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節(jié)
在碎屑一般的玻璃渣子紛紛揚揚之中,他大步從那玻璃匯聚而成的雨點中穿行而過,動若脫兔。 可是,當他飛奔到庭院的時候,無數(shù)道白光交錯在眼前,交織成一片天羅地網(wǎng)。 沈正清撫摸著那根從不離身的手杖,微微彎腰,從已是破碎不堪的落地窗走了出來,微笑道:“謝先生,您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們沈家了。難為你敢這樣堂而皇之地上門,既然都來了,那就不要走了?!?/br> 謝沉淵頂著沈正沛那布滿皰疹的面皮,依然不緊不慢:“非我小看你們沈家,既然敢來,自然也不怕你們留我。還是,你以為就這區(qū)區(qū)陣法能把我留?。俊?/br> 沈正沛在沈家一直都沒有什么存在感。 究其原因是他在玄學上沒多少天賦,可打理家務(wù)的本事卻很強,沈家上下大大小小的雜事都由他再掌管,為人又向來和氣,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可就算他現(xiàn)在長得再像老好人,只要內(nèi)芯是謝沉淵,就沒有人不畏懼的。 當他的眼神掃過誰時,那個人就會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 沈陵宜忽然問道:“所以,你現(xiàn)在承認你是謝沉淵了?” 謝沉淵從喉嚨口不緊不慢地低笑一聲:“這有什么不敢承認,再說,你不是早就確定我是了嗎?“ 沈陵宜面無表情道:“其實并沒有。我剛才倒茶的茶壺是家里的古董多寶壺,有兩層夾層,搖晃一下,倒出來的茶水是不一樣的。別的叔叔伯伯喝的是普通茶水,給你的就是上回讓你全身長紅疹的藥?!?/br> “哦,對了。這藥是聶棠做的,”謝沉淵最后把目光重新轉(zhuǎn)向,定格在了聶棠身上,“上一回,你把漸離手上的火焰果掉包了,我把它制成丹藥服食后,我就知道他上了你的當。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但是你就是不肯受教,那么你……不要再怪我手下無情?!?/br> 聶棠只牢牢地盯著他,提防著他的一舉一動。 按照謝沉淵瑕疵必報的性情,在她上回用假的火焰果害他提前暴露身份之后,他肯定就不可能再給她留什么情面。 而她也相信,既然謝沉淵膽敢冒著被認出來的風險跑來沈家,肯定也會留有后手,沒有這么容易就此抓住他。 正在這個僵持對峙的時候,聶嫣然突然從木門后面探出頭來:“……我聽到玻璃碎裂的響聲,沒事吧?” 聶棠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條件反射就朝mama那里飛奔而去。果然,謝沉淵身上也突然散出了一大團黑色的霧氣,朝著聶嫣然罩頂而來。 對付謝沉淵,自然不可能像上次對付葉青雪一樣輕描淡寫,還能跟她悠閑地玩上幾個回合,她把所有的靈魂力都全部釋放出去,直接跟謝沉淵的來了一個正面對撞。 嗡得一聲,她的雙耳在這一聲后失聰,眼前也蒙上一層灰色的薄霧,她整個人都在這一瞬間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力。 可是身后就是她的mama,她不能退也不能避讓,就算死也擋在前面! 只聽有人驚恐地叫道:“不好!謝沉淵自爆了!” 謝沉淵的靈魂力本來就足夠強悍,還身懷秘術(shù),能夠讓魂魄離體而不散。 自爆也不會對他產(chǎn)生致命的影響,反而是圍堵他的人全部被他這種一言不合就自爆的行為給震懾到了。 聶棠感覺自己就站在云端,飄蕩無依,偶爾有零星的血雨落在她的頭發(fā)上,臉頰上,再加上她那雙失神的眼睛,看上去像一個冰冷的漂亮玩偶。 同時,她以自己的神識化為利劍,狠狠地刺進謝沉淵的魂體,以一種反常的、銳不可當?shù)膭蓊^去正面進攻! “我最討厭有人主動傷害我mama,沈悉言是一個,你也是一個。沈悉言已經(jīng)死了,你也會死,我不信這個世界上真有人能得到永生?!?/br> “是嗎?”謝沉淵低笑道,“小姑娘,年紀不大,卻喜歡口出狂言。來吧,就讓我看看,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在淅淅瀝瀝的血雨之中,聶棠終于閉上了眼睛,緩緩地往后倒去。 …… 無數(shù)光怪陸離的記憶碎片在她腦海中飛舞。 