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那在心底拼命翻騰叫囂的巨浪,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能的絕望痛苦如獸,已經(jīng)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幾乎要瘋。 這一切終于因為□□的極端痛苦,暫時無處安放、無暇顧及。 倪名決半伏下身子,用沒有受傷的手扶住了墓碑上沿,頭靠上去,沒等一浪高過一浪的疼痛緩和,心里的痛楚已經(jīng)卷土重來,甚至反噬得更加厲害,他再也無法待下去。 一轉(zhuǎn)身,卻看到了傅明灼,她躲在哥哥傘下,雙眼睜大,豐潤的小嘴微微張著,風(fēng)大雨大,倪名決完全沒注意到她是什么時候來的,但她那副驚愕詫異的表情,肯定是看到了方才的一幕無疑。 他不愿承受他人好奇的打探,更別逞在這時候顧及什么人情世故,視線冷淡地收回,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他垂了眸,面無表情地下山去。 隨著他走開,傅明灼看到了先前被他遮擋的墓碑。 林昭之墓。 傅明灼一眼認(rèn)出,照片上的姑娘正是結(jié)束中考那天,她在商場看到的和倪名決一起抱著小孩來的酒窩姑娘。 記憶還鮮活著,可斯人已逝。 第9章 接下來的日子,倪名決始終沒有再出現(xiàn),日益摧殘傅明灼的上學(xué)熱情,她跟傅行此宴隨明里暗里鬧了好幾次,希望他們也像倪名決的mama一樣開明。 傅行此跟宴隨當(dāng)然不可能答應(yīng),宴隨哄騙她:“他不來學(xué)校上課不是最好么,到時候考試他就考不過你了,你少了個競爭對手?!?/br> 傅明灼想想,好像也是。 再次見到倪名決,是銜接班結(jié)束以后接踵而至的軍訓(xùn)。 新高一為期一周的軍訓(xùn)將前往錦城郊外的一處軍事基地,本來軍訓(xùn)就是扒層皮,還要去軍事基地,一聽就比在學(xué)校軍訓(xùn)要魔鬼許多。 傅明灼身為一個中考體育拿不到一半分?jǐn)?shù)的體育白癡,還身為一顆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掌上明珠,吃不起苦是必然的。以家里的人脈,給她找醫(yī)院開一張不能參加軍訓(xùn)的假證明不在話下,不過傅行此和傅明灼展開了一場推心置腹的談天,傅行此利用傅明灼對他的信任和崇拜,圍繞著“你是班長,要以身作則”為中心,“軍訓(xùn)是學(xué)生生涯非常寶貴的回憶,你不去會后悔的”為輔助,更手握“鍛煉體魄有助于長高”的王牌,愣是把她忽悠得熱血沸騰。 得知寶貝外孫女要去參加軍訓(xùn),外婆急得幾個晚上沒睡好,幾度打電話給傅行此要他去找班主任取消傅明灼的軍訓(xùn):“哎呦,太陽這么大,一曬就曬傷了,細(xì)皮嫩rou個小姑娘曬得烏漆嘛黑你怎么忍心,宿舍的床那么小那么硬,她肯定睡不慣的。去了那邊還要她自己梳頭疊被子洗衣服,灼灼哪里會的啦……” 傅行此不堪其擾:“每個學(xué)生都要軍訓(xùn),我以前也去過,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這叫什么話?”外婆恨不得鉆出話筒打他,“灼灼從小沒爹又沒媽的本來就比別人家小孩可憐,你媽要是知道你這么虐待你meimei,肯定氣得在地下都不得安寧……” 傅明灼的軍訓(xùn)之旅就這樣在七大姑八大姨的擔(dān)憂中開始了。 傍晚六點,夕陽西下,嘉藍(lán)校門口整整齊齊地排列了14隊穿著迷彩服的方隊,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被夕陽的余暉照得發(fā)紅,14輛大巴車等候已久,在校門外占了老長一截馬路。 好不容易聽校領(lǐng)導(dǎo)發(fā)言完畢,學(xué)生們早就站不住了,小聲抱怨著“熱死了”,按照班級依次上車。 許久未見的倪名決也來了,對比開學(xué)第一天的漫畫頭,這回他的頭發(fā)剪短了不少,尤其兩邊更短些,干凈利落又不失時髦,顯得特別英氣,班里女生和旁邊幾個班的人都在偷偷打量他,大家都很好奇他為什么消失這么久,竊竊私語不斷。 傅明灼見到他的時候也偷偷打量他了,不過她看的是他的手,她就想知道捶完石頭的手會有什么下場,會不會報廢。 