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王庚又黑又高,活像個黑金剛一般,即使白發(fā)蒼蒼還瘸了一只腿,但他目光掃過的人,都驚叫著后退,根本沒人再敢上前。 楚嫣知道他眼中的血火之氣,上過戰(zhàn)場的人那一身氣勢是藏不住的。 王庚是她爹爹的親兵,甚至做過四品的廣威將軍,只不過最后負了傷,南安侯不叫他再上戰(zhàn)場,他便安心買了田、蓋了房,做了富家翁。 侯府謀逆案發(fā)了之后,王庚也因此免受株連,逃過一劫,但他是個赤膽忠心的漢子,放著安寧日子不過,上京來保護楚嫣,甘心做了這聯(lián)璧閣中的護院。 王秀蘭看到王庚,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脫口而出:“庚叔……” “不敢,”王庚冷冷道:“惠寧伯府的大小姐,叫我一聲庚叔,折煞我了?!?/br> 王秀蘭面皮發(fā)脹,忽然一狠:“呸,叫你庚叔,你還喘上了,你算什么東西,不過是南安侯帳前傳令跑腿的罷了!” 楚嫣撥開人群,不急不緩道,“你爹也不過是給我爹牽馬執(zhí)蹬的馬夫罷了!” 在眾人面前被揭了家底,王秀蘭氣得怒火中燒,因為這是從她爹到她都不愿提的往事,惠寧伯原來只不過是南安侯的馬夫,不僅牽馬執(zhí)蹬,甚至還要跪在地上讓南安侯踩著他的肩膀上馬。 而惠寧伯是如何封伯的,楚嫣冷冷一笑,不是因為軍功,而是因為他是首告。 惠寧伯王良,首告南安侯意圖謀反,勾結南蠻,圍困京師,只他一面之詞,便將南安侯府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而踩著南安侯府數(shù)百人的淋淋鮮血,王良這個卑賤的馬夫,一躍成為了新貴,還得到世襲惠寧伯的爵位! “秀蘭,”楚嫣看著她燒紅的雙眼,微微一笑,將頭上的玉釵扔在地上:“你也有四五年不曾來看我,也不曾給我梳過頭了,我還記得你的一雙巧手,甚是想念呢。不過今兒我還沒有沐浴,頭發(fā)就不梳了,不過賞錢還是一樣的給。喏,拿去。” 當年王秀蘭卑躬屈膝地在她身邊伺候梳頭,服侍地那叫一個恭順溫馴,楚嫣每次等她給自己梳完頭,就從首飾匣子里挑一樣首飾送她。 最難辨別的不過是人心罷了。 楚嫣不知道是自己從來就識人不清,還是人心本來就骯臟卑污,如今這個站在她面前的,早已不是以前小心怯懦的女孩,而是一個她也不認識的、面目可憎的女人。 王秀蘭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惡毒的話一字一頓:“楚嫣,你還當自己是南安侯府千嬌萬寵的小姐呢?你也不睜眼看看,南安侯府,早沒了!你父兄不過是謀逆的罪臣,你這個罪臣之女,有什么嬌貴的?!” 這話就像刀子一樣戳地楚嫣心頭流血,但她早已經(jīng)學會面不改色:“南安侯府是沒了,不過長平侯府還好端端地立在金井坊,我這個長平侯夫人,既有誥命,又有冊印,即便你如意嫁了成安侯世子,不過三品之身,見了我還要行大禮,何況你如今不過一個區(qū)區(qū)伯府的小姐,有什么底氣跟我叫板?!” 王秀蘭被她的氣勢壓得呼吸急促,臉色脹紅,為首的婆子見勢不妙,急忙攔著拉著她,急匆匆退出了聯(lián)璧閣。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求花花o(n_n)o 第四章 楚嫣施施然上了樓,遣人去給劉符生送信,等到下午劉符生屁顛顛地趕過來,就被她晾在一邊,話兒也不搭,人也不理,急得劉符生小意奉承,扮癡作丑,仍然換不來美人一笑。 “哎呦我的嬌嬌,”劉符生急得抓耳撓腮:“怎么今兒竟不理我?我做了什么,叫嬌嬌生了我的氣?” 楚嫣不僅不理他,反而柳眉倒豎,喊人將他轟了出去。 劉符生被幾個丫鬟推著出了門,不明所以,只抓了一個丫鬟道:“我是怎么惹了你家夫人了?是不是上次送來的胭脂不好用?既如此,我這就去買波斯國的羅子黛去!” 這丫鬟嘴巴一撇:“世子爺,我家夫人因著你,可受了好大的委屈!不打你罵你就是好的了,還指望給你好臉色?” 劉符生一頭霧水:“什么委屈?” 這丫鬟快言快語地將早上的事情一說,“……世子爺?shù)奈椿槠藓蒙鷧柡δ兀蟻砭汀≠v蹄子’、‘sao狐貍’地罵,不知從哪兒學來的污言穢語,比市井潑婦還罵得難聽,捂著耳朵都聽不下來!” 聽到這事兒,劉符生不由得大怒:“這女人還沒進我家門呢,就要造反了,要是真進了門,豈不是要騎在我脖子上拉屎?!” “我家夫人素來柔弱,忍氣吞聲,被罵了也不敢還口,”丫鬟道:“哭了一下午了,我們都勸不住……世子爺你來園子也不是夫人叫的,是我們看不下去,給你送的信,夫人還勸我們不要聲張,息事寧人呢!” 劉符生更是怒不可遏:“是我的錯,一時不防備,叫人打殺到了門上!” “世子爺,她是惠寧伯府的姑娘,還是你三媒六聘定下的未婚妻,挾怒而來,我們自當要退避三舍,”這丫鬟道:“只不過我們夫人也是一品侯夫人,總不能由著她欺負,失了顏面吧!” “她算哪門子的未婚妻?!”劉符生翻身上馬,一夾馬腹,“我這就回去退了這門親事!” 看著劉符生急急忙忙離開,楚嫣才哈哈大笑,又喚丫鬟小紅上來:“往常倒不見你這么伶俐,口舌如刀似的!張開口來我看看,嘴巴里是不是有刀?” 小紅笑嘻嘻地躲避,卻被楚嫣捏住了下巴,任由端詳。 楚嫣湊上去打量,只看得小紅連呼吸都不會了,才一抹她唇邊的胭脂:“只有一張櫻桃小口,還真沒見著刀子!” 說著從頭上拔下來一支寶鈿,給她斜斜地插在頭上,笑道:“這支夷光八寶攢珠鈿就給你罷,以后近身服侍,合該是我身邊的得意人兒了!” 且說劉符生快馬加鞭回到府中,一把推開準備服侍他更衣擦汗的丫鬟,徑直大踏步去了內院。 “娘,娘!”劉符生走進屋子里,見王氏斜倚在榻上,面色不佳,急忙問安道:“娘,你生病了?” “還不是被你氣病的,”王氏怒道:“你干的好事兒,叫人家找到了我頭上,都能當著面說了,背后還不知道怎么議論呢!” “我做了什么好事兒?”劉符生立刻上去揉腿捏背,“娘,你不要聽外頭人胡言亂語,兒子我最近可沒有惹禍?!?/br> “沒有惹禍?”王氏瞪他一眼:“我問你,你最近是不是老去翁山,去干什么去了?” “能干什么去,”劉符生面不改色道:“幾個朋友打算在那里建園子,讓我過去參詳參詳唄。” “你就騙我吧,”王氏道:“人家親眼看到你天天往聯(lián)璧閣跑,風言風語都說成什么樣了,你在秦樓楚館胡鬧還不夠,還要招惹寡婦不成?!” 不提這事兒也就罷了,一提劉符生更加憤怒:“娘,是不是王家那女的告訴你的?她還沒有跟我成親呢,就敢窺伺我的行蹤,把我盯得緊緊地,要是成了婚,是不是我吃一口飯,喝一口湯也要管,那我還有什么自在?還不如當個和尚去!” 王氏氣得在他背上拍了幾下:“你要氣死我不成,你自己往聯(lián)璧閣跑,跟人家小姑娘有什么關系?” “娘,平常你治理內外,井井有條,眼光手段,那是女中英雄,”劉符生道:“不過這一次,你可看走了眼了?!?