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后半夜羽林衛(wèi)汲水救火,萬幸翁山玉泉環(huán)繞,總算在天亮之前,將火災(zāi)撲滅了。 楚嫣用清水洗凈煙塵,煙眉秋目不施粉黛反而愈加清華,她將散落的頭發(fā)綰起來,換上臨川公主送來的素色襖裙,來到了崇慶帝所在的玉蘭山房。 羽林衛(wèi)正在稟報(bào)情況:“……射死三十三人,抓到活口十四人,共計(jì)四十七人,無一人逃脫。這些人已經(jīng)查明身份,都是京都游手無賴,家無產(chǎn)業(yè),卻成群結(jié)隊(duì),偷竊窩盜,橫行不法,群聚斗毆,無惡不作。” “審問清楚了嗎,”崇慶帝道:“為何攻入翁山,有無人指使?” “據(jù)他們招認(rèn),是受惠寧伯之女王氏指使,”羽林衛(wèi)抓來匪首麻五,道:“有口供在此?!?/br> 麻五已經(jīng)被打得體無完膚,還不等崇慶帝詢問就把一切都招了:“……是惠寧伯家的大小姐出錢,讓我們到聯(lián)璧閣中作亂!她給錢大方,還說長平侯夫人甚有美色,抓住了隨我們肆意□□!她要長平侯夫人名聲喪盡,生不如死!” 楚嫣氣得渾身發(fā)顫,強(qiáng)自抑著憤怒,走上前跪地請罪道:“陛下恕罪,是妾引發(fā)了禍難,驚擾了陛下,妾罪該萬死?!?/br> 崇慶帝的目光在她跪伏的身上逡巡了一圈,才道:“起來罷?!?/br> 楚嫣謝恩,卻聽崇慶帝又道:“給長平侯夫人賜座?!?/br> 宮人搬過來杌子,楚嫣卻垂首道,“妾乃罪魁禍?zhǔn)?,?shí)在不敢就坐?!?/br> “陛下讓你坐,你就坐吧,”臨川公主道:“你是哪門子的罪魁禍?zhǔn)?,分明是王家那個馬夫的女兒膽大包天,恣意妄為,心腸居然惡毒到這個地步,令人發(fā)指!” 麻五為了換取一線生機(jī),把所有知道的都招了:“……王秀蘭說長平侯夫人陷害她爹,說惠寧伯入獄,就是長平侯夫人干的!” 崇慶帝眉頭一皺:“惠寧伯王良入獄,是因?yàn)樵谑绱鍤⒘?,朕令龍魚衛(wèi)徹查,已經(jīng)查有實(shí)據(jù),跟長平侯夫人有何干系?” 太監(jiān)王懷恩剛要小聲提醒,就聽楚嫣道:“怕她還記著舊怨?!?/br> 見帝王的目光掃過來,楚嫣眼中帶淚,也帶著一絲懼怕:“……惠寧伯首告家父謀反,這是以前的恩怨了,妾自知家父罪孽深重,豈敢圖謀報(bào)復(fù)?請陛下明察?!?/br> 崇慶帝眼中的楚嫣眼色通紅,本就纖弱的身體還在不由自主地打著顫,在提到南安侯的時候,惶恐不安,唯恐自己不悅。 “報(bào)復(fù)?像她王秀蘭這樣虺蛇心腸的女人才圖謀報(bào)復(fù),你這樣柔弱的女人,不被別人欺負(fù)也就算了,還會報(bào)復(fù)別人?”臨川公主撫慰道:“別怕,皇上是明理的皇上,不會怪罪你的?!?/br> 崇慶帝敲了敲座椅扶手:“朕幾時說要怪罪了?” 楚嫣悄悄覷了一眼,卻見皇帝一雙幽深透徹的眼睛里,卻有一種微微的興致。 就在這時,門口侍衛(wèi)稟報(bào)道:“陛下,龍魚衛(wèi)指揮使楊榮到了?!?/br> “他來的倒及時,什么消息都瞞不過他。”臨川公主嘖了一聲。 楚嫣實(shí)在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楊榮,再受他若有若無的詰問,當(dāng)即道:“陛下還有要事,妾先告退?!?/br> 她福了一禮,從屋子后門出去了。 楊榮走進(jìn)來,鼻子最先一動,他仿佛聞到了熟悉的幽香,倏忽而過,仿佛是自己的錯覺。 他很快收斂心神,道:“見過陛下,公主?!?/br> “平身,”崇慶帝道:“剛好,朕這里有幾個犯人,你提走去審問?!?/br> 楊榮道一聲是,又請罪道,“臣有罪,每日緝查臣民隱私,卻沒有提前伺察到如此重大的情報(bào),使陛下遭受賊人攻擊,臣罪該萬死?!?/br> “罷了,”崇慶帝只是微微閉上了眼睛:“長安城中游手無賴,歸的是府尹和兵馬司管轄,你龍魚衛(wèi)重心還是放在辦案上,王良的案子怎么樣了?” “回陛下,王良他……服毒自殺了?!