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錦緞裁地整整齊齊的，上面還有一個小匣子。里頭就是宮里的匠人打做的首飾，什么金玉壽字耳墜成對、金廂貓睛耳墜成對、累絲嵌寶銜珠金鳳簪等等，金光燦燦，雖比不得在寶月閣的各式珠寶精致玲瓏，卻也是宮里的莊重式樣，并不是隨意應(yīng)付的。

    楚嫣看過之后，只道：“謝過麗嬪娘娘賞賜?！?/br>
    “還有呢，”這宮女又掏出一個匣子：“一些尋常的藥材，都是我們娘娘一點心意?！?/br>
    只見這尋常藥材竟然是牛黃、龜甲、蟲草和人參，俱都價值不菲。

    這宮女笑道：“我們娘娘在小佛堂為先皇后念經(jīng)，已有月余不曾出來，娘娘說了，禮物簡慢了，過不得幾日就請夫人入宮，到時候大家聚在一起親親熱熱地說話?！?/br>
    楚嫣就笑道：“娘娘一片赤忱，只可惜我素來體弱多病，上山下山有如登天之難，實在不能進宮，叫你家娘娘的好意落空了。”

    這宮女倒也不生氣，反而笑道：“娘娘說了，她的娘家兄長，娶了夫人的大姊姊，本就是相連的姻親，如今又有福分姐妹相稱，共同服侍皇上，更是要好生親近才是?！?/br>
    楚嫣道：“如今皇后仙逝，宮闈空虛，聽聞太后娘娘欲要挑選秀女，充實宮闈。我不過是孀居寡婦，蒙受恩澤不過一時，不能長久。倒是你家娘娘，本就深受寵愛，又有子傍身，定能更上一層樓?！?/br>
    這宮女只是勉強一笑：“夫人說笑了，我們娘娘性子平淡，也不敢希求其他?！?/br>
    等這宮女走后，白芷才皺著眉頭道：“夫人，麗嬪忽然派人來，說這些云山霧罩的話，到底什么意思？”

    “皇上封了太子，麗嬪和二皇子的野心落了空，”楚嫣道：“不過如果僅僅如此，麗嬪不會急吼吼給我送東西，我看是太后有意選定新皇后，麗嬪坐不住了，要聯(lián)合我，對付新皇后?！?/br>
    “太后要選新皇后？”白芷驚訝道：“太子怎么辦？新皇后若是生了兒子，豈不是要動搖太子之位？”

    “是這個道理，”楚嫣道：“不過如果新皇后是太后母家的人，或者和太子沾親帶故，那就難說了。麗嬪想讓我介入紛爭，我可沒那么傻。”

    她說著站了起來，饒有興致地看起了麗嬪的禮物：“……麗嬪還是舍得本錢的，這藥材看上去都價值不菲，”

    她拿起一根粗壯的人參：“這人參大概有兩三百年了吧，今天就切片煲湯喝?！?/br>
    她正細看著，就見含霜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狠狠打了個寒顫，跳起來就把她手上的人參打掉了。

    “含霜，怎么了？”楚嫣嚇了一跳。

    含霜眼里又露出恐懼來，嘴里啊啊亂叫著，將地上的人參踩得粉碎了。

    “怕是想起和人參有關(guān)的事情了，”楚嫣道：“這藥材一定有問題，叫太醫(yī)來看看?！?/br>
    太醫(yī)來了卻也看不出問題來，認為這就是普通的山參，沒有摻雜其他不該有的東西。

    楚嫣不肯相信，含霜見到這人參反應(yīng)劇烈，一定是想起和人參有關(guān)的慘痛記憶。

    她將人參切了兩片，泡水給貓狗都試了試，貓狗的反應(yīng)似乎沒有什么問題。

    “jiejie，jiejie！”只見門口奔來一個人影，竟是奢哲囊囊。

    “囊囊，”楚嫣驚喜道：“你怎么來了？”