/br> 劉符生把王秀蘭帶人去大鬧的事情說了:“您看看,十七歲還未出閣的小丫頭,敢?guī)е巳ヴ[,身邊的婆子罵得比私窠子里的老鴇子還難聽,她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嗎?哦我倒忘了,她爹本就是個馬夫出身,家世底蘊一個沒有,跟咱們侯府攀親接貴,不知道京都勛貴都怎么笑話咱們家呢,你兒子我雖然斗雞走狗是個紈绔,但也是成安侯世子,祖上累世軍功,娶了她,豈不要叫同儕我笑話死我?!” “我瞧那丫頭挺溫馴的,怎么真帶人去鬧了?”王氏猶豫起來,道:“惠寧伯是新貴,杜相爺挺看重他的,將來未必不能升做侯爺……” “那也等他升做了侯爺再說,”劉符生道:“我看這樣忘恩負義的小人,就算一時顯赫,也風光不了多久……” “你給我閉嘴,”王氏瞪他道:“什么忘恩負義的小人,這話你也敢大剌剌地說出來?” “有什么不敢說的,他能做,還怕人說?”劉符生道:“他不就是踩著南安侯府的人命,上來的嗎?呸,他敢背叛自己的舊主,他女兒跟他一個德行,還想要對楚家的女兒落井下石,這樣的人品,我是瞧不起的,娘你要是放心,就給我娶回來,反正我一眼都不見她?!?/br> 王氏恨鐵不成鋼道:“要不是你天天流連花叢不回頭,我能這么cao心你的婚事嗎?我精挑細選這么久,好不容易挑一個出來,還打了眼,你祖母那里,我怎么交代?” “祖母最疼我了,一定不會瞧著我娶一個不喜歡的人,”劉符生道:“娘,你就跟祖母好好說說,我還小呢,干嘛非要給我圈個緊箍咒?” 劉符生一溜煙跑得沒影了,只留下王夫人氣得捶床:“給我換衣服,再去問問老夫人醒了沒有?!?/br> 侯府佛堂之中,永穆大長公主放下佛香,被身邊的嬤嬤攙扶了起來。 “公主,”嬤嬤道:“侯夫人剛才遣人來問,奴婢就說您還未齋醮完?!?/br> “她來找我什么事兒?”永穆問道。 “說是為了世子爺?shù)幕槭?,好像又有了什么波折,想要退婚。”嬤嬤道?/br> 永穆公主一頓:“我記得她給符生定下的是惠寧伯王家的女兒吧?” “是,”嬤嬤道:“但世子爺很不滿意,不肯娶親,侯夫人拗不過他,只好跟您商量退親?!?/br> “退就退吧,吃虧的也不是咱家,”永穆捏著手中的串珠,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王家的女兒,確實并非良配。” “聽說,這位王姑娘,還跑到聯(lián)璧閣那里鬧了一場,很不像樣……”這嬤嬤服侍公主幾十年,知道她的心思:“公主,老奴瞧著她確實沒個教養(yǎng),不枉世子爺瞧不上她。咱們世子爺看著跳脫浪蕩,其實心里有數(shù)著呢。” “跟老侯爺年輕時候一模一樣……”永穆懷念似的笑了一下,很快這笑容就消失不見了,只有手中的念珠被捏地更緊了:“老侯爺,我對不起老侯爺,九泉之下怎么見他,怎么見故人……” 這嬤嬤不意勾起了她的心事,想勸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下去吧,我自己坐會兒。”永穆道。 嬤嬤應聲退下,獨留永穆公主一個人在佛堂之中。 “南安侯對我有恩,我是想結個姻親的,只不過他家的女娃娃喜歡云陽侯的兒子,”老侯爺金刀大馬似的坐在椅子上,拍著退哈哈笑道:“沒這個緣分嘍,強扭的瓜不甜嘛……” 老侯爺音容笑貌仿佛近在眼前,當初老侯爺和南安侯一同打仗,遭遇埋伏,差一點就全軍覆沒,最后關頭是南安侯趕到,解救了圍困。 