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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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他有所圖,本就盯得緊,卻還是讓他找到機(jī)會去夫人面前露臉。 辜大站得筆挺,聲音洪亮道,“夫人菩薩心腸,愿給人一條活路。” 周志堅冷笑一聲,“這條活路好好走,走得順當(dāng)些。千萬不要故態(tài)復(fù)萌,走成了一條死路?!?/br> 辜大道,“夫人再生之恩,若有違背夫人之處,有損夫人之名,有害夫人之命,天打雷劈,碎尸萬段。若有違此誓,我辜大不得好死之外,生生世世投為牲畜。若再成家,生男為奴,生女——” “行了。自己的孽自己償,老婆兒女不欠你什么?!?/br> 辜大恭恭敬敬行禮,當(dāng)真選了兩個往日交好,以他為首的年輕兄弟。 去了鐐銬,拿了‘慎獨(dú)’的鐵棍,也開始維持一方的治安。 那兩兄弟做夢都不敢想,“咱們做了土匪,竟然還有保龍口治安的一天?” 辜大一巴掌打過去,“什么土匪?從現(xiàn)在開始,咱們就是將軍夫人手下的兵。夫人要咱們干啥,就干啥?!?/br> 那兩人‘嘿嘿’笑,“做夢也想不到,居然能成將軍夫人的兵。大哥,你到底干啥了?” “能干啥?知恩圖報,好好做人?!惫即蟮?,“龍口如此富庶,咱們以前也是混不進(jìn)來才沒得選。好容易被夫人救了一命,又給了活干飯吃,本來是該知足的。可什么都不做,能報答夫人的恩情?夫人準(zhǔn)定也不忍心咱們一輩子當(dāng)苦勞力,所以千方百計給選了個出生?,F(xiàn)在身份有了,指不定日后還有晌糧。好好兒干活,存錢,再娶門親,什么不好?” 自然是好的。 死心踏地地干著,幫人推車,幫莊戶看水,協(xié)調(diào)打架,再去河岸上走走逛逛。對比那些外來的民夫烈日下干著重活,還有甚不滿足的? 辜大半個月里,總能見著顧皎兩三回。每一次,她都親切地看著他,仿佛他是個好人。 更甚,夫人出行,愿讓他做護(hù)衛(wèi)。 何等的信任? 當(dāng)邁入將軍府后,被人尊敬地請到后院,叫一聲‘兄弟’,辜大的心徹底定下來。 千金市馬骨,顧皎收買人心,用的不是錢,是心。 為這樣人賣命,他干。 “辜大,將軍要見你?!?/br> 辜大吃驚地看著那笑瞇瞇的管事娘子,竟說不出話來。 李恒要見他?那個鬼面將軍,殺人不眨眼的,居然要見他? 他起身,將衣服拉直,便要去。 兩個兄弟擔(dān)憂,拽著他不讓走,“大哥,怕是——” 辜大笑,“將軍若要?dú)⑽?,早在役所便殺了,何必在西府動手?不怕,能會會將軍,就算?dāng)真要死,也值了?!?/br> 辜大便跟著管家娘子,走去正院。 一路都能見到守衛(wèi),個個黑袍黑甲,目光端正,姿勢挺拔。 忍不住,他也將胸口挺得高高的,學(xué)著周志堅的模樣。 管家娘子推開正房門,做了一個請了姿勢。 辜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拉拉衣服,硬著頭皮進(jìn)去。 敞亮的書房,墻壁上掛滿了長劍和刀斧,偶爾有一兩個鬼面。 光影崢嶸,劍鋒帶血,端坐在長桌前的李恒,身后的影子里似乎咆哮著戰(zhàn)場上獵殺的萬千魂靈。 只對一眼,那人眼中的寒芒便令人膽寒。 