就像一只只撲閃撲閃的透明小翅膀。 聶棠站在這一片虛無中,仰頭望著那一只又一只從她眼前擦過的小翅膀。 謝沉淵的一生很漫長,就跟她一樣,卻又沒有她的運氣,那樣順利地被宗門接走,從雜役弟子慢慢逆襲。 他原本是西漢末年門閥謝氏的庶子,性喜佛道,忽有一日遇上一位修真人士。 此人的模樣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卻自稱已有百歲之余,同他有緣,愿收他為座下弟子。 那個修真士的真實身份卻是一個魔修,因在上三界被正道人士圍追堵截,只好來下界避難。 他收謝沉淵為徒,從開始就是不懷好意,看中他的五色神魂。 謝沉淵跟著這位居心叵測的師父離家修行,他為人機敏聰慧,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對方的險惡用心,卻沒直接撕破臉,而是暗自盤算、伺機而動。 于是,當這位魔修還以為自己養(yǎng)著的豬仔終于可以宰殺了的時候,謝沉淵卻抓住了關(guān)鍵時刻,反戈一擊,反殺了對方。 不久之后,謝沉淵回到了謝家。 謝家人很快就發(fā)現(xiàn),家中那一直以來默默無聞的庶子在跟著一位身份存疑、表現(xiàn)得非常像一個神棍騙子的方士出門修行、回來之后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似乎開始有了一些不足為他人所道的能力,曾經(jīng)欺辱過他、瞧不起他的人,很快都會有災(zāi)禍臨頭,根本連躲避都躲避不了。 恰逢漢代王室氣數(shù)已近,謝沉淵也失蹤了,等他再次歸來,他已成了所向披靡的人物,他總有各種奇巧手段,能夠改變天時、預(yù)測天機,甚至震懾敵軍。 謝沉淵最出色的一戰(zhàn)就是依靠著五千兵馬殺退對方五萬人馬——懸殊的敵我差距,還有懸殊的人數(shù)差異。 更有甚者,那些跟隨他從戰(zhàn)場上幸存下來的士兵提起這一場戰(zhàn)役,都瑟瑟發(fā)抖、臉色蒼白,說那場戰(zhàn)爭是他們一輩子都不愿意回想的可怖記憶。 東漢初年,謝沉淵從當年無人知的庶子一躍成為大紅人,還因為他那測算天機的本領(lǐng),被皇帝器重,成為炙手可熱的當權(quán)人物。 可惜好景不長,在政局穩(wěn)固之后,皇帝開始對他產(chǎn)生猜疑:一個擁有通天之能的人站在他這個真龍?zhí)熳由磉叄趺纯赡懿粨牟徊录桑?/br> 在古代,皇帝被稱為“天子”,是天命之子的意思,可是如若一個時期出現(xiàn)了兩位天命之子呢? 而且謝沉淵當初跟著那位魔修修魔,對方到底還是防著他,并沒有把真正的修真手段全部教給他,導致他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和神智。 終于,皇帝抓住了一個機會。 謝沉淵在離開宮宴的路上突然被反噬、靈氣紊亂的時刻,被皇帝的禁軍給押入深牢。 緊接著,皇帝就發(fā)詔宣布謝國師因早年征戰(zhàn)舊傷復(fù)發(fā),不幸醉酒身亡。 他甚至根本等不及按照正常的禮儀規(guī)格來給謝沉淵發(fā)喪,就直接挪來一個宗室親王的陵墓,把他第二天給下葬了。 在外人看來,謝沉淵可謂風光無限,活著的時候得到了皇帝的器重、手握重權(quán),死之后又是親王的墓葬規(guī)格入殮。 可當時寥寥幾位知情人卻知道,謝沉淵的神通,還有他永不衰老的容貌早就引起當權(quán)者的嫉恨猜忌,他甚至連死都死得不安心,是直接被送進陵墓之中活埋的! 正因為謝沉淵之前那場五千勝五萬的奇跡之戰(zhàn),那些聽命于皇帝的人也不敢親手了結(jié)他的性命,只把他送入陵墓,就此罷手。 反正墓道的出入口都被封死了,修墓的工人也一道殉葬了,墓道中心的空氣很快會被那些蠟燭和燈盞消耗一空。 謝沉淵必死無疑,何必自己動手,惹得一身腥呢? 可是謝沉淵并沒有死。 不光沒死,還將錯就錯,突破了修真的法門。 當他在幽暗的墓地中緩緩地睜開雙眼,便開始了長達數(shù)百年、乃至千年的永生計劃。 …… 聶棠睜開眼,只覺得耳邊還有嗡嗡的余響,嘴里也有股淡淡的鐵銹味。 “她醒了!”蕭亦如激動地抓住她的手,問道,“棠棠,你還好嗎,你都快把你mama嚇死了?!?/br> “我……”聶棠用手肘支撐起身體,才剛說了一個字,就發(fā)覺她的嗓音干澀得就連自己都快認不出來,“我很好。” “別瞎逞強,不舒服就要說,知道嗎?”蕭亦如往她背后墊了一個枕頭,“你沈叔叔幫你把把脈,他的本事就跟那些老中醫(yī)沒差的?!?