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辭也無用，她的母親，從來是獨斷專行的。

    程彥道：“八皇子為太子之事不可更改，可不能因為八皇子是太子，便讓薛妃跟著母憑子貴做了皇后。”

    薛妃給她添了那么多的堵，與她不死不休，她才不想看薛妃風(fēng)風(fēng)光光做皇后。

    哪怕李斯年選八皇子為太子的目的是讓薛妃成為眾矢之的，但她也不想這般便宜了薛妃。

    程彥道：“薛妃心思深，她若為了皇后，日后怕是又要生出許多事端來?！?/br>
    李淑長眉微動，道：“此事我曾考慮過?！?/br>
    “朝臣們?nèi)莶坏醚﹀?，見你舅舅要立八皇子太子，多半會上書去母留子，?.......”

    說到這，李淑聲音微頓，停了一下，低嘆道：“你舅舅極為喜歡她，自然是不可能讓她去死的?！?/br>
    程彥笑了一下，道：“母親想到哪去了？我才不是要薛妃的性命?！?/br>
    她還想讓薛妃替她多吸引兩年的火力呢。

    李淑面有疑惑。

    程彥便道：“我記得舅舅宮里有一個袁淑妃，是跟隨舅舅的老人了，她雖出身汝南袁家，但卻是袁家的旁支之后，賢良淑德又本分，又沒有子嗣，最是適合壓制薛妃?！?/br>
    這個袁淑妃是袁行的長姐。

    世家大族的旁支，過得還不如一般的商賈人家，袁行與袁淑妃相依為命討生活，謝家女害死了李泓太多的侍妾與子嗣，為堵住悠悠之口，選了袁淑妃送給李泓做侍妾。

    袁行與袁淑妃就此分開。

    當(dāng)年崔莘海在鈞山兵變逼宮之時，袁行幫了她大忙，她問袁行有何心愿，袁行說只希望自己的jiejie過得好一點。

    她便對袁淑妃留了心。

    她無法干涉舅舅寵幸誰，但一個皇后的名頭，她還是能給袁淑妃的。

    給不了袁淑妃寵愛，那便給她一個尊貴的生分，讓她在后宮過得暢意些，如此，方不枉袁行替她出生入死。

    這般想著，程彥道：“母親意下如何？”

    李淑蹙眉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程彥口中的袁淑妃是誰。

    袁淑妃的確是賢良淑德又本分，本分到讓宮里記不起她這個人。

    正是因為袁淑妃的本分，她當(dāng)年盡屠謝家人的時候，才留下了袁淑妃這個被謝家女送給李泓的人。

    李淑道：“你既然選中了她，那便是她罷?！?/br>
    她女兒的眼光，從來不會錯。

    程彥便笑了起來，道：“多謝母親。”