    “我們百越跟大齊簽訂協(xié)議，本來是打算談封貢互市的事情，”囊囊道：“卻聽聞云陽王反了，只好繞道從蜀地北上。”

    奢哲囊囊道：“云陽王聲勢浩大，不過兩個月，居然已經(jīng)達到了雒陽，我問你們皇帝需不需要百越出兵相助，他沒有同意，不過讓我們切斷云陽王在德安府和漳州府之間的糧道。”

    楚嫣點點頭道：“云陽王的糧道在漳州府，只要被切斷，就供應(yīng)不上糧草了?！?/br>
    兩個人說了說外頭的局勢，囊囊看到這滿屋子還未來得及收拾的東西，不由得笑道：“jiejie，你這是打算搬家嗎？”

    “都是別人饋贈的東西?！背痰馈?/br>
    囊囊指著宮紗錦緞道：“百越女子不會紡紗，特別喜歡大齊的絲織品，這一次來我還跟皇帝說，想用馬匹換布帛?！?/br>
    她的目光從緞子上移開，等看到了藥材匣子，本來嬉笑的神色一下子凝重了起來。

    “這是……哪兒來的？”她拿起人參道。

    “怎么了？”楚嫣就知道這東西不對：“是不是有問題？”

    “問題大了，這不是人參，”囊囊道：“這東西叫落英紅，不論是形狀還是氣味，甚至功效，都和人參一模一樣，但須部是紅色，區(qū)別于尋常人參?！?/br>
    “這東西有什么副作用？”楚嫣道。

    “女子吃了，便不會有孕?！蹦夷业溃骸奥溆⒓t本來就只有我們越地有，你們中土不曾有。這東西若是被錯當(dāng)人參服用，倒也不會中毒，就是不能有孕。我們越人專門放火燒山，這東西幾乎已經(jīng)禁絕毀滅了，怎么現(xiàn)在還能出現(xiàn)？”

    “當(dāng)真就再也不能有孕？”楚嫣道。

    “……也不是，”囊囊道：“如果誤食了，也有解法?！?/br>
    “什么解法？”楚嫣道。

    “取合歡花，不論是莖葉還是花束，隨身佩戴，不能有一日離身，”囊囊道：“兩年之后便能再孕，若是有一日離身，則終身不孕。”

    楚嫣不由得思索崇慶帝的后宮，自從崇慶五年麗嬪生下二皇子之后，后宮再無動靜，應(yīng)該就是這落英紅發(fā)揮了作用。

    “我大jiejie嫁到張家，七年不曾有孕，”楚嫣咬牙道：“應(yīng)該也是她們張家的手筆。”

    ……

    龍魚衛(wèi)指揮使楊榮盯著眼前的人影，終于忍無可忍道：“我在這里坐兩個時辰，你就能念兩個時辰的經(jīng)，什么時候起，你連一句話也不想同我說，只剩下阿彌陀佛了呢？”

    楊李氏這才停了念經(jīng)，但手中的木魚還有序地敲擊著：“……這懺悔的佛經(jīng)，都是給你念的。”

    “那你是念錯了，”楊榮道：“我楊榮對自己做的事情，沒有后悔過?！?/br>
    “不后悔謀取富貴，不后悔殺人如麻，”楊李氏道：“難道你就不怕那些冤魂夜夜入夢，來找你索命？”

    “什么冤魂？！”楊榮拂袖而起。

    “自你任職龍魚衛(wèi)以來，辦過三件大案?！睏罾钍暇従彽溃骸肮嶝澪郯?，你牽連江南三大世家，為了榨取他們的資財，不惜炮制冤案，拿了錢也沒有放人，殺死無辜一百一十三人?！?/br>
    “周敬通虜案，”楊李氏道：“你借機打擊政敵，六名御史僅僅是因為上疏彈劾你龍魚衛(wèi)濫用職權(quán)，你就將人牽連進案子里。連臨川公主的駙馬，你都能打入獄中，嚴刑逼供，以致他死于重傷，而非流放?！?/br>
    “夠了！”楊榮怒道：“不知道你在胡說什么？！”