睏顦s道。 崇慶帝的眼睛又睜開,銳利的眼光在楊榮頭頂上旋了一圈。 “你龍魚衛(wèi)平日不是號稱連個蒼蠅都飛不進(jìn)去嗎?”臨川公主對楊榮沒什么好感,冷哼道:“重案犯人還能在你們?nèi)找贡O(jiān)管之下自殺?” “確實(shí)是龍魚衛(wèi)的疏忽,”楊榮道:“已經(jīng)查出,是王良自知罪惡深重,難逃一死,命家人在換洗的衣服中藏了毒,送進(jìn)了詔獄?!?/br> “我看王家一門沒一個好東西,”臨川公主怒道:“一窩蛇鼠!” 崇慶帝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王秀蘭該如何定罪?” “王秀蘭挑唆殺人,買兇作亂,其罪當(dāng)杖一百,流徙嶺南?!睏顦s就道。 “豈止?”臨川公主道:“我看她還想要謀害圣躬呢,驚了駕,罪過才杖一百?” 沒想到崇慶帝神色動了動,道:“朕看不論是買兇作亂,還是驚駕,都惹人非議。就讓你龍魚衛(wèi)去抄了她家,賜個全尸,對外……就說是暴斃?!?/br> 臨川公主覺得皇帝是不想聲張,不想讓宮里的太后知道,果然崇慶帝道:“這事兒不許告訴太后?!?/br> 臨川公主無可奈何地答應(yīng)了。 而楊榮只覺得皇帝雖然是對著公主的,但眼神卻看向了自己。 他心跳不由自主漏了幾拍,寒意從毛孔中滲了出來。 他忽然想道,驚駕的確惹人議論,但買兇作亂是事實(shí),為什么皇上不肯公布這樣的罪名呢? 如果公布她買兇作亂…… 楊榮忽然一怔,那么第一個被眾人嘲諷恥笑,指為殘花敗柳的,是長平侯夫人。 他不知道帝王究竟是什么想法,但他知道自己對這位帝王的心思,總是難以揣摩。他知道崇慶帝并不像一直以來表現(xiàn)在人前的那樣,是個垂衣拱手、主見不多的帝王,事實(shí)上—— 皇帝鋒芒不露,深不可測。 他出了臨園,看到對面清理廢墟的羽林衛(wèi),問道:“長平侯夫人現(xiàn)在何處?” 回答果然不出所料,楚嫣在臨園中,看樣子臨川公主對她很是照拂。 楚嫣在館閣之中稍稍待了一會兒,臨川公主就從玉蘭山房走了出來,執(zhí)了她的手安慰道:“皇上嚴(yán)懲了王家,你放心吧。你的閣子被火燒毀了,就且安心在我這里住下。我這園子大得很,正想著有人來陪我呢。” 楚嫣感恩不盡:“公主大德,不知如何報(bào)償?!?/br> “跟我客氣什么,”臨安公主拍拍她的手:“我?guī)闳タ纯醋√?,你想住什么地方都可以?!?/br> 楚嫣就選了清夏堂住了,其實(shí)她很喜歡菱荷香苑,但那地方距離崇慶帝居住的玉蘭山房太近,只好舍了,不過清夏堂之后就是藏書樓,倒也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求花花~~~ mua~~ 第十六章 楚嫣在清夏堂住下不過第二日,臨川公主就遣人絡(luò)繹不絕地送來東西,什么被褥,錦帳,枕墊、靠背、迎手、地氈也就罷了,連杯、盤、盆、壺,漱口盂、茶葉罐、蜂蜜盒、剪燭斗這樣的小東西,都準(zhǔn)備地一應(yīng)俱全地。 楚嫣心中極是感激,“公主體貼,感恩不盡?!?/br> 碧螺笑道:“這都是尋常物件,公主還說是簡慢了貴客,還說堂中家具樣式老舊了,這凳機(jī)、足踏、匣子,架床、箱櫥等,正打算用蜀地送來的雞翅木重新打做呢?!?/br> “公主心意,萬分感激,”楚嫣道:“已經(jīng)是白住了,怎么還能勞公主破費(fèi)?!?/br> 碧螺道:“夫人就在清夏堂安心住著,缺什么直說就是,不要見外?!?/br> 楚嫣就道:“公主現(xiàn)在何處?” 碧螺領(lǐng)著她來到小香洲,這小香洲為舫式結(jié)構(gòu),有兩層樓艙,前面有引自玉泉的小溪流,溪流之上朱紅色橋欄倒映水中,水波粼粼,宛若飛虹。 楚嫣上了樓,就見臨川公主和崇慶帝正在對弈,只不過皇帝氣定神閑,而公主兩道柳眉鎖在一起,露出了為難之色。 “皇兄,你這根本不給臣妹活路啊,”臨川公主苦惱道:“你說我有一步可以扭輸為贏,我怎么看不到啊?” 