辜大即便見識過殺人,可也知,那種壓迫的力量,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氣魄,豈是自己這般草莽能比? 他利落地跪下去,“將軍?!?/br> 李恒抬眼看了看堂下跪著的辜大,比普通男子高挺健壯,糾結(jié)的肌rou,很有些不卑不亢的模樣。 他“嗯”了一聲,卻未說話,只打量他。 這不是個蠢人,有限的幾次和顧皎見面,便存在感十足。 一個故意,一個有心,成就了這樁事。 顧皎耍些手段,無傷大雅。李恒甚至有些好奇,她究竟能做到何種程度?只唯一有點兒擔(dān)心,沒上過實戰(zhàn)的人,總是對人性過于樂觀。樂觀的下一步,便是馬失前蹄。 李恒有些故意地,長久未說話。往日在戰(zhàn)場上的那般銳氣,也徹底放開來。辜大是他的手下敗將,那些恐懼早就印入了心臟,只是微微的一瞥,便能令他回憶起來。 顧皎相信人性本善,李恒信的卻是恐懼。 恐懼,能讓人永遠(yuǎn)邁不出那一步。 李恒張口道,“辜大,梧州人。” 辜大身體抖了一抖,卻又極力鎮(zhèn)定下來。李恒乃是青州王坐下得信任的將軍,可用之人頗多,又去龍頭山剿了胡大,對他的來歷自然清楚。 “三年前,梧州大旱。州府官員奏報朝廷災(zāi)情,得減免稅賦,又開倉放糧。不料本地官員私吞了糧倉,倒賣給本地商戶,囤積居奇。又有本地地主增加地租,許多人賣兒賣女也交不出租子。你在梧州瀘縣頗有些威望,便聚了一群鄉(xiāng)人請求地主寬免賦稅,要求縣衙如實放糧。結(jié)果爭執(zhí),失手殺了瀘縣的幾個衙役——” “后帶著妻兒逃走,父母卻被抓住。老兩口死于刑囚和疾病,妻小卻是在流亡途中遭遇流匪而死。你在途中混入流民,不想?yún)s在龍頭山落草為寇。后看不慣胡大行事,又帶了一撥人來龍口占據(jù)關(guān)口。因要報答胡大的救命之恩,所以應(yīng)他的要求在我迎親當(dāng)日設(shè)伏?!?/br> 辜大冷汗?jié)L滾,未曾想到他竟然連梧州的事也探聽出來。 李恒輕飄飄道,“辜大,我隨時能殺了你。” 辜大的頭低了一分,挺直的肩膀卻崩得更緊。 “就如你,隨時能殺了夫人?!?/br> “不會,不愿,也不敢?!?/br> 李恒看著他那到死也不愿塌下去的肩膀,道,“你可知當(dāng)世幾多名將?” 辜大并不知何為名將,但卻曉得天下三分,諸侯亂戰(zhàn)。每個諸侯手下,便有幾十上百的良將,譬如京州王的崔明友,譬如青州王的秦瀾,又譬如高復(fù)的呂青。然里面最出名的,并非李恒。李恒一小兒,只因在河西殺了無數(shù)士族,才被天下人所不恥。 “點算點算,當(dāng)?shù)蒙厦麑⒌?,不出十人??蛇@十人之下,又有數(shù)百。我這般的,在那數(shù)百里,只排末位??稍谀┪驳奈遥瑲⑷艘巡恢卸嗌賯€百數(shù)?!崩詈阈α艘幌?,“當(dāng)真以殺人論,該是魔,而非將?!?/br> 辜大有些駭然地看著地面,只怕他的有些瘋了。 “辜大,你是聰明人?!眲⒑阌迫坏?。 若是個蠢的,豈能被顧皎看得上。 “既是聰明人,便該明白,魔,可有耐心要一土匪向善?” “不會。太麻煩,不如一刀剁了清爽,還這人間一個清清朗朗。” 辜大閉眼,知他說的是真話。 “只有夫人,婦人之仁,感念天恩,網(wǎng)開一面?!崩詈阌迫坏乜粗?,“她可是你唯一的活路。若是她有事——” 辜大抬頭,定定道,“將軍,誰要動夫人,必得先跨過我的尸體。” 