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子中，有很多的人類，但我知道，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會越來越少，到最后一個也不剩。”

    ……

    “活著的人類越少，出生的孩子越少，更多的人類意識體，也就無法找到新的身軀，開始新的人生，只會慢慢地飄散，消失。整個種族就這樣完全地被取代?！?/br>
    ……

    “我教他們怎么用意識體凝神化出rou身，雖然沒有那么大的力量使他們重新成為人形，只是成為動物被容留在了清水觀所在的內(nèi)山之中。但也許有一天，你們能給他們一個歸宿。我知道，你們就算知道他們和自己不一樣，也一定會施以援手?！?/br>
    ……

    “窮盡我一生，并無成就，我死去，也不會有人懷念。但想起留下信息，也許會幫到你們?nèi)プ鱿胪瓿傻氖拢阌X得心中甚慰。這一世大概也不算虛渡?！彼栽谶@里，之所以做這么多，并無關(guān)什么澎湃的大義，他只是，想和朋友一起，完成朋友想完成的事而已。

    那是在所有人都遠(yuǎn)離他，覺得他是怪胎，欺負(fù)他時，主動走到他身邊來，企圖保護他的人。

    是在暗淡、充滿了血腥味的冷酷世界之中，唯一的一點溫暖光亮。

    他用這一生，告訴她們——看，我不止是一個冷血的變態(tài)。我也曾像你們一樣努力地幫助過別人。因為我知道，如果是你們在這里，也一定會這么做。

    正是因為大家在做著同樣的事所以“我們雖然隔得很遠(yuǎn)，但我卻覺得我們一直在一起?！?/br>
    最后的落筆為：莫溫。

    在寫完名字之后，他才在前面加上了‘摯友’兩個字。

    那兩個字?jǐn)D在他的名字前，十分局促，但筆畫清晰。

    第71章 沒寫

    湯豆重復(fù)地看了莫溫在后期留下的那些話，又重新將整本原冊檢查了一遍。

    以前幾個人在學(xué)院無聊閑扯時，聊到過怎么防止別人模仿自己筆跡假傳消息，當(dāng)時只是玩笑，但湯豆在這字里行間，都看到了不起眼的暗記。這說明這封信確實是出自莫溫的手。

    最后一頁，有被撕毀的痕跡，后來又被人補上了。

    補上的與莫溫的字跡不同，上面只有頌文，沒有其它的內(nèi)容。

    湯豆想起了無為所說過的話。

    無為提到過，開山師祖以為長生術(shù)的存在會令人沉迷浪費人生，使人沒有好下場，所以死前撕掉了。但當(dāng)時的弟子覺得，這是自己師父的遺物，不肯損壞。后來又將最后一頁原封不動地補了上去。

    但湯豆并不接受這種解釋。

    莫溫對于鹿氏追尋長生、成仙，自然是不贊同的。也說過，水氏為了杜絕這種行為，不辭艱辛，甚至對門的設(shè)定進(jìn)行了更改。那他又怎么會，將長生術(shù)這種東西，寫下來呢？

    他那么謹(jǐn)慎的一個人，應(yīng)該明白，別說宣于紙筆就只是宣之于口舌，‘長生’這兩個字的吸引力，都一定會再次導(dǎo)致傾天的禍患。

    湯豆看著那一頁長生頌文，不覺得他能就這樣寫在這里？……除非，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長生術(shù)。

    一樣?xùn)|西如果完全沒有，總會有開拓者想要創(chuàng)造、達(dá)成。他們會嘗試從各個方向探索，在時光的流逝下，這些人會越來越接近真相，總有一天會達(dá)成所想。

    但如果已經(jīng)有了可信的路標(biāo)，人們就只會跟著指引的方向去追尋、研習(xí)。

    就像清水觀中人。

    無為說過，觀中有后人一度沉迷于長生術(shù)，但始終不能成功。唯一的一個叛逆，還是完全沒有按照原冊上所說的去做，而是自成一派，才想出了意識體嫁接這個完全說不上成功的做法。

    湯豆想，如果是自己站在莫溫的位置，也一定會這么做。因為要阻止人們?nèi)ヒ粋€地方，最好的做法不是令道路憑空消失。最高明的做法是，像這樣給后人指一條錯的‘路’。

    莫溫死前對于‘長生術(shù)只是虛渡人生’的懊悔，和最后那‘一撕’更使人相信，這頁頌言的真實性，相信他只是力不能及，一生沒有天賦才無法達(dá)成。不再懷疑路的對錯。

    所謂那名弟子不舍師父遺物受損，也根本說不通。

    古人重禮，不遵遺令是大不孝的忤逆行徑。那弟子只是自己不舍得，所以找了這樣的借口。其它的弟子沒有阻攔，反而將這個說法流傳了下來，更足以說明，長生術(shù)對世人的巨大誘惑。畢竟世間，誰想老想死呢？