/br> “真的沒事了。”聶棠揉了揉臉頰,這不揉還好,一揉,發(fā)覺自己身上全部都是血跡。她雖然沒潔癖,可是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蕭亦如忙道:“沒關(guān)系的,就是那壞家伙自爆了,等你休息好了再去洗個澡就行了?!?/br> 謝沉淵的自爆現(xiàn)場,聶棠是無緣得見。 但是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親眼所見,還被這猩紅色的血雨潑了一頭一臉。 謝沉淵自爆完畢,就優(yōu)哉游哉地脫身了。 敢情這不是他自己的身體,就像一個工具,用完就能丟??墒菍λ麄冞@些人來說,沈正沛可是他們血脈相連的親人??! 自己的親人在自己面前死無全尸,那種感覺……真的都找不出什么形容詞來了。 蕭亦如這么一喊,沈陵宜第一個就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進客房,急切地問:“棠棠,你覺得怎么樣?” “還好,應(yīng)該沒什么事,就是跟商洛那回一樣,產(chǎn)生了共情,我就……看到謝沉淵的一部分記憶?!?/br> 她說完這句話,聶嫣然也疾步?jīng)_進來,發(fā)髻凌亂,那臉色白得都快要透明了! 她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懂什么玄門內(nèi)部爭奪,也不懂謝沉淵到底是什么人,她所有的希望就只有自己的棠棠而已:“如果你覺得能站起來走路的話,我們現(xiàn)在就回家!” 她真的受夠了!在失去自己的丈夫后,她絕對不能、也不愿意再失去女兒! 第484章 雖然聶嫣然沒有直接讓聶棠不要再跟他們往來,但是她這堅決的態(tài)度,其實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蕭亦如哪里還有聽不懂的,忙勸說道:“嫣然,今天這事當真是意外,玄門最近出了點事,但是那壞人很快就會被抓到——“ 聶嫣然直接打斷她的話:“我知道,我就是覺得現(xiàn)在你們家里家事繁忙,我和聶棠兩個外人,實在不適合留在這里?!?/br> 她又轉(zhuǎn)頭看著聶棠:“你能站起來嗎?能的話,我們現(xiàn)在回家?!?/br> 沈陵宜簡直都要崩潰了,他根本就沒預(yù)料到謝沉淵會當著所有人的面自爆。 他還算好,除了洗了七八遍澡以后,基本上還算毫無波瀾,可對聶嫣然來說,他們這群小眾人群就是想要逆天! 她現(xiàn)在一定覺得,他會把聶棠帶到溝里去,根本就不是良配。 雖說事到如今,聶嫣然反對,對他來說也不過是一道不算強硬的阻礙,辦法是有很多,什么暗度陳倉、明修棧道都可以。 可他根本不想跟聶棠在一起卻得不到她唯一親人的首肯! “聶阿姨,”沈陵宜憋著氣道,“我保證,我能夠保護棠棠,絕對不會讓她受到傷害,我可以發(fā)誓,真的!” “我知道你有能力,也是真心的。”聶嫣然疲憊道,“可是我的丈夫葉眠風,他也不是沒有能力,也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墒墙Y(jié)果呢?就是連自己的死活都保證不了。我是不會讓我的女兒去走我的老路。棠棠,走了!” 聶棠忙撐起身,從床上跳到了地板上,她整個人還有一種腳步發(fā)飄的虛弱感,結(jié)果剛踩到實地,就一個踉蹌,差點臉朝下摔在地板上。 沈陵宜眼疾手快,一把將她給撈起來,一手扶著她的手肘,一手按在她的后腰:“你頭疼不疼?起得這么急干什么?就算要走,也再休息一會兒?。 ?/br> “我還好,”聶棠朝他笑了一下,用氣聲說,“不要擔心,我回去以后會說服我mama的。我都覺得很有把握的事,難道你還不相信我嗎?” 沈陵宜沉默了一下,回答:“我相信?!?/br> 可話是這么說的,抓著她的手卻一點都沒松開的打算。 她伸手把沈陵宜扶在她手臂上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柔聲道:“你別這樣嘛,這又不是天塌下來的大事。再說了,你看我媽就快要不耐煩了,這個時候就多順著她一點,好不好?” 正巧聶嫣然又回頭催促了一句:“走吧,我剛剛就給小陳打過電話了,她很快就到,我們走去大門口等她,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