽的親事騰日子,不得不委屈他在這小屋子里停靈幾日,這是你跟霍欽欠他的,是你們欠他的懂嗎?你就時時刻刻記著,你欠成兒的,是你負了他!你嫁給霍欽就是對不起他!” 慧容躲在門邊顫抖,滿是害怕道:“讓我嫁給霍欽不是你們的主意嗎?夫人您若真是不愿意,大可不要跟我們家去說,可這法子是您先提出來的,如今怎么怪在我頭上?” 霍夫人厲聲道:“狡辯!” 突然猛地抓著慧容的胳膊道:“你雖嫁的是霍欽,但你得時時刻刻記著,你是長房的媳婦,成兒才是你真正的夫君,霍欽不過是個代替他的傀儡罷了!等你生下孩子,便不許再與霍欽來往!” 又放軟了聲音道:“只要你安安分分的,早日為長房生下嫡子,我和公爺絕對不會虧待你的,明白嗎?” 慧容一把推開她,“夫人是瘋了嗎?說出這樣荒謬的話,當(dāng)初讓我嫁給霍欽可是你們霍家先提出來的,如今又來跟我說這樣的話,你怕是忘了之前是怎么向我們余家說的,是怎么低聲下氣求我嫁過來的?如今這才幾天,您說翻臉就翻臉,當(dāng)真是兩面三刀!我要是知道嫁過來是這個樣子,我寧死也不肯的!我也是堂堂伯府的嫡女,是我父親和祖母的掌上明珠,自幼家里嬌慣著長大,我不怕得罪人,更不是泥做的,由不得你們隨便欺負!” 霍夫人氣的渾身戰(zhàn)栗,拉扯著慧容到棺材旁邊,強按著她胳膊惱怒道:“果真不是個省心的,可今時不同往日,進了我霍家的門,便把你的厲害性子收一收,我告訴你,厲害可不是光靠嘴皮子功夫的,你自己也知道,二房的鄭氏恨你恨出一個洞來,往后你跟她打交道的日子還多著呢!怎么,你覺得你自己好大的本事?跟鄭氏唱對臺戲,又跟長房翻臉,你在霍家還能有立足之地嗎?” 慧容摔在地上,淚水落在地上,眼中盡是凄涼之意,“我要回家,我要回余家,我要告訴父親和祖母,你們霍家就是騙子,就是個騙子!” 霍夫人松開手,戲謔似的笑一聲,“你若愿意回余家便隨你的便,反正我們家不吃虧,倒是你,殘花敗柳回了娘家又有什么用?燒香拜佛過一輩子嗎?” 霍夫人蹲下身子,將手搭在慧容肩膀上,輕聲道:“你就跪在這里給成兒磕頭賠罪,我看著滿意了,也就不難為你了!” 慧容眼里含滿淚水,卻仍倔強的看著霍夫人,就是不肯低頭。 便是這樣一雙倔強的眼睛,更加惹惱了霍夫人,她死壓著慧容的肩膀和胳膊,凌厲叫道:“你不是厲害嗎?我今兒偏要磨磨你的性子,磕,快磕!” 里面爭執(zhí)的聲音傳到門外,凝雪聽見慧容的嘶喊和尖叫聲,忙要推門進去,一旁兩個婆子上前攔著她,“討打的丫頭,主子們在里邊說話,瞎竄什么?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 凝雪著急道:“我,我聽見我們姑娘,不是,我聽見大奶奶的聲音了,我得進去看看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