楚嫣見他們下棋專注,不敢出言打擾,沒想到臨川公主轉(zhuǎn)頭看到了她,頓時笑道:“阿嫣來了,這回可有人能制住皇上的雄風(fēng)了!” 她將楚嫣推了過來:“阿嫣的棋藝,才叫一個妙手無雙呢,快幫我看看,該走哪一步?” 楚嫣只推拒道:“公主別這樣夸我,把我夸到天上去了,落下來可疼!” 無奈何臨川公主非把她摁下來,楚嫣瞧見對面的帝王也不置可否,便大著膽子從棋簍里撿了一枚白棋,落在了左上角一片黑棋之中。 臨川公主定睛一看,只見白棋所到之處,果然如風(fēng)靡草,殺死了一片黑棋,頓時撫掌大笑:“妙,妙??!我說什么來著,皇兄,你棋藝精湛,可惜今兒遇到了敵手了!” 楚嫣不肯再下:“公主,我也只是偶然瞧見了這一步,而且這一步雖殺得霸道,可陛下的草龍已經(jīng)成型,龍翔九天,非是斷一條尾巴,就能截留的?!?/br> 崇慶帝眼中露出了不易覺察的笑意。 一旁捧著香爐侍奉的王懷恩也覺得長平侯夫人實(shí)在是會說話。 臨川公主卻不依:“不行不行,這局我看還是能贏的?!?/br> 楚嫣卻知道這局的確是贏不了的,剛要投子認(rèn)輸,卻聽崇慶帝道:“公主說的不錯,豈有半途而廢的棋局?” 楚嫣不由自主嚙了一下朱唇。 皇上說能下,即使窮途末路了,也一定要下。 其實(shí)下棋乃是君子之事,一方不敵,便主動投子認(rèn)輸,總沒有人說知道敗局還硬要下完,最后肯定是傷了顏面。 楚嫣不知道皇上的心思是什么,但他既然非要自己下完,楚嫣只好努力一搏。 雖然結(jié)局注定,但在楚嫣的冥思苦想下,還真走出了幾步意想不到的妙招,還真有點(diǎn)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的意思。 不過不管楚嫣怎么想要跳脫,卻都逃離不過帝王的掌控。黑棋就像牢固的圍城,將白棋死死鎖在了圍墻之內(nèi)。 楚嫣左支右絀,卻被殺得丟盔棄甲,眼看自己精心擺出來的一個小劫被識破,不由得嗔怪道:“哎呀,好沒意思的!” “怎么沒意思了?”頭頂是帝王似乎含笑的聲音。 楚嫣趴在棋盤上,指著剛剛被絞殺的棋子:“皇上一開始就看到了我的打算,卻佯裝沒有看見,讓我還暗自竊喜呢,原來是欲取先予,一擊必殺!” 楚嫣懊喪地抬起頭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和崇慶帝居然近在呼吸之間,她甚至能看到帝王下頜微微浮出的一點(diǎn)胡髭,像是沒有清理干凈一樣。 她嚇了一跳,幾乎能聽見心跳在耳邊轟隆的聲音。小巧的瓊鼻微微皺在了一起,楚嫣為自己的不察和冒失而懊惱不已。 她向后一看,只見臨川公主早就不在了,而剛才還捧著香爐的王公公也不見了,整個屋子里,只有自己和皇帝兩個人。 “妾、妾……”楚嫣有點(diǎn)心慌,想要站起來。 “只剩五步?!闭l知崇慶帝并沒有看她,仿佛專注于棋盤:“還能贏嗎?” 楚嫣自知必輸無疑,但看到皇帝眼里略帶戲謔的光芒,卻生出一點(diǎn)小小的不服氣來。 她眼睛一轉(zhuǎn),就看到臨川公主的愛貓霜眉懶洋洋地臥在腳踏上。 一抹狡黠從楚嫣眼中閃過,她一手執(zhí)著棋子,一手卻悄悄拿起逗貓的長桿來,那桿子末端綁著一個小金球,一聽到金球搖動的聲音,霜眉的眼睛果然睜開了。 楚嫣暗暗收著長桿,果然霜眉一步步朝她這里走來。 貓兒兩只眼睛咕嚕嚕地盯著她的指頭,因?yàn)槌桃呀?jīng)將金球取了下來,在它眼前晃了一下。 這貓兒好不容易瞄準(zhǔn)了,一下子就躍起來,伸爪兒撲了過來。 楚嫣一側(cè)身子,就見霜眉撲了個空,落在了棋盤上,將幾乎落滿棋子的棋盤攪得一塌糊涂,十幾枚白棋黑棋叮叮當(dāng)當(dāng)落在地上,引得楚嫣大笑不已。 “陛下,”她道:“這一下,誰輸誰贏呢?” 飛虹橋上,臨川公主緩緩散步道:“陛下在上林苑打獵,弓馬馳騁,可務(wù)要警醒著好,你看看今日這種事兒,稍不留心歹人就能趁虛而入,何況上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