    “當(dāng)然還有宮中巫蠱案，那是讓你平步青云飛黃騰達的案子，”楊李氏自顧自道：“你投效太后，誣陷先皇后巫蠱厭勝，以致先帝廢后，處死宮人三百?！?/br>
    “就算你都不都不承認，你可還記得經(jīng)廠庫的大火？”楊李氏道：“你炮制冤案，害死了南安侯一門三百三十七人，還想讓他的女兒嫁給你，你以為你做的當(dāng)真天衣無縫，不為人知嗎？！”

    “冤仇苦海，宿債難消！冤魂有靈，在背后盯著你！”楊李氏道：“她說得對，我在這里給你念什么經(jīng)，做什么道場都沒用，你自己到現(xiàn)在還不覺得良心有愧……”

    楊榮冷冷地盯著他：“大丈夫在世，謀取富貴，一將功成萬骨枯，有什么錯的？我不做這些，還在牛蛙村織席販履呢，你李婉娘不過是村婦罷了，哪兒還有今天的日子？”

    “我倒還愿你是牛蛙村的楊大郎！可你、你早就不是了，你面目全非，變得連我都不認識了……”楊李氏痛苦道。

    門被敲響了，龍魚衛(wèi)的手下進來，在楊榮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婉娘，你好好休息吧，”楊榮和緩了一下口氣：“宮中讓我審問案子，我先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à牛?￣）づ╭?～愛你愛你愛你，也不管家里米缸有沒有米~

    楊榮問題大著呢，后頭一樁樁一件件給他翻出來。

    第四十二章

    長樂宮中。

    杜太后看著皇帝，不悅道：“你說宮中出了謀害皇嗣的大案, 卻只叫了麗嬪一個人來, 什么意思？”

    崇慶帝面無表情，只盯著跪在他腳下的麗嬪。

    麗嬪已經(jīng)不由自主牙關(guān)打顫，渾身發(fā)抖了, 嘴上卻仍道：“太后娘娘明鑒, 妾什么都沒有做, 不知道為什么要給妾安上一頂謀害皇嗣的帽子……妾冤枉??！”

    “冤枉？”崇慶帝一伸手, 王懷恩就將盤子里的東西放在了麗嬪面前：“你看看這東西，認識不認識？”

    麗嬪揭開紅布一看，心中更加恐懼，卻道：“這是人參，陛下，人參怎么謀害皇嗣？”

    等杜太后看清楚了這東西，卻不由得晃了晃身體，神色一瞬就變得陰鷙起來：“這是……”

    “這東西叫落英紅, ”崇慶帝道：“產(chǎn)自百越, 與人參幾乎別無二致，唯一的區(qū)別就是, 根須帶紅，而補陽過甚，使女子不能受孕。若非南越國的奢哲公主當(dāng)場辨認出麗嬪送給長平侯夫人的東西是違禁之物，朕怎么會知道，后宮居然還有如此陰邪的手段, 還有如此歹毒的心思?！?/br>
    麗嬪一下子癱軟在地上，嘴中只道：“妾不知道，妾不知道啊！這東西妾一直當(dāng)做是人參服用，并無不孕啊！”

    “你來的時候，朕就命楊榮搜查你的蘭芷宮，”崇慶帝道：“搜查出什么？”

    楊榮上前一步道：“臣查出麗嬪宮中藏有落英紅六根，還有研磨成粉末的，與人參單獨擺放。而后宮之中，得到麗嬪饋贈落英紅的，有惠嬪、安嬪、德嬪……甚至七品的采女?！?/br>
    崇慶帝怒道：“周游！”

    太醫(yī)院院使周游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臣在。”

    “你們太醫(yī)院都是白吃飯的嗎？”崇慶帝怒道：“竟不知道有落英紅這樣的物事？！妃嬪不孕，竟然查不出任何端倪嗎？！”