老侯爺常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何況是救命的恩情。 然而老侯爺?shù)亩髑椴粌H沒有報上,成安侯府甚至還見死不救,說得好就是明哲保身,說不好就是無情無義。 “四年來,有愧于心,有愧于心……”永穆公主喃喃自語,一滴老淚順著腮邊流了下來:“侯爺,我是為了咱們侯府,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聯(lián)璧閣,白鴿穿過一片花海竹林,徑自落在了閣樓之上,隨后被一雙纖纖玉手捉住,取下了綁在腿上的信箋。 只見這信箋上寫著簡短幾個字:“南越國使臣如期而至?!?/br> 落款上沒有人名,只有“甚念卿卿”四個字。 而這信紙也與其他信紙不同,乃是深紅色的小箋,楚嫣當然記得這紙箋,因為這就是她親手做出來的,滿懷少女的心思,寫上羞怯的情話,送給當時她最愛的人。 第五章 在德安府百花溪旁,看到到處都是明艷的木芙蓉,楚嫣生出了制作紙箋的想法,用雞冠花和木芙蓉花瓣搗成泥再加清水,得到染料,并加進一些膠質調勻,涂在紙上,一遍一遍地使顏色均勻涂抹。再以書夾濕紙,用吸水麻紙附貼色紙,一張張疊壓成摞,壓平陰干,制成了紅色的彩箋。 她悄悄和云陽侯世子祁江魚傳尺素,詩詞唱和,就用這樣獨特而又滿懷心意的紙箋,祁江稱贊她的巧思,說“人間巧藝、蘭質蕙心”,無過于此。 還是熟悉的紙箋,還是熟悉的字跡,甚至還有熟悉的“卿卿”,可再也激不起楚嫣一點點波瀾,只有無盡的冷漠,和來自心底的諷笑。 青梅竹馬如何,兩心相知如何?抵不過大難來時的涼薄! 當初南安侯府羈押在獄神廟,楚嫣連夜去云陽侯府請求相救,云陽侯虛與委蛇也就罷了,連早早定下的婚約也模棱兩可起來,甚至連最后的容身之處,都不肯留給楚嫣! 楚嫣至今仍然記得被扶出門外,舉目無依的悲涼。 若不是長平侯伸出援手,不顧自己花甲之年再娶的名聲,將楚嫣接進府中,那楚嫣幾乎就自盡以隨父兄而去了。 而長平侯付出了什么代價,他的孫子至今仍然沒有襲爵,朝廷收走了長平侯的金冊寶印,以世孫年幼為名,拖著不肯給他! 楚嫣至今感念長平侯的恩德,粉身碎骨都愿意報答。 “夫人,夫人,”白芨看她神色不對,道:“信上說了什么?” “南越使臣不日就抵達京師了?!背陶f得輕描淡寫。 而白芨和白芷同時一震,她們都知道南越使臣抵達會發(fā)生什么,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來:“咱們費心籌謀了這么久的事情,總算成功了……” “只是開始,”楚嫣道:“只是前奏?!?/br> 白芷囁嚅道:“夫人,云陽王世子為了此事東奔西走,費盡心力,確實沒有藏私……他、他也許是真心的,您是不是可以原諒他……” 白芷對祁江不如對其他人那般仇恨,因為當初事變的時候,祁江不在京中,得知南安侯府遭遇也是一個月之后塵埃落定的事兒了。 白芷覺得云陽侯府和祁江應該分開看,可楚嫣知道他們分不開,云陽侯府的態(tài)度也許不代表祁江的態(tài)度,可最后祁江對這種態(tài)度屈服了。 如果僅僅是見死不救、明哲保身,楚嫣倒也不怨他,畢竟夫妻都是大難來時各自飛。然而之后種種,讓楚嫣不得不懷疑起云陽王府的真正居心起來。 對,云陽王。云陽侯在南安侯出事之后,不到兩個月就升為王爺,是國朝第二個異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