李恒沒有笑,也沒有點頭,只平淡地看著他。他道,“我真心不想死,也不愿死。這世道沒天理,沒道理,不平事太多。我若死了,還有誰能為我伸冤解恨?無論如何,我都要活下去,親眼看到那些殺我父母,凌辱我妻兒之人去死?!?/br> “做土匪,我無話可說。” “將軍捆了我們,行刑前也不忘宣判罪行,我無怨;將軍要?dú)⒘宋覀儯也缓?;將軍黑白分明,是決計不肯用自甘墮落之人。夫人卻不同,她不僅是非分明,還心懷慈悲,也愿意扶助深陷泥濘之人。我不敢肯定自己一點錯事沒做過,卻能保證夫人比我的命還重要。只因只有夫人在,才會有人為善出錢出力,才能聚天下有德有才之士?!?/br> “我這條狗命無用,連那些人仇人的一根寒毛也傷不了。可夫人有大才,只要跟著她,總有一日能手刃仇人?!?/br> “我對夫人,丹心可表?!?/br> 李恒依然看著他,要看如他的骨血深處。 良久,他道,“記住自己說過的話,退下吧?!?/br> 辜大道謝,起身,后退至門口,便要出去。 李恒又道,“辜大?!?/br> 辜大轉(zhuǎn)頭。 “你在我這兒挺直的脊梁,最好在夫人那兒彎下去?!?/br> 辜大一直僵硬的脊背陡然松垮。 李恒殺人如麻,惡名在外。他見識諸多人的生死,通曉人在死前的惡形惡狀。可他明明發(fā)現(xiàn)了他這土匪殘存的倔強(qiáng)和自尊,居然能忍得? 如果這樣的人是魔,他自己又是什么? 他轉(zhuǎn)身,長躬不起。 不為強(qiáng)權(quán)奴,只為慈悲仆。 第69章 騎馬 人來人往, 車馬堵街。 今日龍口城中的顧家別宅,燈火通明,恍若過節(jié)。 路過的街坊和行人對著駿馬和雕金描花的車廂驚嘆,“這顧家,又是發(fā)了什么財?” 顧青山意氣風(fēng)發(fā)地站在二門邊, 迎接各路貴客。男客去正院, 女客卻是去了后院。 顧皎本意想去書房聽聽顧青山如何開商行, 卻還是被安排招待女客,便有些無趣了。她記掛著自家田地里成熟了麥子、番薯和土豆,也惦記那些上了漿卻惹來雀鳥的稻子,心里還盤算著龍口的外來民夫越來越多, 各種矛盾的沖突頻發(fā),需得規(guī)劃相應(yīng)的住處和小市鎮(zhèn)緩解各種壓力。 當(dāng)然,更魂不守舍的卻是李恒。 因此,她戴著一張假笑的面具, 聽夫人小姐們說許多緋聞,整個人卻是慌的。 正式開宴, 各種好東西流水一般送上飯桌,她卻沒吃的心情。 含煙和楊丫兒看出她心神不定是為甚,交換了一個眼神,各自低頭默默地笑。 顧皎又勉強(qiáng)坐了一刻鐘, 直到一個夫人再次夸獎親戚家的某個女兒“溫柔賢淑, 知進(jìn)退, 會算學(xué), 可以幫忙管家,省許多心力?!薄?/br> 她告了退,去更衣。 含煙和楊丫兒趕緊跟過去,顧皎已經(jīng)在側(cè)間連連嘆氣了。 “她家親戚女兒美,和氣,脾性好,心疼人,好生養(yǎng),關(guān)我什么事?”顧皎有點抱怨,“一直說,從頭到尾,沒停過?!?/br> 楊丫兒幫她拎裙角,準(zhǔn)備熱水,低頭沒說話。 含煙看一眼楊丫兒,再見顧皎一無所覺的樣子,心下也是奇怪的。夫人處理莊子上的事情,算得上十分通透,許多時候都不得不感嘆一聲,比尋常男子強(qiáng)多了??赡承r候,她又確實懵懂無知。 她小聲道,“夫人,人家不是那意思?!?/br> “那什么意思?”顧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