    周游欲哭無淚：“陛下恕罪！落英紅在醫(yī)書上確有記載，可這東西幾乎從前朝就絕跡了，沒想到居然還有余存……而按記錄的脈案來看，服食落英紅之后，身體并無異樣，脈象也無任何問題，如果大量服食，才會有宮寒的脈象，但女zigong寒，也都是尋常之癥，也會被當(dāng)成尋常宮寒去開藥，根本不知道是落英紅的緣故?！?/br>
    “那有什么辦法，可解落英紅之毒？”崇慶帝道。

    “幾乎無解……”看崇慶帝又要發(fā)怒，周游才道：“古籍散佚了，記載不全。如果求問民間，或許有偏方可解?！?/br>
    “麗嬪，”崇慶帝轉(zhuǎn)向已經(jīng)魂飛魄散的麗嬪：“你還有什么話說？”

    “妾、妾冤枉……”麗嬪仍然狡辯：“妾根本不知道這是落英紅，只以為是尋常的人參，想著好東西給眾姐妹平分，才分給了她們。”

    “朕賞賜的人參都是高麗國進貢的，”崇慶帝道：“你的人參從何而來？”

    “是妾的母親從老家?guī)Щ貋淼?，”麗嬪眼珠子轉(zhuǎn)動：“妾還說這是當(dāng)?shù)氐囊吧絽?，與一般的人參不同呢！”

    “大齊本土不產(chǎn)落英紅，只有百越深山老林也許會有沒有根除干凈的落英紅，”崇慶帝冷冷道：“朕倒要看看你母親張夫人，是從哪個越人手里買回來的東西，而這個越人竟敢無故擅入大齊腹地，還和大齊的百姓做起了交易，難道不知道這是殺頭的罪名？”

    他一拍案幾：“去，把張氏提到你們龍魚衛(wèi)去審！”

    楊榮還沒有說話，就見麗嬪恐懼地尖叫起來：“饒命！陛下饒命！”

    “我說，我說！”麗嬪哭得面色青紫：“是……是母親身邊的陳嬤嬤，她手中有這種落英紅，還說這東西，幾十年前曾在宮禁流行過，她、她就是宮闈出身的！卻也不知道什么來歷……嗚嗚，陛下，你要問就問陳嬤嬤，和我母親真的無關(guān)?。　?/br>
    杜太后的神色越繃越緊，最后一俯身，驚天動地地咳嗽了起來。

    崇慶帝的神色不由自主閃爍了一下，“母后？”

    “老身不想聽這些腌臜的東西，”杜太后臉色竟同麗嬪一樣青紫：“也不想再牽連什么宮闈的舊事……既然麗嬪說是陳嬤嬤指使，就去審問陳嬤嬤，楊榮！”

    楊榮在聽到“宮闈舊事”這幾個字的時候，神色微微一變。

    “你去抓人，”杜太后壓低了聲音：“可別讓人、給跑了！”

    楊榮道了一聲是，轉(zhuǎn)身就出了長樂宮。他身后的崇慶帝盯著他的背影，微微瞇起了眼睛。

    誰知楊榮沒過一個時辰便返回宮闈，面露難堪：“陛下，太后，臣去的遲了，那陳嬤嬤竟然……吞藥自殺了?！?/br>
    杜太后又是一陣咳嗽，但這一次的咳嗽，不再是剛才又急又重的樣子。

    崇慶帝笑了一聲：“這陳嬤嬤仿佛知道朕今天要審問案子，竟提前一步，服藥自盡了。”

    “怕是知道自作孽不可活，”杜太后喘了口氣：“皇帝，既然這案子無跡可尋，不如放過源頭，還從麗嬪身上著手……她謀害皇嗣，證據(jù)確鑿，不容狡辯，皇帝打算怎么處置？”

    崇慶帝道：“褫奪封號，打入冷宮，張夫人也一并問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