倪名決的右手揣在褲兜里,看不出報廢沒有,傅明灼看了半天都沒等到他把手拿出來過,反正她絕不會去關(guān)心問候他,好歹同班同學(xué)一場,還坐過短暫的同桌,見面居然把她當(dāng)空氣,沒禮貌。 輪到七班上車,倪名決單手把統(tǒng)一的軍訓(xùn)包放置到大巴車下,上車隨便選了個兩座的空位坐下來。三個禮拜下來,班里同學(xué)都已經(jīng)混得很熟,車上一派其樂融融,歡聲笑語不斷,唯獨他格格不入。 倪名決身旁的座位想坐的人很多,但敢坐的人不多,林朝是一個。 他個子高,腿也長,膝蓋頂?shù)搅饲胺阶弧A殖M(jìn)不去,她視而不見一車人打探的目光,淡定在他身邊站了好幾秒鐘,他終于懶懶抬眸。 “讓一下?!绷殖f。 倪名決不動,一個字都不想多說:“去別的地方?!?/br> 大巴車很空,有的是多余的位置。 林朝二話不說抬了腳,眾目睽睽之下以一個極大膽曖昧的姿勢從他腿上跨了過去,過程中為了保持平衡,還輕輕扶了他的座椅靠背,更是曖昧橫生,車?yán)锏男鷩W聲都因為這一幕微弱了一半有余。 林朝進(jìn)到里座,面不改色地坐下來,回視他:“公共資源,我想坐哪就坐哪?!?/br> 倪名決扯了扯嘴角。 徐忠亮和傅明灼就坐在前面,目睹了全程的徐忠亮如臨大敵,眼神暗含警告,為絕后患干脆一刀切:“進(jìn)了軍營有鐵的紀(jì)律,決不能像現(xiàn)在這么吵吵鬧鬧,大家提前適應(yīng)一下,都不要再說話了?!?/br> 一車的熙熙攘攘安靜下來。 大巴車整裝待發(fā),駛向軍事基地。 半路上,林朝玩了會手機(jī),扯下耳機(jī),小聲找倪名決聊天:“問你個問題?!?/br> 前方座位間的縫隙里出現(xiàn)兩只聽墻角的耳朵。 一只是徐忠亮的,一只是傅明灼的。 倪名決好整以暇地收回視線,破天荒答應(yīng)了:“就一個?!?/br> 林朝本來想問他這些天去了哪,但既然只有一次機(jī)會,當(dāng)然要問最有價值的問題:“你喜歡什么樣的女生?” 倪名決笑了笑,沒有猶豫:“安靜的、矜持的、乖乖女?!?/br> 哪一條都和她不搭邊。 聽到答案,徐忠亮舒了一口氣,同時開始在心里盤算班里有什么女生符合倪名決的擇偶標(biāo)準(zhǔn),以后要多加防范。 傅明灼則揣著上帝視角,有種洞悉一切的了然于心,林昭的性格就是安靜矜持的乖乖女,林朝跟她名字同音沒用,性格南轅北轍。 林朝毫不介意,眼尾隨著笑瞇起來:“沒關(guān)系啊,大部分人找的都不是理想型。” 徐忠亮心里的警鐘當(dāng)當(dāng)敲響,這話題再聊下去就有點危險了,他立刻回頭制止:“安靜!軍訓(xùn)的時候你們也準(zhǔn)備一直說話嗎?” 兩個小時的車程,嘉藍(lán)中學(xué)的車隊到軍事基地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無風(fēng)的夜晚,五星紅旗安靜垂落,所有學(xué)生到cao場集合,烏泱泱的一片,換了平時肯定人聲鼎沸,不過在肅穆莊嚴(yán)的場合,受環(huán)境因素影響,大幾百號人愣是自覺集體噤了聲。 集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通訊設(shè)備和零食。 被捏住了命脈,人群終于開始躁動,爆發(fā)此起彼伏的哀嚎。 “安靜!”各班教官都訓(xùn)斥了手下的學(xué)生,埋怨聲很快小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到了這里就只有絕對服從的命,學(xué)生們打開行李袋和書包,依依不舍地把違禁用品交出去,手機(jī)ipad放到一個小盒子里,零食則放進(jìn)一個超大的塑料箱子中。 男生的行李由教官親自挨個檢查,不過女生的不太方便由男教官經(jīng)手,就讓同學(xué)之間交叉檢查,女生們心領(lǐng)神會,互相擠眉弄眼。教官哪能不明白學(xué)生打的什么主意,干脆把丑話說在前頭:“都搜干凈了,日后一旦查出違禁品,檢查者跟著一起罰?!?/br> 突然,四班的方向爆發(fā)一陣哄笑。 袁一概正源源不斷地從自己的行李袋里掏出零食來,方便面,餅干,果凍,巧克力,薯片,牛rou干,rou脯,火腿腸,應(yīng)有盡有,甚至還有速食火鍋,就像他的行李袋是哆啦a夢的口袋,容量成謎。 教官也是服了:“這位同學(xué),你在逗我嗎?你是個移動小賣部嗎?” 袁一概點頭哈腰,胖臉上滿是真誠:“報告教官,沒了,這下真沒了。” 