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只見杜太后以手扶額,似乎是強撐著從床上坐起:“這是怎么了?” 她面色很不好,一雙眼睛似乎被明亮的燈火所刺,半瞇半睜著,卻在眾人的面上打了個圈:“皇帝,丞相,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太后是裝的呢裝的呢裝的呢??? 下一章來一次對決哈哈o(n_n)o~ 第五十六章 “太后娘娘終于醒了,”杜仲暗暗松了口氣:“娘娘病勢沉重, 老臣日夜憂慮, 提請搜查六宮,誰知陛下將老臣的好意當做了別有用心,老臣是有苦難言??!” 杜太后在宮人的服侍下, 慢慢進著湯藥, “還不是你大驚小怪, 明明我是犯了老病, 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病情,卻叫你大張旗鼓,弄得前朝后宮都不安寧,還怨怪皇帝?” 杜仲借坡下驢道:“老臣也是急火攻心,失了分寸了。” “丞相也是一片好心,”杜太后對崇慶帝道:“你也知道你舅舅性子急躁,快人快語,但絕沒有存著壞心, 只不過是過于擔心我罷了?!?/br> 崇慶帝一言不發(fā), 他的神色掩藏在燈火之中,半明半暗。 杜太后對著他自討沒趣, 看到帷幔后亭亭佇立的人影,眉頭先是一皺,眼中不可遏制地露出了些許兇光,好大力氣才平息下去。 “這是長平侯夫人吧,”杜太后壓著嗓音道:“委屈你了, 讓你受了這無妄之災?!?/br> “妾不委屈,”楚嫣眨著嬌怯可憐的眼睛,凝噎不已:“太后娘娘被人下了巫蠱,才委屈呢?!?/br> 杜太后胸膛之中的火氣差一點壓不?。骸啊裁次仔M,老身是犯了舊疾!” “太后的病是犯了舊疾,”崇慶帝回望過來:“可長平侯夫人的病,貨真價實,而且搜出來了這不祥之物,朕不得不追查到底。” 杜太后的手不由自主狠狠一捏,頓時將服侍湯藥的宮人捏地痛叫起來,一碗湯藥潑灑出來,浸透了錦衾。 “大不敬的東西!”杜太后一腔火氣頓時朝著她發(fā)過去:“拖出去,打五十板子,叫宮正司的人教教她,什么是規(guī)矩!” 馬全佝僂著身子,將宮人帶下去,卻只往側殿里推,身后的宮人要來拿人,都被馬全趕到了外面。 “馬爺爺,”這宮人哭得雙目紅腫:“我伺候太后十多年了,十多年了,一日不順,便要這么罰我,五十板子下去,我還有命沒命!” “別說你伺候了十多年,”馬全的聲音飄忽:“伺候了一輩子的人,更不見得有什么下場……” 一聲驚鵲,從宮檐上方飛去,馬全怔怔地看著,卻見大雨之中,有個人影一路跑了過來。 “……巫蠱,哪有那么駭人聽聞?”大殿之中只有杜太后的聲音:“這算什么巫蠱,我看就是她身邊伺候的人,犯了紅眼病,想要嚇她一嚇!” “這也怪皇帝,”杜太后道:“皇帝寵愛她一個,卻不知道為她引來多少嫉恨,若是分些寵愛出來,均衡左右,也不至于引來如此怨氣……總要為了和睦上下,不叫丟丑于人前,這事兒也該當做不知,寬宏為上……” “若是今日遭受鎮(zhèn)魘的是母后,”崇慶帝道:“也能當做不知,寬宏為上嗎?” “就算今日遭受鎮(zhèn)魘的是我,”杜太后言之鑿鑿道:“我也要壓下來,不叫他們亂起性子!” 說著就嘆了口氣:“當年廢后心懷怨懟,也行婦人媚道,鎮(zhèn)魘你父皇,你父皇發(fā)覺之后,意圖嚴懲,我也是被鎮(zhèn)魘的人,卻對他說,宮闈的事情,藏著掖著還來不及,怎能鬧得沸沸揚揚……在我的求情之下,你父皇才沒有大動干戈,對著廢后族屬,也是網開一面……” 大雨披瀝而下,震耳欲聾的雷聲中,一個淋地如同落湯雞一樣的人滾了進來。 “陛下,”這人擦了一把臉:“彭城伯敲了登聞鼓,說要狀告龍魚衛(wèi)指揮使楊榮!” “告他什么?”崇慶帝道。 “告他一手炮制了三十四年前的巫蠱之案,”這人道:“逼誣先皇后承認巫蠱,致使先帝廢后!” 楚嫣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彭城伯的狀告來的如此猝不及防,卻又如此機遇契合,不知道是天意,還是人心。 “胡說……八道!”卻見杜太后披頭散發(fā)地跳下床,一雙眼睛紅地仿佛欲噬人:“彭城伯大逆不道,何不撲殺此獠?!” 金甲衛(wèi)士便要撲出去,卻聽崇慶帝道:“母后不是說,不可亂起性子嗎?” 王懷恩便喝道:“還不退下!” 金甲衛(wèi)士又悄無聲息地退下去,杜太后喘著粗氣,死死瞪著崇慶帝:“皇帝,你這是什么意思?” “朕沒什么意思,兩次巫蠱案,不能說一個輕輕放下,一個重重嚴懲,”崇慶帝站了起來,依舊沒有看她:“彭城伯乃廢后族屬,為廢后鳴冤,情有可原,而被告人楊榮……朕早就覺得他辦案有誤,連駙馬都敢冤枉下獄,天下還有什么人他不敢辦?” “叫彭城伯在甘泉宮等候,”崇慶帝道:“朕馬上過去?!?/br> “皇帝!”杜太后發(fā)瘋一樣叫道:“廢后巫蠱案是先帝定下的,你要推翻先帝的決策?!你敢不聽先帝的話?” “父皇說了許多話,臨終前說得特別多,”崇慶帝轉頭向她走來:“比如要朕赦免因為諫言不可廢后而得罪的十一位御史,要朕善待梁王,要朕保全功臣,要朕,謹防母后專權!” 杜太后尖叫著后退:“……你胡說!先帝臨終,我寸步不離,他根本沒有交代!” “父皇交代了,而朕沒有做到,是朕的錯?!背鐟c帝停住了腳步:“但從今日起,朕會糾正所有的錯誤。” 他慢慢地走到了門口,扶著門的手稍稍停滯了一下。 像是要把這一刻記在心間似的。 只有楚嫣看見了他眼里倏然而逝的淚光。那是他一步步走到如今,所有的忍讓。 只不過這種隱忍,從沒有換來他期盼的東西。 他終于推開了殿門,走進了蕭瑟的秋風里。 楚嫣忽然站了起來,緊緊抓住了他的手,用全身的力氣,給與自己的慰藉。 “幸好,朕還有你?!背鐟c帝轉頭看她的模樣,就微微笑了一下,楚嫣承接了這個笑容,又聽著大風刮過黃蓋頭傘的聲音,還有雨滴落在磚縫上窸窣的聲音,只覺得天地萬物,好像都不在他們的眼中了。 甘泉宮中。 彭城伯盡管全身濕透了,也顯出被拷問之后的委頓,但胖大的臉上卻極是端詳,還有一種不容反顧的沉靜。 楚嫣熟悉這種感覺,這是勛貴子弟與生俱來的東西,她在劉符生身上也見過。 崇慶帝卻仿佛是第一次見,“……彭城伯?” “臣在?!迸沓遣Ь吹?。 “你敲了登聞鼓?”崇慶帝道。 “是,擊登聞鼓可以直奏當今,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規(guī)矩。”彭城伯道:“臣是太、祖皇帝親封的世勛彭城伯。而陛下,則是太、祖皇帝的子孫?!?/br> 崇慶帝不由得點了點頭:“……二百年前,太、祖皇帝就在這里,召見你的祖先,第一代彭城伯?!?/br> 二百年后,君臣又一次奏對,仿佛是對昔日榮光和英風的重現(xiàn)。 “臣不才,不能效仿祖先馳騁沙場,為陛下鞏固疆土,給祖先丟臉了,”彭城伯道:“但臣一門清清白白,絕沒有做對不起天家的事情,卻蒙受不白之冤,便是九泉之下,也無法瞑目。所以臣今日甘冒大不韙,敲登聞鼓來鳴冤!” “登聞鼓非天下奇冤異慘不能敲擊,”崇慶帝道:“你有什么奇冤異慘,要向朕申訴?” “臣有最大的冤案,”彭城伯道:“即三十四年前,巫蠱廢后案!” “巫蠱廢后案,朕記得,”崇慶帝道:“元康十五年,先帝突發(fā)疾病,藥石無效,乃信禱祝。禱祝之時,有人說宮內不安,乃是有人暗行巫蠱厭勝之事?!?/br> “先帝大搜六宮,在吳皇后椒房殿中,搜出了木偶銅符,”崇慶帝道:“乃是詛咒先帝早死,詛咒后宮無子的鎮(zhèn)物,先帝命楊榮查驗,最后以廢處皇后而告終?!?/br> “臣姑母廢后吳氏,”彭城伯叩頭道:“雖和先帝感情不和,但性格高傲,絕不屑為此陰謀詭計,當年曾請求面陳先帝,只是先帝不肯聽她解釋,而相信了楊榮的誣陷?!?/br> “楊榮的誣陷?”崇慶帝道:“你怎么知道楊榮是誣陷?” “姑母無子,后位不穩(wěn),”彭城伯道:“臣父日夜憂慮,后來聽聞一個道士的話,說佩戴霹靂木可以求子,于是從這個道士手中買來了霹靂木,叫姑母日夜佩戴?!?