    但湯豆低頭看著這本原冊，更加在意的是，那些莫溫沒有通過‘寫’這個方式所傳遞的信息。

    比如，其它人的死亡。

    莫溫如果只是單純地想把信留給湯豆和席文文看，所在才在一開始寫明是留給她們的，那他應(yīng)該會再加一句“如果有幸看到這些信息的是其它隊伍成員，請轉(zhuǎn)述或轉(zhuǎn)交給她們?！?/br>
    但他沒有提。

    這就說明，他知道其它人是不可能看到信了，唯一有可能看到信的只有席文文和湯豆。

    而他在一開始就這樣暗示了其它的隊員已經(jīng)死亡，但在之后，從來沒有提過那些隊員是怎么死的，也沒有提自己是怎么找到了他們，怎么確定了他們的死亡，甚至根本都沒有提到過這些人。

    這并不符合常理。

    除非，他知道自己寫下的每一個字，都會有被人看見。并且簡體字或英文閱讀，對這個人來說并不是什么難題。

    更甚至，這個人是知道反滲入計劃的。

    不然在這種境地，莫溫完全可以寫上別人的名字。

    比如“親愛的隊友張三、王五，我是莫溫?！被蛘摺鞍职謒ama，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看見。”不論是跟本不存在的隊友，還是寫給早就過世的親人，都能更好地令后來找到這里的兩個女孩意識到危險。

    但他也沒有這么做。起碼可以確定地說，對方很清楚參加這些計劃的有些什么人。

    甚至莫溫會創(chuàng)建清水觀，也未必是全出于他表露出來的種種考慮。

    他恐怕更清楚，如果自己不做，那別人就會做。而那個時候清水觀這個地標(biāo)，就會變成一個完全的陷阱，而湯豆和席文文則會毫不知情地踏進(jìn)來。

    莫溫用這種方式來暗示剩下的兩人，威脅一直存在，在他呆的那個時間存在，在幾百年后也仍然會存在，對方不會放棄。

    那么這個威脅，應(yīng)該是一個人或者是一個勢力，ta或者他們是現(xiàn)代人或者是接受過現(xiàn)代言語教育的人，并且知道或者從誰那里得到過滲入計劃的相關(guān)信息。

    這種描述，令湯豆第一個想到了黎川，也許他在這里發(fā)展了自己的力量。但很快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為從莫溫的行為中可以看出，存在的這個威脅是一個不那么聰明的人。如果是黎川，他第一眼就會發(fā)現(xiàn)莫溫在做什么。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

    雖然對方先是審閱了信的內(nèi)容，沒有發(fā)現(xiàn)對自己有害的信息，放松了警惕。但這樣，也并不足以讓這個人留下這本信。

    除非……還有什么？……

    莫溫做了什么，確保他留下這封信對同伴進(jìn)行示警？

    湯豆凝視著黑夜。許久才重新打開了原冊，飛快地翻到了寫著水氏對門進(jìn)行了調(diào)整的那一段……難道是因為這個？

    這些信之所以能保存下來，是因為那個人在信中不只沒有看到危險，相反，還在信中看到了一線希望。這個‘希望’很可能是信上關(guān)于‘門’和水氏的信息。

    他打消了毀掉信的念頭，因為在這里他發(fā)現(xiàn)，門是可以調(diào)整的。水氏知道怎么調(diào)整。

    所以他決定讓這些信息傳送下去?？赡茉诋?dāng)時，他的想法很簡單，只要讓這封信流傳著，有一天看到這信并采取行動的人，會帶他找到他找不到卻想要得到的東西和人。

    那么莫溫是真的沒有找到水氏的行蹤嗎？

    湯豆不這么想。

    莫溫雖然在最后一段，說自己一生都在努力，卻始終沒有找到線索。

    但湯豆在他對自己后半生的記錄之中，并沒有看到任何關(guān)于尋找門和水氏的記錄。只寫了他是怎么幫助那些山中的生靈們。從年頭到年尾，忙的都是這些事。甚至因為太過重復(fù)無聊，記錄的頻率都變低了。

    這說明，莫溫在中年的時候，就沒有再找過水氏了。也沒有再在找水氏這件事上，進(jìn)行任何的努力。

    那只有一個可能……他已經(jīng)知道了水氏在哪里。但關(guān)于門的事情，并不像大家想的那么簡單，所以短時間之內(nèi)不可能有進(jìn)展，于是他停止下來，把關(guān)注點放在了救助上。

    最后他寫到“你們會去完成?！币埠芸赡懿⒉恢皇鞘闱?，而是明顯的提示——當(dāng)時不能做的事，當(dāng)你們看到信的時可以了。

    這就是莫溫留下的所有信息。

    湯豆靜靜地坐在月夜窗前燈下。

    所以，總結(jié)了這一切信息之后，那個威脅，當(dāng)然不可能是黎川。

    黎川從來都不需要任何人來幫忙自己完成任何事。

    他厭惡所有人，最初會融入人群、召集簇?fù)碚?，也不是為了得到幫助，只是他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得到大家的喜歡，受到所有人的崇拜與追捧——那就是他給自己預(yù)定的人設(shè)。那么優(yōu)秀又閃耀著光芒。