    “對了，我還有一事要與母親說?！?/br>
    薛家四世三公，門生故吏眾多，薛妃哪怕不是皇后，以她的兒子做了太子的事情，也能讓武陽薛家更上一層樓。

    世家權(quán)大的事情，是她最不愿意見到的。

    程彥道：“薛懷信在御史大夫上坐了太久了，是該換換位置告老還鄉(xiāng)了?！?/br>
    三公的位置騰出來，她才好往上面添她的人。

    李淑應(yīng)下。

    夜里風(fēng)大，李淑催促著程彥盡快回殿中休息，程彥也不多留，說完話，便回了殿。

    李淑見她纖細身影入了殿，這才上鸞轎去往紫宸殿。

    此時的薛妃并不知道程彥與李淑的打算，她只知道李泓執(zhí)意立八皇子為太子，朝臣們不從，李泓便與朝臣們吵了好大一場架。

    李泓性格懦弱，朝政之事多聽從朝臣們的看法，登基多年，這是他第一次對朝臣們發(fā)脾氣。

    薛妃又喜又急。

    喜的是李泓立八皇子的心思堅定，急的是怕朝臣們再生波瀾。

    薛妃想了想，讓人拿了自己的帖子請祖母與母親來宮中說話。

    此時叛亂剛過，薛家人也擔(dān)心薛妃與八皇子在宮中的安危，得了帖子，便急匆匆來看薛妃。

    薛妃便將李泓執(zhí)意冊立八皇子的事情說與祖母與母親聽，又讓祖母在外面拉攏朝臣命婦，為自己的兒子造勢。

    薛老夫人雖然以前每次進宮，每次都會勸解薛妃不要參加奪嫡之事，可那都是薛懷信的意思，可今日聽孫女話里的意思，天子執(zhí)意立八皇子為太子，她的孫女還能推辭不成？

    更何況，薛家出了個太子，她面上也有光，日后兒郎們的晉升，也更為順暢些。

    這簡直是百利無一害的事情，也不知道薛懷信在猶豫個什么。

    薛老夫人滿口應(yīng)下。

    薛妃送走了薛老夫人，心中長舒一口氣。

    她的兒子成了太子，她便會母憑子貴榮升皇后，后宮之中，便是她一人的天下。

    外朝上，她的祖父是位列三公之一，她的叔父掌廷尉，前朝后宮相輔相成，她哪里還需要怕程彥？

    程彥雖然有一個掌兵權(quán)的母親做靠山，但長公主終究是女流之輩，程彥與程家人的關(guān)系頗為一般，長公主終究會老去，到那時，程彥便是一個孤女，還不是任由她揉捏？

    想到這，薛妃越發(fā)自得。

    待她成了皇后，程彥以前給她受過的委屈，她必要千百倍地還回去，好讓程彥知道，她薛家的女兒才不是好惹的。

    還有那個李斯年送進宮的崔美人，她沒入宮時崔美人便沒少譏諷她是庶出，如今入了宮，更是日日給她添堵，待她得了勢，必然要將崔美人千刀萬剮！

    ........

    李淑剛至紫宸殿正殿的臺階上，便聽到殿內(nèi)李泓摔東西的聲音，腳步微頓，片刻后大步走了進去。

    李泓原在氣頭上，見李淑過來，連忙整了整心情，迎了上去，道：“長姐，你總算來了?！?/br>
    宮變之后，他便沒再見到長姐了。

    崔元銳說，李承璋逼宮之后，禁衛(wèi)軍死了大半，長公主擔(dān)心有心人趁機作亂，便去忙著布署宮門守衛(wèi)了。

    李泓聽了，便點頭頗為欣慰。

    到底是他的長姐，哪怕他做出不少傷她心的事情，但在危難關(guān)頭，她心里仍是想著他的，護著他的。

    而今他因為想冊立八皇子的事情與朝臣世家們大吵了一架，他拿那些人沒辦法，但不代表長姐也是如此。

    這般想著，李泓便把自己生氣的原因說與李淑聽：“長姐，你來評評理，儲君不立，國本不穩(wěn)，朕擔(dān)心日后再發(fā)生昨日的事情，便想著盡早立了太子，好斷了其他皇子的念頭?！?/br>
    “可那幫朝臣卻說，薛妃狼子野心，薛懷信又位居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若立八皇子為太子，日后也只會成為薛家手中的傀儡。”

    李淑長眉微動。

    這話說得在理。

    她與朝臣世家們性子不和，政見相左，卻在這件事情上達成了一致——不止朝臣們有這種擔(dān)心，就連她，心里也犯嘀咕。

    薛妃可不是一個省油的燈，李泓那么多的宮妃加在一起，其心思手段也比不得薛妃。

    更何況，薛妃后面還有一個四世三公的薛家。

    李泓的聲音仍在繼續(xù)：“朝臣們讓朕行去母留子之事，再讓御史大夫辭官養(yǎng)老，如此，他們方同意八皇子為太子?！?/br>
    說到這，李泓便氣到不行。

    他本以為，有著天命之說，又是從凌虛子的徒弟李斯年口中說出來的，那幫朝臣們便挑不出來錯兒，可他還是低估了朝臣們的心，一個個引經(jīng)據(jù)典讓他無從反駁。