教官當(dāng)然不信他,一檢查,又搜刮出好幾樣零碎的小東西來,袁一概的笑漸漸有點掛不住,比哭還難看,眼睜睜地看著教官帶著他最后的希望離去,欲哭無淚。 因為是第一個夜晚,學(xué)生們還要回寢室整理內(nèi)勤,收完違禁用品,各班教官做了個自我介紹,又簡單交代了一下紀(jì)律,就宣布大家解散了。 林朝三言兩語忽悠了同班一個男生紅著臉給她背行李,路過倪名決身邊的時候,她沖他炸了眨眼,湊近他小聲說:“我知道你不會幫我,我才找別人的。” 傅明灼去找袁一概幫忙,但是袁一概還替倪名決拎了行李,加上他自己的,已經(jīng)沒法再負(fù)荷她的。 倪名決雙手空空,一言不發(fā)地等兩人扯皮。 袁一概有點為難:“明灼,匿名的手受傷了……你找別人幫你拎一下吧。” 嗬,果然受傷了?傅明灼的視線馬上就去找倪名決的手一探究竟,但可惜倪名決提前一步察覺了她的意圖,動作比她更快,一把把手揣進(jìn)兜里。 傅明灼:“……” 那就休怪她搶人了。她警惕地看一眼倪名決,把袁一概拉到一邊,很小聲地說:“一概,我藏了好多好多零食,到了寢室我分給你?!?/br> “什么?你有好多好多零食?”袁一概超大聲地復(fù)述出來了,嚇得傅明灼左顧右盼,“一概,你小聲點呀!” 袁一概太餓了,咽口水的動作很清晰,天平在食欲和友情中搖擺不定。 倪名決看得分明,面對好友的叛變,他沒有挽留,主動把包單手拿回來甩到自己肩上,全程沒看傅明灼,他看的是袁一概,不咸不淡地問道:“剛才零食不是都上交了嗎?” “我沒交完?!备得髯普f。 “哦?你沒交完???”倪名決望向她,月光下,少年的皮膚被照成冷白,眼睛漆黑,嘴唇血紅,像只美艷的吸血鬼穿了一身根正苗紅的軍裝,邪氣逼人又正氣凜然。他的語氣難辨真假,“那我是不是應(yīng)該報告教官?” 第10章 寢室是八人寢,按班級分配,7班一共19個女生,其中一個因為有先天性心臟病無法參加軍訓(xùn),剩下18人,不能整除,有兩個落單的得跟別的班的落單姑娘們湊八人寢。 怎么叫冤家路窄呢?比如傅明灼和林朝就是七班那兩個落單的,兩人一起上了五樓,又一起走過長長的走廊,在同一間寢室門口停了下來。 大部分姑娘們都已經(jīng)在了,還剩一整張上下鋪空著。傅明灼歡天喜地地跑進(jìn)去,所有人都以為她要搶下鋪,林朝在門口發(fā)出一聲不滿的“嘖”。 結(jié)果傅明灼墊著腳抓住了上鋪的圍欄,新奇得不得了:“我要睡上鋪!” 小時候她有個夢想就是和傅行此睡上下鋪,她睡上鋪傅行此睡下鋪,但是沒能實現(xiàn),因為傅行此堅決不同意:“你尿床怎么辦?” “那個,傅明灼……”同寢一個外班女生哭笑不得地叫她,提醒道,“床位不是自己選的,都定好了的。” 雖然兩人之前沒有過交集,不過因為傅明灼外表的特殊性,全校都知道她。 傅明灼一看床尾貼的名字,樂了:“我就是上鋪。” 袁一概拎著行李氣喘吁吁地出現(xiàn)在寢室門口,放下行李,彎下腰撐著膝蓋緩解吃力。 “一概,你會鋪床嗎?”傅明灼扭頭問道。 袁一概緩了幾秒,咽一口唾沫才艱難回答:“會。” “那你可以幫我鋪嗎?” 袁一概支起身子,拎了她的行李袋走過來,答應(yīng)了。 幾秒后,袁一概傻眼了:“你是上鋪???那我怎么上去?” “噢,你上去了會把我的床壓垮的?!备得髯埔舶l(fā)覺問題不對勁了,語重心長地勸勉,“一概,你該減肥了?!?/br> 袁一概:“……”我還沒說你該長高了呢。 袁一概拿著傅明灼給的酬勞——一大袋零食走了,傅明灼在寢室其余六個人之間四處看了看,琢磨著找一個看起來最好說話的人幫忙鋪床,反正林朝她是不指望的。 還不等她物色好人選呢,方才提醒她床位的女生已經(jīng)主動走近來詢問她了:“明灼,要我?guī)湍銌???/br> 這個世界上果然還是好人多。 從女生寢室離開后,袁一概回了男生寢室樓,他沒有直接去自己的寢室,先去了倪名決那,趁人不注意給倪名決塞了幾樣零食:“給,有福同享?!?/br> 倪名決低頭看了一眼,一包薩拉米小雞腿,還有一包奧利奧夾心餅干,還有一袋酸奶,不由得想起方才他逗傅明灼要去報告教官她私藏零食,她氣得要命,拉袁一概擋墻:“你去告訴教官的話,一概也沒得吃了,他不會原諒你的!” 倪名決嗤笑一聲,沒接,覺得那丫頭片子應(yīng)該不希望自己的東西流落到他手里:“你不怕傅明灼知道了找你拼命?” “你不說,我不說,她怎么會知道。拿著?!痹桓挪挥煞终f把東西塞到他手里,前后扯動著衣領(lǐng)扇風(fēng),“走了,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