    湯豆突然有些理解他對自己的仇恨。

    她造成了黎川的失利。這種失利，打破了黎川的完美形象，毀壞了‘他’那個好看的外殼，使其蒙羞。并在這個他塑造起來的人物上，造成了無法忍受的污點。而無可忍耐的憤怒使他原形畢露，向她展現(xiàn)出自己最險惡的真面目。

    正當(dāng)她在想著這些，身后有誰突然推開門。湯豆飛快地回頭，看到了扶門站定的春夏。

    春夏臉色很差，腳步虛浮，身上沒有外衣裳，光著腳。一只手撐在門框，看向湯豆的目光還有些呆滯。但很快，那雙眼睛就重新閃耀著生氣：“豆子！”

    但隨后她怔往：“你是人?！贝舸粽驹谠兀骸澳闶侨?。”

    但最終，她向好友大步地跑過來，腳步有些踉蹌險些撲倒在地上，湯豆沖過去扶住了她。她緊緊抱著好友，然后大聲哭了出來。即有惶恐，也有終于見到友人的安心。

    湯豆無聲地陪伴著友人，已經(jīng)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她記起來了。但蘇醒的不只是做為席文文的記憶而已。

    就像莫溫一樣，她記起了一切。所以也記得自己應(yīng)該怎么運用這些能力，輕而易舉地辨別出龐郎人與人的區(qū)別。

    但她也記起了自己并不是人類，記起了自己身為龐郎人是怎么掙扎救生，記起龐郎人為了改變命運，不論對自己的同族人也好，對人類也好，犯下了多么兇殘的惡行。

    更無法接受，自己曾經(jīng)參與其中，手上沾滿了鮮血——自己族人的鮮血、好友族人的鮮血。

    “沒有一個到達(dá)這里的龐郎人是無辜的。”她說“我也不是?！?/br>
    第72章 封禪

    兩個人鎮(zhèn)定下來，了情況之后，湯豆給席文文看了原冊上莫溫留下的信息。

    “關(guān)于龐郎人遷徙的事我知道得也沒有更多。”席文文心慌意亂，她回想了很久，但都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我和莫溫這樣的，都只是很邊緣角色。當(dāng)時大遷徙是以水氏和鹿氏為主?！?/br>
    她講起這些事，心情非常的復(fù)雜。但雖然抗拒，現(xiàn)在卻不得不再次面對。

    雖然不敢去想如果湯豆知道了一切，還會想和自己做朋友嗎？也不敢去想，以后兩個人該以什么樣的方式相處，或者說從此就成為仇敵？但不論是什么后果，她不能隱瞞。

    “我只知道，在登仙這件事上，其實一直以來核心都是水氏，不論是從對靈力還是對頌言的掌控，鹿氏都比不上水氏。甚至可以說，任何一人都比不過水氏的人。他們一直是壽命最長的，雖然努力地幫助我們這些其它姓氏的人，但我們天賦有限也沒辦法，就比如說，許多頌言我都知道怎么用，但我用不了。而整個‘登仙’事項明面上說，是兩家共制，可大家都知道，水氏是核心，而鹿氏是……是手，你懂嗎？”席文文問“是手?！?/br>
    湯豆點頭：“我懂?！币簿褪钦f，水氏是大腦，而鹿氏是掃平障礙的執(zhí)行者。

    “登仙的事曾一度擱置，主要是因為能使用的能量不夠……后來……就有了葬坑。這件事讓水氏與鹿氏產(chǎn)生了很大的分歧。但水氏發(fā)現(xiàn)的時候，葬坑已經(jīng)不能停止了，這么多生靈總不能白死，所以最終項目還是進(jìn)行了下去。可兩家從那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嫌隙。后來中間有一些波折，可還是成功了。我是第五批，跟隨其它的族人，來到了這里。中間就像莫溫所說的，鹿氏與水氏因為理念不同，徹底決裂了?！?/br>
    湯豆皺眉，正想開口說什么。

    席文文突然打斷她。停頓了一下，才鼓起勇氣：“也許你不應(yīng)該和我討論。我是一個龐郎人，如果我恢復(fù)了記憶，認(rèn)同自己的身份，現(xiàn)在面對你，只是假裝還是原來的自己呢？甚至莫溫所記錄的一切，都可能只是在誤導(dǎo)你?！彼ゎ^看著別人，不看湯豆表情“你不應(yīng)該再信任我了?！?/br>
    湯豆抿了抿嘴唇說：“你還記得去學(xué)院時在中轉(zhuǎn)站你一個人，跑那么遠(yuǎn)去找我嗎？”

    席文文點點頭。

    “你還記得我們?nèi)サ綄W(xué)院，經(jīng)過那面全是蟑螂的光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