    “長姐，你說說，若朕真依了那些朝臣所言，日后朕還有什么威信可言？”

    李淑心想，你本就沒甚威信，這件事在不在朝臣面前服軟都一樣。

    心里雖然這樣說，但李淑并未這樣說，而是道：“朝臣之言并非空xue來風(fēng)?！?/br>
    李泓一怔，道：“長姐，連你也要薛妃死？”

    李淑道：“先廢后謝元的例子，無需我多講，想來你也知曉?！?/br>
    李泓便不說話了。

    李淑又道：“但你身為天子，若事事遷就朝臣，長此以往，他們會越發(fā)得寸進尺?！?/br>
    李泓抬眉看了看面前鳳目凌厲的長姐，有些摸不準(zhǔn)她心里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李泓試探著問道：“長姐的意思是？”

    李淑道：“八皇子可以立?！?/br>
    有了儲君，宮中的人才不會把所有目光都放在程彥身上。

    李淑微喜，道：“我就知道，長姐一定會幫我的?！?/br>
    李淑懶抬眉，繼續(xù)道：“朝臣的話不可盡聽，也不可不聽。”

    “薛懷信的御史大夫，不能再做了，至于皇后之位，更不能交與薛妃?！?/br>
    李泓捻著胡須，沉思片刻，很快便明白了李淑的意思——薛家雖然出了儲君，但并不代表著薛家因此雞犬升天，必須要有人鎮(zhèn)得住薛家，才能讓薛家不起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心，更有甚者，取而代之之心。

    “就依長姐的意思?！?/br>
    李泓道：“薛妃素來溫柔賢淑，她必然能明白朕的良苦用心?！?/br>
    李淑挑了挑眉，沒有回答。

    “溫柔賢淑”的薛妃得知這件事時，已經(jīng)是幾天后了。

    此時讓薛懷信致仕的圣旨已下，長秋宮也即將收拾出來，迎接它的新主人——資歷最老且無子的袁淑妃做了皇后。

    薛妃咬碎了牙。

    三公之位何等尊崇？

    多少人熬了一生，也熬不到那個位置，她的祖父不足六十，尚能在那位位置上坐上許多年，如今可倒好，一張輕飄飄的圣旨，說什么憐惜祖父年老體弱，賞賜了些金銀財寶，便將她的祖父打發(fā)了。

    有道是人走茶涼，祖父不再是御史大夫，三公九卿中，便只剩下她的叔父擔(dān)任著廷尉，廷尉只管刑法牢獄，并不管官員們的調(diào)動，如此一來，薛家兒郎們的晉升便會比往年難上許多。

    薛家不能在朝中擔(dān)任重職，她在后宮的生活便會難上許多——以往祖父雖然不支持她奪嫡，但宮中的人敬畏她有一個三公之一的祖父，哪個不給她三分薄面？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祖父不再是三公，皇后之位更是落在了袁淑妃的身上，這等行徑，無疑于向天下傳遞一個消息：哪怕薛家出了個太子，薛家也別想一手遮天，能壓住薛家的人，不計其數(shù)。

    她機關(guān)算計讓兒子當(dāng)太子，為的不就是兒子當(dāng)上太子之后，自己也能母憑子貴，日后做一做威風(fēng)八面的太后，可偏偏，皇后另有其人，哪怕她的兒子日后登了基，她也不是太后，而是太妃，那幫素來看她不順眼的朝臣，更會用祖宗禮法將她壓得死死的。

    薛妃心里慪得不行，可心里再怎么不悅，也要收拾心情，去長秋宮恭賀袁淑妃成為皇后，再去紫宸殿謝陛下“允許”她祖父告老還鄉(xiāng)的圣旨。

    袁皇后是汝南袁家旁支的女兒，當(dāng)年謝家女迫害李泓侍妾與孩子，落得名聲不大好，謝家女便只好從世家中選出一個聽話的人，送到李泓身邊，全一全自己的名聲。