/br> 后來這霹靂木被楊榮搜出來,卻指認是鎮(zhèn)魘先帝的木偶,霹靂木上刻著先帝和吳皇后的名諱,卻突然變成了先帝和杜貴妃的生辰八字。 “案發(fā)之后再去找那名道士,已然不見,”彭城伯道:“家父才知道上了當,悔之無及?!?/br> “你的意思是,楊榮炮制了巫蠱案?”崇慶帝微微搖了搖頭,道:“也許楊榮的確在證物上做了手腳,但先帝的病是真的,先帝大病了一個月,昏迷不醒,太醫(yī)束手無策,不得已才想到巫蠱上面去的?!?/br> 而搜出鎮(zhèn)物之后,先帝的病馬上就好了。 崇慶帝看了一眼楚嫣,道:“長平侯夫人也是遭受鎮(zhèn)魘,昏迷了數(shù)日,找到鎮(zhèn)物,才轉醒過來的?!?/br> “不,”楚嫣深吸了一口氣:“妾的病,是裝的。” * 楚嫣向崇慶帝坦陳道:“妾早就發(fā)現(xiàn)了偶人,但妾不敢相信偶人是太后娘娘……妾只以為是有人要害我,讓我以鎮(zhèn)魘太后的罪名而殺頭。” “所以你的病,”崇慶帝面無表情:“是裝的?” “妾本意是要混淆視聽,同時麻痹和誘導幕后主使現(xiàn)身,”楚嫣遲疑了一下,道:“沒想到真相是這樣的……” “你沒想到的事情只有這一件?”崇慶帝目光沉下來。 楚嫣心中還是不由自主地涼了涼,果然太后即使有錯,到底也是他的生母,自己如此算計,卻還是抵不過母子天性。 她早該想到的,帝王的天性就該是多疑善變,就該是護短,就該是涼薄的。 她本來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為什么,后來卻全然忘記了呢? 是曾經給與她避風港灣的寬厚胸膛?是輕言細語的撫慰,還是說到做到的承諾? 從窗欞中泄露進來的冷風吹響在她的耳畔,仿佛又帶來了情濃時候的誓言:“朕此生護著你,不叫你受一點委屈……” 楚嫣的眼眸不由自主濕潤了。 “你怎么沒想到,”崇慶帝道:“朕會擔心,朕會害怕呢?” 楚嫣驀然抬起頭來,還來不及收回的淚珠子像白玉蘭上的露水,倏然滑落,卻叫崇慶帝看得又是心疼又是惱怒:“……就這么不相信朕?” “不不,不是,”楚嫣焦急地拭去淚滴,巨大的落差叫她且喜且悲:“陛下,你不怪我……” “朕當然怪你,”崇慶帝哼了一聲:“朕怪你自作主張,怪你不相信朕,看到那鎮(zhèn)物,沒有想過交給朕,反而把自己算計進去,難道朕在你心里,這么不值得相信?” 楚嫣又想笑,又想哭,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心頭卻暖意融融。 “咚”地一聲沉悶的聲響,將兩人打斷,只見彭城伯尷尬地捂住頭,他剛才一直不敢抬頭,結果頭上的帽子掉了下來。 “臣……剛才耳朵里進了雨水,”彭城伯干咳一聲,堂而皇之道:“半晌都沒聽到聲音?!?/br> 崇慶帝也跟著他一模一樣地干咳了兩聲,道:“把耳朵里的雨水摳出來吧,朕有話要問你?!?/br> 見彭城伯裝模作樣地用袖子擦了擦耳朵,正襟危坐,崇慶帝道:“看來巫蠱之說,不過是歪理邪說,只能蠱惑人心,并不能使人生病?!?/br> “如果楊榮有意炮制巫蠱案,那么先帝那一場大病,也生得古怪,”崇慶帝目光浮動:“因為促使先帝相信有人巫蠱鎮(zhèn)魘他的,就是那一場大病……以前,父皇也是不信的?!?/br> “從太醫(yī)院著手,可謂另辟蹊徑,”彭城伯道:“臣原來以為此案難以查證,唯一的突破口在楊榮身上呢?!?/br> “此案已經過去整整三十四年了,”楚嫣也覺得這案子很棘手:“間隔久遠,當年先帝賜死了三百宮人,人證物證都已湮滅……” 然而崇慶帝卻陷入了一種古怪的沉思中:“有不會被湮滅的東西。” 巫蠱案事關后宮,同時也是前朝舊事,不能像通虜案那樣大張旗鼓地重審,即使如此,也阻力頗大。 有的是受人指使,別有用心地阻攔,有的卻是為江山社稷的考慮,而后一種,更加棘手。按這些人的說法,崇慶帝是以皇后嫡子的身份即位的,如果吳皇后不廢,那崇慶帝的身份也沒有后來那么尊貴,且名正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